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晃晃悠悠地往前走著。費寧除了剛出王府那會兒掀起窗簾往外打量過一陣,轉過幾條街道後就放下窗簾。為了避免車內同乘的大管家誤會自己打探里 軍營位置,只老老實實坐著,再無別的動作。
大管家似乎倒是並不在意他的小動作,許是看出他的小心拘謹,笑著安慰道︰「費大人不必過于緊張,我里 的大軍幾日前就已經開拔攻向靖安了。」
整日被關在王府里,也沒人和他說起外面的局勢,因此費寧听到這個消息頗有些驚訝。「這就打起來了?此次里 派了多少兵力?」話一出口又意識到似乎有些不妥,他連忙訕訕地補充道︰「呵呵,要是不方便告訴老夫的話,大管家就當老夫什麼也沒問吧。」
大管家自豪地笑了︰「告訴你也無妨。我們里 此次派出大軍三十萬,即便是用人堆,也能堆平那鎮裕關的城牆!」
畢竟做了一輩子的靖安人,一听這個消息,費寧心里下意識地「咯 」一下,提了起來。隨即又想到自己如今已是靖安叛徒,這種擔心太過多余,自嘲地苦笑了一下,再沒心思和大管家攀談。
搖晃的馬車好似搖籃,費寧畢竟已經上了年紀,精力大不如前。坐了不到兩刻鐘,就仰頭靠著車廂打起瞌睡來。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被大管家搖醒︰「費大人,快醒醒,我們到了。」
到了?費寧猛地睜開眼,如同往日覲見皇上前似的。習慣性地整了整儀容,這才隨著大管家下了馬車。
一間佔地比他現在所住那小院還大的穹廬矗立在眼前。潔白的帷幔上,用玄、金二色秀滿了看不懂的里 文字和各種形態各異的古圖騰。看起來不但不花哨,反而顯得七分莊嚴,三分神秘。
走進帳中,費寧抬眼就看到一張書案正對帳門,書案上的竹簡一卷一卷隨意碼放,堆成了一座小山。一個看上去四十來歲的男人就在書案後席地而坐,手中執筆。正往一管竹簡上書寫著什麼。
這男人十分儒雅,雖然一身里 貴族服飾,但那書寫姿勢中所散發出來的書香氣息。與靖安國里那些文弱書生們並無二致。可是當他抬頭看過來時,費寧才知道自己剛剛那番印象錯得有多離譜。
並不是這男人長相有多粗獷,相反的,他面冠如玉。膚色不同于其他里 人的古銅色。生得十分白皙。讓費寧發覺自己對他第一印象錯誤的是那雙眸子。費寧活到這把年紀了,從未在任何一個人臉上看到過這麼銳利的眼楮。里面仿佛蘊藏了兩支散發著幽幽寒光的箭頭,當他望過來的時候,那猶如實質般尖銳的目光,直讓人汗毛倒豎,不敢與之對視。
就憑這雙眼楮,費寧十分肯定——這個男人,不好惹。
不過。這種如利刃一般的目光在大管家開口引薦之後就消失了。
「啟稟王爺,費大人已經帶到。」
「費大人。這就是我們王爺了。」大管家轉頭,見費寧顯然是被自己主子震懾住了心神,一時反應不過來,好心地偷偷伸出手指,捅了捅他。
費寧回過神來,習慣性地準備行靖安國盛行的跪拜大禮,膝蓋彎到一半才想起來眼前這位可是里 的王爺,于是尷尬地又站直了,左手按在心口,畢恭畢敬地彎下腰去,行了個標準的里 之禮。
「老夫拜見王爺。」
費寧的舉動顯然取悅了恭親王克里木。他和善地笑了笑,用一口字正腔圓的靖安官話說道︰「費大人,本王和你可是神交已久啊。可惜近日公務實在過于繁忙,費大人在寒舍做客這麼久,本王竟然沒機會抽出空來親自招待你一番,真是失禮。」
「王爺日理萬機,現在能抽空見上老夫一面已是老夫天大的榮幸,何來失禮一說。」換回本國語言,費寧昔日官場中練就的說場面話本事又重新找了回來。
