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堂近在眼前。
展顏與陰十七就在臨近祭堂前停下,兩人幾乎是踏地無聲地上了七層石階。
祭堂的大門緊閉著,兩人在門前廊下貼著貼耳听了半會,沒听到動靜。
兩人互看一眼,便同時伸手向祭堂大門推去。
吱呀一聲,門被輕輕推開。
祭堂里祭案上的一盞油燈僅剩一點點的余光,顯然是自昨夜燃到現在,油快盡了。
祭堂里很安靜,半點聲響都沒有。
晨曦的光線自窗稜格子折射進來,柔和地照在祭案的三足銅鼎上——什麼也沒有,干淨如故。
這讓入內便直接走近祭案的陰十七一下子松了緊繃成弦的神經,吞了吞口水,她指著油燈道︰
「好像沒人……但昨晚確實有人來過,並待過,我們……」
來晚了麼?
她看向展顏。
展顏巡視著祭堂四周,每一個角落都與那日]他與陰十七來時一模一樣。
陰十七也發現了這一點︰「無論祭案上的鼎器,牆上的壁畫,還是其他細小瑣碎的物什,都沒有任何變動。」
沒變動,沒見血,這說明她與展顏心中所駭怕的事情並沒有發生。
展顏道︰「葉奇勝說鐵子望就在葉氏宗祠,我想他應該沒騙我們。」
陰十七肯定道︰「他確實沒騙我們。」
展顏走近祭案︰「鐵子望要麼已經遇害,要麼就是被轉移到別的地方去了,我們找找……就知道是否來晚了。」
兩人開始在祭堂及後面的寢堂找了起來。
結果算是喜人。
陰十七道︰「鐵子望不在這里,但也沒見到任何血跡或曾發生過暴力的痕跡……」
她突然停了下來,屏聲靜氣地豎起雙耳。
展顏問︰「怎麼了?」
陰十七反問︰「展大哥,你有沒有听到什麼?」
說完她跑向祭堂後面的寢堂,雙眸再次在寢堂里梭巡。
她確定她听到聲音了!
那是一個很沉悶,像是有人被捂住嘴巴在被褥里掙扎的聲音。
可當她再次回到寢堂,這個聲音卻未再響起。
展顏也明白了陰十七的意思,他近走寢堂每一個可能藏人的地方,與陰十七一起再次認真仔細地找了起來。
可找遍了所有地方,還是與之前找的一樣一無所獲。
陰十七喃喃道︰「這不可能,我沒有听錯……」
她一定是忽略了什麼,到底是忽略了什麼呢?
展顏還站在寢堂中間,雙眸在堂內四處望著,連屋頂梁上他都望了望,看到隱暗不明之處,他還躍到梁上去瞧了一瞧。
陰十七看著展顏的動作,突然看向寢堂外的堂前走廊。
她疾奔出寢堂,站在寢堂門前走廊之下,抬起頭看著廊檐下木梁橫板。
寢堂門前走廊共有八根石柱,每兩根石柱之間便有一塊木梁橫板,橫板與檐內頂還有段距離,約莫半人來高,橫板長約模著有一人身量,寬三十寸左右。
她每走過兩根對立的石柱,便抬頭細細查看一番相對應的橫板。
然而她走完了寢堂門前整段走廊,也未能發現什麼。
展顏跟著出了寢堂,見陰十七每走一段便抬下頭仔細查看的動作,他也明白過來陰十七在懷疑那橫板之上藏了人,應當也是受了他在寢堂內躍身到梁上去查看的啟發。
展顏走到站在最後兩根石柱中間的陰十七,道︰
「方才你說听到聲音是在前面的祭堂里,會不會……」
他還未說完,陰十七已轉身往寢堂門前中間跑去,眨眼下了只有七個台階的石階,跑向前面祭堂。
展顏微怔過後,連忙跟上。
到了寢堂前面的祭堂,陰十七沒有在祭堂內逗留查看,她直接跑到祭堂門前走廊下。
祭堂門前走廊同樣與寢堂一樣有著八根石柱,每兩根石柱上面便有一塊木梁橫板,她自門前左邊開始走起。
左邊的四根石柱間的橫板上都沒有!
