泉水淙淙,不斷從白玉橋底流淌而過,繞過九曲回廊,最終注入太液池中。
橋上有一宮裝婦人,正將手中的魚料一點點灑向水中,看著爭先恐後湊上來的魚群,不知在想些什麼。
那婦人瞧上去並不美艷,不過三十出頭的模樣,但卻勝在溫婉秀麗,只一眼望去,便如眼前這淙淙清泉,似是要流入人的心田。
又一把魚料灑向橋底,旁邊有小太監匆匆湊上前來,對著那婦人一拜,道︰
「娘娘,二殿下來了。」
「帶他去前面的亭子吧。」
听到這話,那婦人的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原本一直垂著的眼楮此刻抬眼望人,竟似有一種能夠看穿人心的力量,但是轉瞬即逝,又化作溫婉之意。
「是。」
那太監不敢多言,也不敢多思,便依言退下,帶著二&}.{}皇子華碩往前面不遠處的涼亭走去。
看著那二人的身影,蘇貴妃將手中的魚食悉數拋下,拍了拍手對著身邊的幾個婢子道︰
「走吧,我們也去那邊。」
說著,抬步便走,一直在她身邊撐傘扇涼的婢子和侍奉的幾個老僕也連忙抬腳跟上。
涼亭之內,蘇貴妃閑閑地單撐著胳膊,坐在早有人鋪好墊子的石凳之上;旁邊華宸拿過那婢子手中的搖扇,示意眾人遠離些許,然後才坐在蘇貴妃旁邊,替自己的母妃扇著涼風。
「見過你父皇了?」蘇貴妃淺聲道。
「是。」華碩點了點頭,然後帶著幾分猶豫與為難道︰「父皇說,想讓孩兒也去一趟西山……」
听出華碩話里的意思,蘇貴妃道︰
「你不願意?」
「當然不願意啊!」
華碩一口便接過話茬,然後手中的扇子搖地更勤快。
果然還是母妃最了解自己,什麼都不用說就能明白自己在想什麼。
只要母妃願意去和父皇說,那麼他就可以不用去西山那個鬼地方了。
可是他卻沒有想到,一直對自己言听計從的母妃,這一次卻沒有順著他的意思來︰
「但是這一次,不管你願意還是不願意,都必須去了。」蘇貴妃轉過臉來,看著自己的兒子道。
「為什麼啊?父皇平時不是最听母妃的話麼?!只要您說一聲,他哪里會不同意?」華碩站起身來,一臉的不平。
「是啊,我去說,你父皇是會同意。但是你任何時候都別忘了,這皇帝卻始終是你父皇。」看著華碩,蘇貴妃敲打著自己的兒子。
這時候華碩也意識到自己方才的那話太過放肆,若是給有心人听到,只怕對如今聖寵正盛的他們母子二人並不是什麼好事。
「兒臣知錯。」
華碩坐了下來,聲音有些悶,然後又抬起頭來,帶著幾分期待道︰「不過母妃,你這次還是會站在我這邊的吧?」
「我哪一次不是站在你的身邊?」看了華碩一眼,蘇貴妃繼續道︰「正因為我從來都是站在你這邊,所以這一次的西山,你必須去。」
「母妃!」
華碩又一次站起來。
「這一次,你必須听我的。」
蘇貴妃抬起眼來,全然無視自己兒子一臉的不可置信,「因為去西山的事情,是我主動跟你父皇提的。」
「什麼?!西山那破地方有什麼好?且不說窮鄉僻壤,又有周揚那個老匹夫整天在那里嘰歪,當初他還在安陽的時候,就不喜歡我,我要是真去了,誰知道又會出什麼ど蛾子?這些日子里傳出的那些消息母妃難道沒听說?安國侯和周揚關系不錯吧?可是趙亦照樣在西山遇到了刺客,孩兒若是去了,萬一沒命回來呢?」
「放肆!」
蘇貴妃怒喝一聲,猛地一拍桌子,然後站起身來,直直地看著眼前這個比自己還高出半頭來的兒子。
涼亭內的動靜驚動了守在外面的眾人,可是一看到貴妃娘娘少有的怒不可遏的樣子,也沒有听到通傳之聲,都忙不迭低下頭來,甚至不動聲色地往外移了移。
涼亭之內,華碩對上母親明顯震怒的神色,眼楮不由閃了閃,可是卻依舊並不示弱,只將頭別扭地轉向一邊。
「他趙亦是什麼身份,你又是什麼身份?!堂堂二皇子殿下,哪個敢要你的性命?!」
蘇貴妃冷笑一聲,在華碩身邊踱起步來︰
「朝中那些大臣是什麼樣子,我比你更清楚!旁的不說,雖然周揚不喜我們母子,但卻絕非你所言的挑撥生事之人,最主要的,他雖和安國侯是好友,卻不是安國侯麾下,你若真的有心,對他的態度就不該是排斥,而是拉攏取好。