「費大人可知,本國近日派兵攻打靖安一事?」克里木事多繁忙並不是假話,為了節約時間,他省去多余的客套寒暄,直接打開天窗說亮話。
「剛剛來的路上已經听大管家說過了。」
「那麼巴根(大管家)可曾告訴過你,這次你們靖安領兵迎戰的是何人?」
「這……大管家並未說過,還請王爺明示。」
「唔,實話告訴你吧,這次領兵的是一個叫崔玉鶴的年輕人,今年只有二十五歲。費大人認識他嗎?」。
自己終于要派上用場了嗎?費寧興奮地舌忝舌忝嘴唇,清了清嗓子之後便開始匯報起崔玉鶴的情況。「這崔玉鶴我知道……」
听完費寧的介紹,克里木一手環腰,一手習慣性地摩挲著自己下巴上肉眼不可見的胡茬,若有所思。
「這麼說來,你們靖安皇帝,對他是寄予了厚望啊。」
費寧干笑兩聲,「雖是如此,但這小子畢竟從未上過戰場,或許只會紙上談兵也未可知。皇上真是老糊涂了,朝中那麼多正值壯年的武將不選,偏偏要選這麼一個乳臭未干的毛頭小子。」
「欸,費大人萬不可輕敵。崔玉鶴能在一眾請戰之將中月兌穎而出,恐怕還是有幾分過人之處的。你可知道他的才名是怎樣傳出的?」克里木邊問邊做了個請坐的手勢,示意費寧坐下來回話。
費寧入鄉隨俗,學著克里木的樣子席地坐在他左下首處鋪好的軟墊上。接過巴根奉上的茶水,愜意地抿了一口,這才開口解說起來。
「這就要說到平熙七年那場秋獵了。王爺也知道,靖安皇室每隔三年都要舉行一次秋獵,由皇帝本人親自率領一眾勛貴大臣們參與。當年那次秋獵,皇上突發奇想,命人圍出一大片樹林,投入各種獵物九十九只,又讓當年隨行參與秋獵的所有十六到二十歲的官家子弟,隨機分成紅、藍兩個陣營,共同角逐林中獵物。勝出的一方,每人皆可獲得陛下厚賞,表現優異的還能直接受封官職。當時規定領隊之人由那些少年各自推選,那些小子們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誰也不甘把這個最佳表現機會拱手讓人。而當年正好及冠的崔玉鶴,就在這群初生牛犢之中月兌穎而出,拿下了領隊一職。也不知他用了什麼方法,調動起這些臨時湊起來的烏合之眾如指臂使,進退有度。最後,他率領的藍方以一虎、一熊、兩豹等六十余頭獵物大獲全勝。皇上對他大加贊賞,當下便欲賜下官職,但這個崔玉鶴,卻出乎意料地以自己還想跟著祖父潛心再學幾年本事推辭了。皇上惜才,不但沒有責怪,反倒對他越發欣賞。他的才名,也正是從那次開始不脛而走。」
克里木很滿意費寧的知無不言,有了這番初步了解,他對敵國主帥已不再像最開始那樣忌憚。「如此說來,崔玉鶴唯一的戰績,也只是領著一伙毛頭小子打贏了另一伙同樣的對手而已咯?」
「據老夫所知,那次秋獵正是他唯一顯露出本領的機會。之後的幾年,這小子都深居簡出,很是低調。」
克里木點點頭,心中漸漸有了應敵之策。費寧這顆听話又好用的棋子也重新得到他正眼相待。「本王明日就將啟程,親自趕赴戰場壓陣。費大人可願一同隨行?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只要費大人日後還能像今天這樣配合,待我里 大獲全勝那日,本王保證,將來你在本國的地位,必不會比原來在靖安時低。」
這正是費寧所求,他豈會不願?當下立刻起身再次行禮,正色答道︰「屬下願為里 效犬馬之勞。」(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