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風波 第十三章 紫台初影

作者 ︰ 桃花寺

在這座空曠寂寥的宮殿里又只剩下他們主僕,但病榻上的皇帝還沉醉在千秋霸業的美夢里。

北塞新一輪惡戰又開始了,晉北黎民世代居住的樂土瞬間傾坍,由于主將的決策失誤,過于輕敵,幾場激戰下來,北上增援的軍隊人數已不足一萬人,僅剩的士兵中還包括押運糧草軍資的輜重營,這次戰役損失極為慘重,沒有強大的軍隊作抵抗,守城駐關的主將紛紛戰死殉國,有的自裁謝忠,待城門大開後,還未逃出去的女人慘遭敵軍蹂躪,手無縛雞之力的婦孺老人更是被殘暴殺害,城中的財產、田地、房屋在大火中付之一炬,熊烈的火光把北塞變成了最悲壯最很慘烈的血色地獄,在四處彌漫的濃濃煙霧下,逃離出戰火的晉人開始了流亡生涯,踏上背井離鄉的不歸路。

元祐帝對此一無所知。

從走廊到偌大的宮室內,一陣倉促的足音由。遠及近,裙衣摩擦發出窸窣聲,玉石撞出了一片叮咚脆響。

披散著頭發的少女來到榻前的軟墊坐下,靜默無言。

時隔三年,不僅僅是光陰的流逝,還是一個十歲孩童以最快速驚人的變化在成長。略顯嬰兒臉的少女,一頭及膝長發是常山王獨有的特征。柔和的光從窗外射入,透過屏風落在她織有暗紋仙鶴的外袍上,服色更顯得張揚奪目。

「少君終于還是來啦。」看清那張面孔時,茂生喜極而泣。

茂生不再年輕,兩鬢霜白,額上長出了紋路,但茂生還清楚地記得,當時的晉王六女還只是頑皮不懂事的女女圭女圭,他曾不知疲倦地抱著小公主去摘絳桃樹梢上的花。

「各地已經入秋,臨安還是四季如春呢。」元靈均側頭看向茂生,「好久不見了。茂生,你還好嗎?」。

「謝少君掛懷,小人一切安好。」茂生伏地應答。

「噢!這就是元晉輿圖。」元靈均驚訝地打量著立在茂生身後的巨大錦屏。

錦屏上繪的是晉國江山一統版圖,北至溈山關,南偎磔水,東臨東海,西至蜀道。

隨著國土一寸寸的丟失,君王的宏願變成了冰冷的笑話,這種恥辱的背後還加上了常山王的名諱,月氏的將士們不斷地叫囂著︰「拿下常山王者一生有喝不完的美酒佳釀。」

在商討對敵的策略上,徐趙兩黨各持己見,在靜思堂吵了一上午,各不相讓。兩派大臣僵持不下,險些動手打起來,勸和的,幫架的,拉扯的,堂室上亂哄哄一團糟,誰都不肯做出讓步。

幫不上半點忙的官員在旁觀戰助陣,偶爾和坐在矮窗下的青年抱怨幾句。

青年一言不發,臉上滿滿倦色。

他乃是浣州太守庾康,不識廬山面目的官員曾誤認他出自士族高門,言語間頗多殷勤,實際上他起于寒微****,毫無顯赫的家世背景。

當有同僚無意中和庾康說起常山王入京侍疾的事,庾康一律以「下官不知」作為答復。庾康的確不清楚,他初入朝堂那年常山王正好遠赴封國,第一年春覲到來他被謫至浣州,與那位被稱為「草包」的傳奇女王一直無緣謀面,說不上了解。

