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璺瞥了對面的人一眼,道︰「我還欠昭叔叔一萬兩銀子。」
南宮昭自顧斟茶,沒有在意她的話,繼續道︰「宜安,我不在京都的日子里,你在忙什麼呢?」
朱璺被他問得心里發慌。
神色猶豫地喝了一口綠茶,放下杯子,道︰「昭叔叔,宜安,每日在府里斗智斗勇,沒有閑暇呢。」朱璺說完又悄悄地看了一眼南宮昭。
南宮昭神色不變,突然拍掌,雅間的四周驀地亮起,定楮一看,捧著五彩斑斕的琉璃燈的婢女魚貫而入。
朱璺微愣,看向南宮昭,只見他神色淡然地凝著她。
一會兒,雅間里已經被琉璃燈包圍住。她遲遲說不出話,南宮昭看著她淡淡一笑。
她心頭顫動不已,說不清是緊張還是激動。
「喜歡嗎?」。南宮昭問道。
朱璺略顯焦慮︰「嗯,喜歡。昭叔叔從哪里變出這麼多花燈?」
那些蓮花燈個個雕工精致,用料講究,非街市上的燈可比。
南宮昭笑道︰「不過幾個小玩意,你喜歡就好。」
朱璺的手不禁抖了下,茶杯差點掉下去。
南宮昭為什麼這麼,討好她?
不會是,追求吧?
朱璺心里直打鼓,眼角的余光 了過去,因為蓮花燈圍繞在四周,室內亮了很多,對面的男人連面龐上的毫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只見他身上便服不是普通的衣裳,是過肩柿蒂雲龍紋的曳撒,腰束金玉寶石帶鉤的帶子,雖然不是明黃色,但與皇帝也只差了那麼一丟丟。
有朱爽坐鎮,大齊暫時還輪不到南宮昭穿上這種規制的衣裳吧。
南宮昭定定地看向朱璺,神色如常,道︰「是不是好奇叔叔的這身衣裳?」
朱璺點點頭,有點茫然。
南宮昭放下玉質的茶杯,笑道︰「因為立了戰功,朱爽要皇上給我加九賜。」
九賜是《禮記》中所指車馬、衣服、樂縣、朱戶、納陛、虎賁(b n)、斧鉞、弓矢、美酒這九種恩賜。
加九賜的人與皇帝無異了。
但是皇上會答應嗎?
朱璺覺得無法理解。
「宜安是不是奇怪為何你皇叔要給我加九賜?」南宮昭看她的神色,似有所感,淡笑道。
加了九賜會讓人懷疑有篡位之嫌,朱爽此舉,明里好像是在賞賜,實則抬舉得過猶不及,南宮昭不可能想不到吧。
「叔叔心里肯定也不願意要這樣的賞賜吧?」
南宮昭笑了︰「功高蓋主會有什麼好下場?朱爽這是在逼著南宮家啊。」說著意味深長地嘆息一聲。
他的意思是,朱爽逼著南宮家出手麼?
朱璺訝然。
難道正始十年初春的那場宮變,是朱爽一步步逼迫的?
南宮家又不是普通的官宦,從大齊創立之時,就立下汗馬功勞,南宮府的後人個個都很爭氣這是上天的眷顧,南宮昭這麼說,難道意有所指?
若是朱爽所逼,按理也說得過去。要不正始十年,南宮師就不會得到太後的支持。
太後母子是被朱爽所迫,太後不得不軟禁于永和宮,而皇上又成了朱爽的提線木偶,可想而知,再過兩年,皇上實在忍不下去時,會期盼著唯一能與朱爽抗衡的南宮府協助鏟除居心不良的皇叔。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皇上大概不會想到一直忠心耿耿的南宮家鏟除朱爽後,一家獨大,成為威脅皇位的關鍵人。
朱璺收斂了思緒,小心翼翼地喝茶。「皇叔這樣做,叔叔定有良策打消皇上的疑慮吧?」
朱璺看著他,只見他一副漫不經心之狀,帶著玉扳指的拇指輕輕摩梭著茶杯壁,笑道「我有什麼良策呢?不過是個武將罷了,朝堂上那些酸儒的話學不來,他怎麼賞,我就怎麼接唄。」
「昭叔叔,您不會等著做砧板上的魚肉吧?」朱璺看著他。
南宮昭不置可否,道︰「這只是小事,皇叔的陰謀連你都看出來了,皇上怎麼會不知情,我該干什麼干什麼,朝堂上有皇叔輔政,我樂得坐在這里,與你共飲一杯。」
南宮昭的話令她錯愕。
這哪里像史書上說的那個狼子野心的南宮昭?