展顏跟上陰十七後,也跑到祭堂門前走廊下,陰十七走門左邊,他則走門右邊。
然後在陰十七失望地自門左邊走回祭堂門前時,展顏抬頭看著最尾端的兩根石柱中間的橫板道︰
「十七!在這里!」
陰十七連忙向展顏站的位置跑去,然後站定在他身邊抬頭看。
鐵子望被捆綁于橫板之上,猶如個黑色粽子般被緊緊綁著,嘴被塞了一團黑布,像是自他身上衣袍撕下來的,髒亂的長發垂下覆蓋著他的面容,只在發絲之間偶見得他一雙明亮焦急的眼眸。
展顏躍身而上,半攀附在一旁石柱上以劍砍斷了鐵子望身上的綁繩,然後在鐵子望松了粗繩後,他迅速躍下無誤地接住掉下來的鐵子望。
鐵子望不僅嘴被封住,連雙手雙腳也是被綁得嚴嚴實實,若自橫板上掉下來時,沒有展顏眼疾手快地接住他,他不摔成張肉餅,也定然得摔得鼻青臉腫。
給鐵子望松了手腳的捆綁,拿掉封住嘴巴的布團,又待他緩過神來,陰十七急聲問道︰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你怎麼會被捆綁在廊下橫板之上?」
鐵子望自被救下來後,便一直低著頭。
听到陰十七的問話,他還是未抬起臉來看展顏與陰十七,他那一張殘容還是不敢在白日里正面對著生人。
但他同時也明白,他的父親母親已然遇害,他要找到凶手為他父母報仇,僅僅靠他自已是無法辦到的。
鐵子望張了張干涸的嘴唇想回答陰十七的話,卻還未出聲便先咳了好幾聲。
陰十七給鐵子望輕拍了幾下背︰「不要急,慢慢說。」
這是第一次除了鐵十娘與葉海,有人這般靠近鐵子望,這樣體貼地給他拍著後背,這樣輕聲細語地關心他。
鐵子望側臉透著垂下的發絲,看著陰十七道︰
「你是個好人……」
好人?
陰十七沒有應聲。
但她心里想著,她應該算是個好人吧。
畢竟無論是前生還是今生,她還都未曾做過惡事。
展顏問︰「昨夜里你在苗村長家是被人抓走的?還是自已走的?」
鐵子望低下頭,沒再看陰十七,也未去看展顏,開始一一道出昨夜里他自醒來後的所發生的事情。
醒過來的時候,鐵子望很驚訝自已居然沒有死,在被那人襲擊的時候,他以為他死定了。
他有過掙扎,但卻不是那人的對手。
當被一擊擊中後腦勺,他伸手去模模到滿手都是粘濕的感覺,他便知道那是血。
尚來不及喊一聲救命,他便昏倒在地。
然後再醒過來的時候,他躺在溫暖的小屋里,有床有被有燈光,腦袋上綁著一層又一層的紗布,滿屋子都是藥的味道。
他舌忝了舌忝唇,也嘗到了有人在他昏迷中喂他喝下苦藥而剩余的殘汁。
在苗村長與苗貴的說道下,他知道是陰十七與展顏兩位差爺將他從他家里那個大火爐的爐膛里救了他出來,並將他托付于苗村長與苗貴兩人照顧。
不僅請了村里最好的草醫,還時不時便會來看他醒過來沒有。
再問到他的父母時,苗村長與苗貴的沉默與臉上的哀傷讓他猜到了不好的結果。
而事實也在他掙扎著下床要歸家之際,苗村長親口告訴了他,他父親、母親皆已遇害!
那個時候,他滿腦子是報仇,他想到了那個打破他後腦勺且將他丟入爐膛的人!
