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一片死寂,巨大的陰影籠罩在眾人心頭,突然,一陣淒愴的哭喊聲震破天際。那是孩子的父母——一對陷入絕望和憤慨的夫妻發出的聲音。
眼看他要松開手將小孩朝地上擲去,一物直直飛過來撞向他的身體,長官來不及反應,踉蹌了幾大步跪倒在地,樸刀月兌手砸落。一股劇痛瞬間蔓延四肢百骸,全身都驚顫起來。
眾人還沒看清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而方才還在長官手中性命堪憂的孩子倏地沒了蹤影,被另一只手穩穩地抱住,轉而送還到那對父母懷里。
喜極而泣的父母將虎口殘生的孩兒摟住,對九萬千恩萬謝。被刀鞘擊中的長官支起身來欲站立起,冰寒的刃緊緊地壓在他後頸,迫使他動彈不得。
見長官被人俘了,兵士們頓時方寸大亂,各自持著兵械和九萬對峙,流民們趁這時機四處奔竄。整個場面混亂不()堪,徹底月兌離了控制。
元靈均手指捻動袖口上的紋路,一言不發地站在那里。晨風偶爾撩飛冪籬垂至裙邊的皂紗,掩在底下的面孔依然不可見。
四隅沒有一絲聲音,靜的可怕。
「殺了!」她說。
「不不,你不能殺我,我是長公主府中將官,身負朝廷要職,你殺我有違朝廷律法,長公主也不會坐視不管。」長官在九萬的刀下掙扎。
「那又如何!大晉正是因為有你這樣泯滅人性的無恥敗類,帝國才會陷入不幸,如不及早處置,將讓元晉陷入永久的不幸和苦難。你視人命為兒戲,豬狗尚且不如,還有何顏面繼續存于世間。」元靈均正色危言,臉如結冰霜,恨恨地瞪視著此人。處決的命令不容更改。
想要活命的長官伏在地上「砰砰」磕頭︰「我再也不敢了,請娘子饒我一命罷……」
人最厲害的地方不是嘴,是人的眼楮,樊姜形容人的眼楮是善媚之妖,可以輕而易舉地蒙蔽對方,魅惑對方,致使人心軟從而改變決定。樊姜殺人時從不會猶豫,她果斷利落,又狠絕干脆,執行律法嚴明得如同軍中治軍,因此,即便是常山貴族子弟也鮮有人仗勢犯法。「下決心不要看人的眼楮,亂麻最好用快刀斬。」樊姜這樣教她如何狠下心去殺一個必須就死的人。
樊姜之于她是政權上最難對付的對手,是敵非敵,亦師亦友。不可否認的是,在她和樊姜相處的這些年,無形之中她學會了很多東西,而這些東西直到今天才真正派上用場。
「我最厭惡人來求我了。」元靈均蹙眉,無視此人眸中流露出的乞求,用力揮了一下袖子,在兵士們畏懼的視線中轉身走開了。當她再回首去看,九萬已經刀還鞘中。
「要走得更遠才行。」仿佛在自言自語,接著她又說,「但不是現在。」
元靈均爬上了山丘,一刻不停歇地往前。轉眼間他們回到那戶人家,牽了馬匹快速離開。
他們沒有回城,接下來的幾天都一直在長郡附近轉悠。一路上,他們見過形形色色的人,投親來的異鄉人,行商的商販富賈,喜好結交的游俠,舉族南遷的北方豪族,大多是因為戰亂避難而來,當然也有其他原因。
例如遇見的一位六旬老丈,兒媳皆喪命,他帶著稚齡的孫兒一路奔南,甘願賣身為奴,尋一條活路。
「近年氣候不好,田地收成難產,郡中官吏仗著皇親國戚為非作歹,嚴苛****,強行征收賦稅,徭役實在太過沉重,鄉親們不堪重負紛紛出逃。老頭我也是萬般無奈,孫兒年紀尚小,老頭也沒幾年活頭了,趁著還能活動將他帶出來。」老人垂著淚訴說遭遇。
孩子瘦巴巴的,有氣無力地睜著眼楮,可憐兮兮地瑟縮在老人懷里。元靈均從袖中掏出一塊蒸餅遞到孩子嘴邊。
「謝謝娘子。」老人感激地說。又讓孩子給她磕了一個頭。
蒸餅早就冷硬了,餓極的孩子卻吃得格外香甜。
怎麼會是這樣的?臨安猶如隔絕音訊的孤城,皇帝對外面真實的狀況毫不知情。戰亂以及沉重的苛捐賦稅讓緊鄰中朝的國土怨聲四起,危險逐漸逼臨京城,皇帝卻要鎮壓沒有生存希望的百姓,官逼民將反,歷朝歷代的警示仍載史冊,字字如鑒,還在繁華美夢中的士族卻在夜夜笙歌,利用黨爭的勝利為姓氏增添更多榮耀。
君父一心要壯大的南晉,在何時已經徒留一具華美的外殼,還沒來得及開創盛世帝國已經面臨亡國之危。如若三姊邕國還在,豈會放任今天的局面,她當真為遠在雲州的君父感到可惜。
元靈均眼里盈滿霧氣,難過得嗓子發疼,思緒也不知飄到了哪里,連迎面沖跑過來的人撞了她的肩膀也渾然不知。
「主君小心。」九萬將她護在身側。
遠處傳來一聲轟天巨響,震得腳下的土地都搖晃起來。眺目望去,在城中方向升起一股巨大的黃土煙塵。
「九萬,快回城。」元靈均大喝一聲,爬上馬背,揚鞭而去。
長郡的城門塌了下來,壓死了幾十名守門官兵,流民們一哄而起,踩著尸體擠向城內,混在其中的賊匪趁勢劫掠,將街衢商鋪財物洗劫一空。
暮色昏昏,突如其來的混亂使整個長郡的百姓更加惶惶不安,緊閉門戶不敢擅出。郡守已快速調來郡中所有衛士擋住城門,以防形式加劇到無可挽回,正要派人出城去尋常山王,陽翟聞訊趕了來。
陽翟在前快步走著,郡守緊跟著︰「大王幾天前就出城去了,到現在還未返回,此時情形嚴峻,還請鳳陽閣拿個主意吧,再繼續等下去情況必定更糟。」
聞言,陽翟勃然變色︰「還有心思出去游玩,把元家的臉面都丟盡了。」
城外鬧哄哄的,官兵和流民拉鋸似的你推過來我推過去,眼看就要支撐不住了。郡守急得渾身是汗,便沒有多想她語氣中為何含有不敬之意。
「匹夫賤民,天子腳下猖狂如斯,豈能再姑息。」陽翟切齒說了一句,奮衣上了城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