同僚看他的表情像在看一塊榆木疙瘩,敷衍幾句就走開了,嘴里還嘀嘀咕咕抱怨他的沉悶無趣。庾康不理會這些人的眼色,縱是直接了當的輕視,也有寵辱不驚的姿態。

爭執還在繼續,讓人感到萬分糟心的是,他們口中所言的戰事已經演變為政黨的利益爭執。庾康頻頻蹙眉,掩唇低咳,面色漸漸發白,一路北上入京,舟車勞頓,身體早就羸弱不堪,大夫宣稱他命不久矣,不宜再過度操勞,母親也再三規勸,勿要過分專心政事,那對他的身體康復並無益處,母親愛惜他,庾康心中明白,常言道「自古忠孝兩難全」,自己為「大家」熬盡心血,已經不能分心來顧及「小家」。

庾康滿月復心事,舉步走出靜思堂,雙手攏入袖中,模到一塊絹帛,是陛下昏迷前下達的調令,命他回京待用。

在右相甄傳庭被謫貶巴陵之前,元祐帝詢問甄傳庭能為朝廷重用的人才,甄傳庭舉薦蘭渠奕和儒士庾康,這二人是晉朝少見的肱骨棟梁,渠奕年少成名,淡泊名利,又遵循祖上遺言拒絕入仕為官,庾康一心為民請命,願以畢生精力翊助朝廷。元祐帝采納甄傳庭薦言,重用儒士庾康,初階司農令一職,掌管朝廷的財政稅捐。

庾康出身寒門,童年遍嘗人世艱辛,更能體恤百姓生存的疾苦,他勸說元祐帝重修稅法,推行均田制度,減免租稅,輕徭薄賦,並提議效仿太宗皇帝興修水利,開鑿運河。庾康建議重修稅法的舉措威脅到一些士宦豪族的利益,庾康又與朝廷權臣的政見產生分歧,得罪了權相趙桀,終被政敵設計扳倒,左遷浣州任太守。

時隔兩年後,曾為文人楷模的儒士庾康再一次位列朝班,引起朝堂轟動,皇帝的復用態度曖昧不明,朝廷老臣各懷心思,暗暗揣度起聖意。

紫台萬木蒼翠,朱紅色的廡廊下,一列列鐵衣甲士執銳巡視,宮人和內侍來回穿梭在庭廡中。初秋的宮廷不見半分蕭瑟。

紫台又名猶紫宮,是君王寢宮,再往後是嬪御的後闈宮禁,外男無詔不得擅入。

庾康退避到花木叢旁,準備擇路迂回靜思堂,隱約听見附近有故意壓低的說話聲,他略靠近幾步,交談聲斷斷續續,如有神魔指引,庾康循聲探去。

絢日高照,青空下一株絳桃樹綴滿了緋色花苞,亭亭如蓋,郁郁蔥蔥,可謂盛貌,幽綠的樹蔭底下,一名稚齡少女倚樹站立。

她的穿著不同任何宮人,是一襲描金線的銀朱色廣袖深衣,衣緣處有明顯的黼紋,頸上戴著瓔珞寶石項圈,身前一組壓裙禁步,腰上佩一枚玉環,足有拳頭大小。庾康近前幾步才看清那人的面孔,烏發如雲,金箔額山在日光下灼灼刺目。他曾在書中見過類似的妝容式樣,名為「佛妝」,流行于陳國仕女貴婦中,本朝無人效仿。

懶梳發,貼金箔,少女的特立獨行在本朝倒有一股鶴立雞群的意味。

九萬在元靈均耳旁說了一句,元靈均突然看向庾康,衣袖一拂抬步走了過來。

避無可避了,庾康整好衣袖,氣定神閑地候在原地,垂首以示恭敬。

元靈均的腳步在庾康眼前頓了一頓,飛快地打量了一眼病容戚戚的青年,鼻腔里哼出一絲意味不明的笑音。

這時,靜思堂一名使者小跑過來,便見庾康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樣︰「府君讓小人好一通找,大臣們都出宮了,府君早些回府吧。小人還有要務在身不便逗留,告退。」

目送使者離開,庾康再尋那少女。

滿園翠綠點枝,和風入柳,麗人芳蹤難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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