「這次趙亦在西山遇刺,所有人的矛頭都指向周揚,說他因為是華玥的姨父,所以才公報私仇夾帶私怨,就連你父皇也對他心生懷疑,想要將此事調查個清楚好給平寧公主一個交代。原本他看中的人是老三,是我說了你正好也想去西山歷練,這才將機會替你爭了來。」
「既然父皇想讓老三去,那就讓他去啊?」
「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周揚真的那麼傻,會在自己的地盤上做出這樣的事情麼?所以沒有絲毫疑問,此事乃是有人有意為之,而周揚必然無辜。
「所以這一次去西山調查此事的真相,實則是一件好差事。」蘇貴妃望著自己的兒子,失望地看了一眼,戳了戳他的腦袋道︰
「若是查出了真相,那麼不僅幫周揚洗刷了冤情,讓他對你的印象改觀;更能替趙亦報仇,在你那位姑姑那里落了好,所以實在是不能更好的事情,你怎麼就不懂呢?」
「那萬一要是查不出來呢?豈不是顯得很無能?」華碩點出了關鍵。
「有母妃在,不會讓查不出來這種情況出現。」
看著前方的流水,蘇貴妃自信一笑。
華碩見狀,明白自己這是再怎麼也逃不過去了,于是只好點了點了頭道︰
「那孩兒但听母妃吩咐。」
「這樣才好。」蘇貴妃終是展顏一笑,然後帶著幾分苦口婆心道︰「你放心,母妃是萬萬不會害你的。」
「孩兒自然信您。可是還有一個問題,既然這差事這麼好,陛下怎麼會想起讓老三去?按著大皇兄如今的處境,不是該讓他去麼?再不濟,也該是朝中的官員,而不會是老三這麼一個從來都不起眼的人啊?」
「這原因,就要問你那好姑姑了。」
蘇貴妃冷笑一聲,眼中閃過一抹玩味與不屑。
華碩因為不喜西山之事,也從來想不到最後會落在自己身上,所以從未思索過此事,在方才蘇貴妃提說的時候百般不願,但他到底不是什麼都不懂的草包。如今既然明白終究躲不過,也開始將自己放在其中,認真思索起來。
只這麼一句,便點出了最為關鍵的地方。
如今朝中的勢力分成兩派,一者是擁護太子正統的老臣;一者是指摘太子昏聵荒唐,沉迷酒色,從而感念于蘇貴妃十幾年仁善,想要擁立賢良方正的二皇子的新臣。
加上近些年來,以貴妃和二皇子的名聲打出去的濟世堂,由從不診錯病的無落坐診,更是收攏了太多普通百姓。讓他們感念貴妃和二皇子賢德的同時,更覺得脾氣暴躁、還時不時喜歡當眾調戲良家婦女的太子不夠賢明。
但是晉帝雖然寵愛蘇貴妃,在子嗣之事上,卻從不含糊,在立嫡立長一事上,更是不輕易讓步。
而當太子處于這等尷尬之地的時候,恰巧出了趙亦遇刺這件事,所以這個能夠同時討巧于安國侯府和西山大將軍周揚的好機會,便被皇帝第一個念想著留給自己未來的繼承人。
但是誰曾想到,平寧公主在趙亦回來的第二日,卻親自找了華宸入府。
外面的傳聞雖說是因為華玥公主和安國侯府矛盾之事,但是明眼人卻都看到三皇子的馬車在安國侯府內多留滯了半個時辰,期間說了什麼不得而知,可是第二日,三皇子府卻又有人去拜訪了安國侯府。
而三皇子向來與大皇子交好,平寧公主卻偏偏率先與******交好,可見心中也是中意讓太子一方來做這件事。
但是找了華宸,卻不找華夙,最後皇帝一想,卻也在理。
「平寧向來疼愛夙兒這孩子,當初還沒出嫁的時候,也是極喜歡他,所以偏心點倒也正常;但是夙兒如今的性子,若是真讓他去西山,只怕吃不得那樣的苦,與你讓他之後生出什麼事端來,不如就讓宸兒代他去吧,就以協助太子的身份,這樣倒也說得過去。而且宸兒生性淡泊,卻也良善公允,平寧看來也很中意,倒是一個好的人選。」
晉帝說與她听的那些話,直到現在,蘇貴妃還言猶在耳。
在旁人眼中,或許她和自己的兒子得到的寵愛最多,得到的賞賜也最為豐厚,但是在這個與自己同床共枕二十幾年的人眼中,到底最看重的是誰,她不用想也明白。
活人,是永遠不能和死人競爭的。
至少在感情上是。
但是這卻不代表,活人的兒子,就爭不過死人的兒子。
因為最後,皇帝還是被她說服,將這個重任給了自己的兒子。
就算是平寧公主的意思又怎麼樣?
