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蓀還是個啥事兒也不頂的小女娃,自然是沒那個資格去前院看熱鬧,只得乖乖和秀芸秀芊排排坐,吃綠豆糕。
她們正坐在二老太太窗前的回廊里,這兒空氣清新一些,整整一院子老幼婦孺,這麼擠在一塊兒倒不像是接駕,反而像是抄家。
唉,怎麼想到這兒了,真晦氣,秀蓀握起圓圓的拳頭,敲了敲回廊的四方清漆柱子。
二老太太的院子里沒有高大的樹木,也不用擔心有蟲子從頭上掉下來,秀蓀便安心倚著廊柱細細掰著那綠豆糕,卻不吃。
自從很多年前被柯敏惡心到,她看見綠豆糕就想吐,如今好些了,還是不大愛吃。
方才想到抄家,她是想到柯敏了,柯家那麼多人,也是被關在一個院子里,也許有人會扒著門縫往外望,看那些平日里在他們面前點頭哈腰的官差是如何毫不留情砸碎他們W@慣用的瓷器,或者偷偷將妝台上的細軟揣進懷里。
哦,不,秀蓀閉了閉眼楮,他們沒有機會感受這份擁擠和擔憂,柯家的女眷趕在官差進來之前就全數自盡了。
也許那些官差進屋的時候,會被梁上石筍一般掛著的尸身震撼到,也許會在搜羅過屋里值錢的東西之後,再從她們發髻上、手腕上,退下金銀首飾。
秀蓀睜著眼,目光有些失神,她瞪著面前的虛空,仿佛看見她縮熟悉的大舅母,大表嫂,二表嫂,毫無生氣的尸身。
她們的胳膊被毫不留情地拽了起來,粗糲的大手握緊了雪白的手腕,另一只手握住腕上套著的鐲子,大力地往下拽。
她又閉了閉眼,忽然听見有人叫她,「表妹,表妹……」
秀蓀恍惚了一瞬,陡然驚醒,猛地抬頭,撞上的卻是二表哥阮德那端正的臉。
她再次恍惚,費了些力氣才回到現實,曾經,柯家二表哥柯珩就這麼叫她,帶著關心的,有些靦腆的。大表哥柯珽的感覺不同,總給人一種十分健壯的感覺,透著粗獷與豪爽。
她再次看見阮德,就比往常親切一些。
柯家二表哥柯珩也是庶出,也是走了讀書的路子,也是如他這般,沉默寡言的。
「二表哥。」秀蓀不自覺仰起小臉,沖他笑著,嘴角的小梨渦若隱若現。
阮德一怔,他這是第一次看見秀蓀對著他笑,不由得露出受寵若驚的表情,秀蓀見了,發現是面部表情沒控制好,趕緊微微低頭,隔絕了對視。
阮德似乎還想說什麼,褚秀苡從屋里出來,「二郎,二爺爺傳話進來,說是前院開了戲,讓咱們也一塊兒過去。」
阮德應了一聲,回頭又看了秀蓀一眼,見秀蓀已經自動給他行了個道別的福禮,只好匆匆回了禮,轉身離去。
秀蓀卻在一旁撇嘴想,前院開了戲?說明那一大幫子人處得不錯呀,二老太爺是不是該找個機會把蘭陵挑來的兩位旁支女兒帶到皇上面前了?
晚間,褚秀苡幾個兄弟給二老太太請安,講了些前院的情況,他們講得很隱晦,秀蓀卻听得懂。
原來所謂的開戲是應天府尹鞠大人請的戲班,順帶著還請來了秦淮河的頭牌歌伎,二老太爺便不好將家里的女孩叫到皇上面前了。
要說這位鞠大人,也是個妙人,做事直白大膽,倒是二老太爺,在這方面比較愛惜羽毛。
不知道秦淮頭牌歌伎能不能捕獲帝王那顆多情的心,為燈影蕩漾的秦淮河再成就一段風流佳話。
事實證明,童話都是騙人的,皇上沒看上那頭牌歌伎,也沒看上戲班子里任何一人,反而拉著秀蓀她爹歇在了二老太爺書房里。
淡黃的燈光下,皇上由身邊的呂公公給他月兌了身上純白的直裰,對著兩步開外低頭站著手足無措的八老爺道,「你也更衣吧。」
「啊?」八老爺驚訝地抬起頭,又趕緊低下去。
皇上笑了,放緩聲音道,「快去呀,不更衣怎麼就寢?快去快回,朕還有事問你。」
八老爺听了趕緊躬身應是,小跑著去更衣。
回到室內,皇上已經盤腿坐在羅漢床上,身上穿著白色綾緞中衣自己給自己斟茶,那面白無須的公公垂首站在他近旁。
八老爺趕緊趨步過去,又給皇上拜了兩拜,皇上笑著看他,語氣輕松慈愛,「不必多禮,左下吧。」
皇上指著自己對面的羅漢床。
八老爺看了看皇上,看了看羅漢床,又看了看呂公公。皇上的目光透著鼓勵,羅漢床靜靜躺在那里,呂公公頭低著看不見。
八老爺一咬牙一狠心,就月兌鞋盤著腿坐在了皇上對面。
皇上親自給他斟了杯茶,八老爺趕緊跳下羅漢床下跪磕頭,皇上笑著再次把他攙起來。
再次盤腿坐定,皇上笑著打開了話題,「你去過永州?」
八老爺見皇上對永州感興趣,也來了興致,正打算把永州八景繪聲繪色說一說,卻听皇上緩聲道,「那你從浦口出發,要路過江西嗎?」。
「回皇上,是要路過江西。」八老爺不知道皇上怎麼會對江西感興趣,抬起頭,對上皇上那凌厲中帶著些狡黠的嘴角,忽然覺得燈光明明暗暗間,那嘴角如刀尖般鋒利。
……
第二天一早,秀蓀听到這個消息,驚嚇得合不上嘴巴,皇上不會受了什麼刺激換口味了吧,居然還……
嗚,不要呀,她爹爹雖然很討厭,很沒腦子,很不招人待見,卻是個貨真價實的小白兔哇,居然……居然……
老太太听了也擔驚受怕,不過她和秀蓀的聯想方向不一至,老太太他們那會子,還不流行春*宮圖啥的,那方面的認知不夠全面,思想肯定比較純潔,秀蓀卻是見過世上印刷最精致的版本,圖像清晰,畫面優美,內容豐富。
那東西,連平日里最一本正經的五皇子都收藏了許多本,秀蓀前世曾不怕死地問他看圖有何益處,被他狠狠瞪了好幾下。
老太太則更多側重事業發展角度,她太知道自家兒子有幾把刷子了,不僅沒長腦子,嘴上還缺個把門的,這萬一要是沖撞了聖上,那就是死無葬身之地呀,好危險,要想辦法把兒子趕緊趕回永州才好。
二老太太卻欣慰地點點頭,「他二伯說了,佑哥兒是個有福氣的,果然不錯。」(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