可苗村長與苗貴皆不同意他歸家,堅持要他在屋里繼續躺著休息,畢竟他剛醒過來,而且陰十七也展顏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會過來,還要問他雙親遇害當晚發生的所有事情。
他爭不過苗村長與苗貴,于是在趁著他們同意他去茅廁時,他跑了。
鐵子望道︰「出了村長爺爺家之後,我便跑回家,可看到家里根本沒人,只有一個穿著衙服的人在我家里,我想著那應該是衙門里的差爺,也許就是村長爺爺給我說的救了我的那兩位差爺之中的一個……」
陰十七道︰「你見到的那位差爺是我們衙門里的捕快花自來,而苗爺爺與你提起的陰十七就是我,展捕頭就是他。」
她看向展顏,鐵子望也終于抬眼瞧了瞧展顏。
鐵子望是偷偷自苗村長家跑出來,他見到那個穿著衙服的人其實就是花自來,但他並不識得陰十七與展顏,于是當時也只以為是兩人中的一個。
他並不想被勸回苗村長家,再那樣乖乖地躺在床榻上,不是喝藥便是歇息。
他沒有進屋里,只悄悄進了院子,幾乎在看到花自來身影的那一瞬間,他轉身便跑出院子,沒有聲響,也跑得很快。
再將他家院門悄悄闔上時,他在門前發著愣站了一小會,然後直奔出村子,往邊葉村來。
陰十七問︰「那個人襲擊你的人是誰?」
鐵子望道︰「那個人與我母親一樣是鐵匠,他的技藝甚至要比我母親好,他叫苗鐵……」
苗鐵與鐵十娘同樣是打鐵的,技藝也一樣不凡。
盡管苗鐵再謙讓,鐵十娘也當面與鐵苗直言說道,苗鐵的打鐵技藝要比她精堪,且不止一回提及,鐵子望皆听在耳里。
苗鐵來過鐵十娘家幾回,鐵十娘也拜訪過苗鐵家,與苗賢也很是談得來,正如苗鐵與葉海時常勾肩搭背出去喝酒一般。
論年歲,這是很奇怪的交情。
葉海三十多,大了苗鐵整整十歲,苗鐵卻與他相談甚歡,每回都是親熱地喊著「葉大海」,說話也總能說到葉海的心坎里去。
鐵十娘也一樣,十分喜歡這個小她許多歲的苗鐵,時常與苗鐵打鐵技藝。
鐵子望不喜見生人,即便鐵十娘與葉海多次喚他出來見見苗鐵,但他還是堅決閉門不出。
苗鐵也不甚在意,總笑著說往後再熟些便會好了。
苗鐵的隨和可親令鐵十娘與葉海更加地視他為知已好友,並日漸信任有加,從不出來見他的鐵子望也慢慢地習慣了偶爾會上門做客的苗鐵。
那個時候的鐵十娘一家,並不知道這個被他們接受並真心相待的苗鐵會成為他們即將到來的惡夢。
那晚如往常一般,苗鐵提著兩個小酒壇上門。
苗鐵坐了一會後,說是天氣炎熱,便提議與葉海到池塘邊喝喝小酒,坐著涼快涼快。
這樣的事情並非是頭一回了。
當下葉海便歡快地應好。
鐵十娘也囑咐了兩人莫要喝得太晚,坐一會便得歸家來。
兩人應下了。
不久後,苗鐵一個人回到鐵十娘家。
鐵十娘問苗鐵,怎麼葉海沒跟著他回來?
苗鐵說,葉海與他喝酒喝到一半,有一個他不認識的同村人說是要請葉海去看看個什麼東西,他見葉海與那人熟識,便提前回來,葉海則與那同村人去了別處,想是到那同村人的家里去了。
鐵十娘有點疑惑。
苗鐵隨後又說,他听那同村人有說到什麼鐵鍋兩邊的柄耳壞了,想來是去看這個去了。
鐵十娘當時便道,即是柄耳壞了,應當提到她家里來給她修啊,叫葉海去那同村人家里有什麼用?
苗鐵打著哈哈說,那他便不曉得了。
鐵十娘又問苗鐵可有听到那同村長叫什麼,苗鐵搖頭說沒听到。
鐵十娘無法,只好與苗鐵進了堂屋。
一坐下,苗鐵便問起鐵子望。
鐵十娘指了指右側里屋說還在屋里待著,說完她便自去忙活了。
鐵十娘在廚房里洗好鍋碗回到堂屋時,苗鐵也不知給鐵子望說了什麼,她竟看到鐵子望出了右側里屋,與苗鐵正要走出堂屋門檻。
那會鐵十娘有些驚訝,同時也有些心喜,說道她家子望終于肯與除她夫妻倆以外的旁人說話了。
展顏問︰「那時苗鐵給你說了什麼?引得你自願出了你的房間,還走出堂屋到院子里?」
這不正常。
一直俱鐵子望所言,他自始至終皆未肯與苗鐵見面說話。
既然他沒與苗鐵說過話見過面,怎麼就突然听了苗鐵的話,出了自已的房間,並讓苗鐵一路引出堂屋到了院子里呢?
陰十七也察覺到其中的異常。
她目不轉楮地盯著鐵子望,等著他的答案。
鐵子望看了眼陰十七,好似事情還與陰十七有關似的難以啟齒。
陰十七莫名奇妙之余,愈發急著想知道苗鐵到底說了什麼︰
「苗鐵到底和你說了什麼?你倒是快說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