嫁出去的妹妹,與耳畔吹風的枕邊人,到底是有著差別的。
听著母親將個中緣由娓娓道來,華碩這才回味過來,對著自家的母親豎起拇指道︰
「到底是母妃棋高一著。您放心,孩兒定然不會讓母妃失望。」
「這樣最好,到了要走的時候,母妃為你餞行。」蘇貴妃面上笑意盎然。
華碩點著頭,搖著手中的扇子,似是想起什麼來,又道︰
「不過母妃,濟世堂那邊的消息你听說了麼?」
「什麼消息?」
「就是關于無落給濟世堂招了一個小姑娘的事情,據說她當初是因為得罪了趙亦,而被無落收留的,你說這樣會不會惹惱了安國侯府那邊?讓他們以為我們要與他們對著來?這些日子我忙著一些事情,今日才听說這事兒。」
「這事兒我知道。且不說區區一個小姑娘,安國侯府不是這麼小心眼的人,他們自己養的兒子是什麼德行,你姑姑姑父比誰都明白,只怕還得感謝無落沒讓趙亦再出丑呢。」
蘇貴妃呷了一口面前的茶水,然後看著華碩道︰
「再者了,據華玥那丫頭說,這丫頭好似還治好了趙亦那匹愛馬,如今他只怕是扒著那姑娘都來不及了,更別提找她算賬了。所以讓他知道這丫頭如今在濟世堂做事,終歸也不是什麼壞事。」
「馬兒?」華碩詫異道︰「可是趙亦那混小子當初死乞白賴跟著父皇討去的那一匹?當初還讓平寧公主進宮陪著他一起裝傻充楞的那個蒼狼?」
「除了那一匹,還能有什麼?自打有了這一匹馬,安國侯府被搞得不倫不類,也怪不得他自己自毀名聲了。」
蘇貴妃冷笑一聲,對這個安國侯世子全然不放在心上。
三年前,為了這麼一匹馬,十三歲的小大人當著使臣的面在地上打滾兒撒潑,自己丟盡了晉國的臉面不說,甚至還拉著自己那個呆萌的母親一道,跟著皇帝跟前扮傻賣乖,費盡心力才得了這匹馬。
到了後來,據說更是花了大把的金錢,替這匹馬修了一個不小于安國侯府主院的大院子,甚至連耳房什麼的都備著,做足了一套只為給一匹馬用。
當時安陽城內罵地有多難听,可是這姓趙的一家卻不以為意,偏生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到了後來,就連皇帝也不由按著眉頭失笑道︰
「到底是朕的佷兒,跟她母親可真是活月兌月兌一個模樣,小孩子愛玩,便由著他去吧。」
這句話傳出後,明白皇帝這是默許了,甚至還有些興致,城內的風言風語這才彌散殆盡。
但如今提起小安國侯趙亦,這件事還是他們津津樂道的話題,但是隨著趙亦後來做的事情越來越霸道不講理,這件事倒也不怎麼顯眼了。
將回憶收攏,蘇貴妃將自己耳畔的發絲拈到耳後,然後對著華碩道︰
「你可知道這丫頭是誰?」
「什麼?」
華碩愣了一愣,這才意識到蘇貴妃所指的,是如今在濟世堂的那個人。
與此同時,剛放下筆,長長地伸了個懶腰的鸞歌猛地打了一個噴嚏。(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