「宜安,我出征在外,你有沒有擔心過我?」南宮昭突然話題一轉,「也許我有一天會戰死沙場,你會不會替叔叔傷心流淚呢?」
朱璺不安,垂首道︰「會。昭叔叔是宜安的救命恩人。」
這個時候,她只想逃離屋子,避開南宮昭那灼灼的目光,直覺告訴她,南宮昭的話意味深長。
說多了會讓她更手足無措。
南宮昭笑道︰「救命恩人?也是,那時你才七歲,初次見到還是個小不點,一花就大了,與炎兒差不多的年紀。」
忽然提到南宮炎那小子,朱璺咽口水,那個虎口有痣的南宮炎,真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詭計多端,話也多得有一籮筐,說起來能活活氣死人。
就在這時雅室外面有人敲門,南宮昭蹙眉之際,一個小道童推門進來︰「主公,昌陵侯路過此地,要進來拜訪您。」
朱璺愕然,昌陵侯,是那個剛剛襲爵的小爺夏林玄嗎?
若攀親,夏林玄是她的表伯父呢。
小昌陵侯的外祖母,與杜老太妃一母同胞的姐妹。
淵源很深。
不過,小昌陵侯在洛谷一役中打了敗仗,這與南宮昭征蜀一役形成鮮明的對比,偶爾就會有人翻出兩三年前陳芝麻爛谷子的事來說。
昌陵候要來見他,南宮昭微微蹙眉。他來干什麼?
雖然兩家關系敏感,南宮師不太歡迎他,但南宮昭對這位前嫂嫂的哥哥還是存有幾分薄面,于是淡淡道︰「叫他進來吧。」
「我要不要回避?」朱璺道。
「都是家里人,不用了,你就坐在旁邊安靜地听著就行了。」
南宮昭正說著門口已傳來陣陣矯健的腳步聲,夏林玄走了進來,朝里一望,見了旁邊的女子,起初不認識,畢竟親戚家的孩子太多了,何況朱璺先前腦子糊涂一直在北靈院靜養,沒有拋頭露面過。
夏林玄生得魁偉高大,是個具有陽剛之氣的美男,微須,面色古銅,看得出年輕時南征北戰,經風沐雨,曬出了現在的膚色。他穿著草青織金虎紋的袍子,腰束著金玉帶,朝這邊走過來。
南宮昭站起來邀他坐到對面,然後吩咐道童取鐵羅漢來。
鐵羅漢是夏林玄最喜歡喝的茶葉。
夏林玄見他準備周到,笑道︰「大將軍凱旋歸來,身邊又有美人相伴,怎能無酒?」
听了這話,朱璺的臉通紅。
南宮昭沒有打馬虎眼,笑搖搖手,道︰「你可冤枉我了,這是你的佷女,朱林王爺的七女宜安。」
朱璺硬著頭皮,道︰「佷女宜安見過侯爺。」
夏林玄微愣,想不到他的佷女中會有如此傾城傾國的美人,提起沛王爺,他就想起了姨母杜太老妃,眼前的宜安讓他想起了老太妃當日的美貌。
杜老太妃雖然已經美人遲暮,但沒想到她的孫女美若天仙,比老夫人當日的風采有過之而無不及。
「原來你就是當日昭將軍救下的宜安。」夏林玄恍悟地點點頭。
坐下來後,南宮昭問他來所為何事,夏林玄道︰「今日在家听說你打了勝仗,總不得機會來道賀,想不到會在這里遇上你,特意過來,恭喜將軍凱旋歸來。」
「客氣了,這次是運氣使然。」南宮昭道,「這幾日總不見你,上次的事都過了快四年了,早就該翻篇,你不會還擔心別人的嫌話吧?」
過了快四年?
難道指的是駱谷一役!
那一仗時人譏之,夏林玄的心理壓力有多大可想而知。
听到南宮昭突然點破,夏林玄面色尷尬,掩飾不住內心的情緒。
朱璺見了,暗想,怎麼會有這麼老實的美男呢?
看到他的反應,比自己露怯時更甚,朱璺納罕。
夏林玄會是個在戰場上勇猛善戰的將軍,她有點不相信了。
這麼單純的美男,能帶兵打仗?」
「子瞻,那場仗分明是有人故意陷你于不義之地,失敗與你毫無關系,你可千萬別中了別人的計,傻乎乎地把兵權上交。」南宮昭道。
子瞻,應該是夏林玄的字。
記得南宮昭的字是子良,南宮師是子尚,都帶著「子」字,可見他們的關系從前有多好。
而現在也沒有惡化到非常嚴重的地步,至少在明面上,南宮師沒有表現出不妥當的地方,會讓這位單純的美男夏林玄察覺他的底細。
夏林玄臉上的紅久久沒有散去,像喝醉酒一般,朱璺看得不自覺地低下頭去,擔心面皮薄的夏林玄會不自在。
畢竟夏林玄是朱璺的長輩。
夏林玄重重地嘆了口氣,喝了一口道童沏好的鐵羅漢,道︰「子良兄的好意我心領了,不管怎麼說,那次吃了敗仗,我要承擔主要責任。這次你打贏了勝仗,我反而覺得松了口氣,身上的擔子也減輕了。其實你這場仗打贏了,我還要謝謝你。沒有人再記得四年前的事了。咱們大齊的江山又開疆拓土,這些都是子良兄的功勞。小弟敬你一杯。」
夏林玄態度謙和,沒有一絲的嫉妒或者不屑,他看起來好像是真得打心底里感激南宮昭征蜀一役的勝利。
南宮昭端起杯子,就同他對飲一杯。
夏林玄喝完後,又道︰「嫂夫人近來可好?」
「她很好。」南宮昭回答得有些不自在,「炎兒已經開始在軍中歷練了。我打算把他放在你下面,不知道子瞻可否帶一帶他?」
「他不過十五歲未及弱冠,子良兄放得下心嗎?」。夏林玄稍愣,
南宮昭笑笑︰「這有什麼放不放心的,記得我們年輕時,差不多也是這個年紀就磨練的。」
「那倒也是,什麼時候讓炎兒過來?你說一聲即可。」夏林玄很干脆地道。
在一旁邊听他二人對話的朱璺卻替夏林玄暗自捏了把汗,
這位夏林玄真夠單純的。
按照史書上所講,最終夏林玄被南宮師所殺,在殺他前,南宮昭還替他求過情,可見他們之間還有著親戚的情分。
畢竟夏林玄是南宮師孩子的舅舅。
南宮家既堤防著朱家,又想打听朱家的機秘,夏林玄與朱爽又走得近,南宮昭有意讓南宮炎深入夏林玄的軍中,動機不純,夏林玄竟然沒有想到。
夏林玄回答得很干脆,南宮昭淡淡一笑︰「我會讓炎兒明日過去拜訪你。」
「可以,炎兒我會安排妥當。」
「我希望他能真得歷練一番,故而才想放到你的麾下,子瞻,你可千萬要叫他多吃點苦頭,別把他慣成少主子的德性。」
「你放心吧。」夏林玄想也不想地應下。
朱璺心里覺得他有點可悲可嘆。
夏林玄這個人看起來高大勇猛,又是一表人材,可是卻不會攻于心計,難怪後來被南宮師評價︰長得帥沒用,還得靠腦子。
南宮昭淡笑,朝他敬了一杯。
這時,朱璺忽覺得這是個借口,可以先離開這里,好避開南宮昭,忙起身道︰「昭叔叔,你們先在這里聊,我想出去找我的婢子逛會燈市。」
南宮昭微皺了下眉,道︰「我叫兩個人陪著你一起過去。」
仿佛得到赦令一般,朱璺千謝萬謝地溜了出去,走到酒樓門口,她才輕松地舒了口氣。
南宮昭叫的兩名小道童跟著她。
他們往廣場的方向走,走近廣場時,朗月就招手笑道︰「姑娘,我們在這。」
猛然听到朗月的呼聲,朱璺臉微紅,也不知她們有沒有看到南宮昭握她手的事。
她走近環顧左右,沒有發現湘樹和種碧,就問道︰「種碧和湘樹呢?」
「在那邊看雜技呢。姑娘,奴婢一直在等你。」
小道童看見朗月,其中一個就上前道︰「宜安鄉主就交給你護著了,屬下們現在返回去稟報主公。」
「好的,你們去吧。」朗月對那兩個小道童客氣道。
看著道童走遠,朱璺暗自松了口氣,道︰「怎麼這麼巧,在這里遇上昭叔叔,朗月是不是你故意安排的?」
「姑娘,都是巧合,奴婢哪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