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民帶著靈芝重新回到古城後,為了避免靈芝受到刺激,方民有意避開府城舊宅,遠遠地在河上游衛城碼頭附近購置一處臨河吊腳樓房舍,同靈芝把家安頓了下來,方民又租賃了一條烏蓬船,每天清晨從上游的菜農地里將新鮮蔬菜送到下游菜販們的攤位上,從中掙點辛苦錢,同靈芝相依為命度日。
靈芝出落得花容月貌,秉性聰慧,每天沿著石階去到河邊洗衣洗菜,回來後做飯打理家務,等著方民回家吃飯,日子過得雖然清苦,但叔姪二人相互體諒照顧,其樂融融。
一日方民載著一船蔬菜往下游送,快到碼頭時,只見幾個十來歲的男孩在河岸邊戲水,突然一男孩不慎失足落水,很快就被卷進激流中沖走,只見一雙小手胡亂地在水面舞動,其他幾個男孩頓時傻了眼,驚恐萬狀,好半天才想起叫人救命,河岸邊洗衣的、販菜的人聚成一團,朝著男孩沖走的方向呼喊。方民來不及多想跳入河中,飛快游到小男孩身邊一把抓住了男孩,然後一手托著男孩,一手奮力的游向岸邊,岸上的人群紛紛伸出手來相幫著把男孩抬到碼頭上,方民上岸後,將男孩平放在地上,給男孩嘴對嘴地呼吸,一會兒小男孩開始吐出被嗆進去的水,慢慢地睜開了雙眼,「醒了醒了」,眾人歡呼道,小男孩的娘親在佣人的陪同下呼天叫地地趕到,看到孩子沒事後,忙不迭地向方民道謝,方民站起身,這才想起自己駕駛的烏蓬船,回頭一看,烏蓬船被河水沖到祝聖橋的橋敦處翻船,船被攔腰劈斷,一船蔬菜沉入河中,只見幾片菜葉漂浮在河面上。方民頓時傻了眼,眾人也替他著急,小男孩的娘親心生憐憫,放下孩子走到方民面前說道︰
「你救了我的孩子,這輩子就是我孩子的救命恩人,這一船蔬菜我幫你賠,你要不嫌棄,以後就到我何家來做事吧。」
何家在衛城做的是霉豆腐生意,即把做好的豆腐切成塊,放在通風的地方瀝干水分,再把豆腐塊摞起來放,中間用稻草隔開,上面蓋上布,放在陽光照得到的地方讓豆腐自然發酵,發酵後的豆腐再放入瓦壇子里,里面加入白酒、食鹽、辣椒和花椒發酵一段時間後,即成了古城人家家愛吃的一道開胃菜。
何家因傳承了道姑和僧侶的制作方法,日積月累,成為獨門絕技,由祖上流傳下來,每天家里作坊間擺滿豆腐、竹篦子、白酒、辣椒等,女人們坐著切豆腐、曬豆腐、配作料等,男人們則將擺好豆腐的竹篦子搬進搬出、把瓦壇子一個個堆放齊整。何太太帶著方民走進作坊間,告訴方民作坊間的規矩,然後將一個管事的叫過來,把方民介紹給他安排活計,管事的帶著方民去到瓦壇子邊,告訴方民哪些瓦壇子需搬進坊間、哪些需搬出、如何擺等,方民明白後將外衣月兌下,開始搬運瓦壇子進進出出。
這天靈芝斜腰端著盆,盆里裝著方民換下的衣裳,沿著石階走到河邊,將盆放下,撩起衣裙,月兌下鞋,蹲在石坎邊洗衣,不小心撩起的衣裙松了下來,浮在水面上。
「你的衣服打濕了。」一個姑娘的聲音叫道。
靈芝吃了一驚,停住手,轉過頭去,見一個姑娘端著盆站在她背後,用手指著自己的衣裙,忙低下頭一看,衣裙下邊全濕了,靈芝站起身,撈起衣裙用手扭干水,一面朝那姑娘笑笑說道︰
「你也是來洗衣的嗎?」。
「嗯,我天天見你下河洗東西,你好勤快啊。」那姑娘邊說邊放下盆,月兌丟鞋,挨著靈芝蹲下。
「我叔叔在幫人家干活,每天都有衣服要換洗。」靈芝說道。
「哦,我叫桂花,就住在你家隔壁,你叫什麼?」桂花問道。
「我叫靈芝。」靈芝答道。
兩人邊洗衣邊說話,洗完衣裳後,一起穿上鞋,桂花見靈芝放下來的衣裙還未干,就提議一起到河邊楊柳樹下走走,吹吹風衣裙會干得快點,靈芝點頭同意。
兩人斜腰端著盆走到河堤邊幾棵楊柳樹下,選了塊平整的青石板放下盆,桂花伸手摘下兩根柳條拿在手里把玩,靈芝則拉拉打濕的衣裙,讓河風吹拂。
「你這衣裳領口做得好看,是你娘給你做的吧。」桂花說道。
「我娘不在了,是我自已弄的。」靈芝猶豫了一下,輕聲回答到。
「哦,你別難過。以後我們做好姐妹吧,我是正月里出生的,你呢?」桂花拉起靈芝的手說道。
「我是谷雨後生的。」靈芝回答道。
「那我就是姐姐啦,我還從沒當過姐姐呢。」桂花笑道。
「嗯,那我叫你姐姐,好吧。」靈芝點點頭,兩人一起端起盆,結伴走回家去。
方民在作坊間干活很賣力,遇到下大雨時,二話不說先幫切豆腐的女工們搬竹篦子到避雨處,隨後又同男工們拉開油布遮蓋好瓦壇子,渾身被雨淋得透濕,讓何老板何太太看在眼里。
中午飯後,做活的人們分頭找地打盹養精神,方民躲開烈日靠在屋檐下正想眯一下,忽見一個女人跑進作坊間來,嘴里一陣嘟嚷︰
「我就不回去,我就要在這里呆。」隨手拿起小塊豆腐朝地上扔。
一會兒何太太跟了過來,一邊拉著她一邊數落道︰
「寶娟,你都進了人家的門,哪能由著你這樣任性,傳出去,會讓人笑話的。」
「娘,你就讓我在家多待一會吧。」寶娟極不情願地跟著何太太走出去。
兩個女工看著她們走遠後,悄悄議論道︰
「何小姐嫁到那個人家,真是倒了霉,好吃懶做,還愛賭錢。」
「是呀,以前听說是跟河對岸的方家聯姻,方家被滅了門,才下嫁了這家。」
「當時要不是何老板銀根周轉不過來,估計也不會同意結這門親,現在腸子都悔青了。」
「唉,這都是命啊!」
方民听到這里不由得一怔,回想起當初方老太爺寄給自已和方軒的信中提到過給自已說親一事,原來就是指的寶娟啊!造化弄人,沒想到自己如今會到何家來做工,幸好何家還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聯想如今已物是人非,方民不由低頭不語。
時隔幾天後,何老板和何太太外出結賬,寶娟滿臉淚痕地回家來,因沒見到爹娘,便尋找到作坊里來,一個年長的女工招呼她道︰
「大小姐,你這是咋的啦?」
「我要找爹娘去退親,他動手打我,還罵我家是做霉豆腐的,說是盡給他帶來霉運,嗚嗚嗚。」寶娟邊哭邊說道。
「真是不像話,快到這里來坐,你爹娘一會就回來。」女工拉過寶娟到一張椅子上坐下。
「姐姐,你回來了,快給我點錢吧,我要去買糖吃。」一個小男孩跑到寶娟面前叫道。
寶娟趕緊擦試眼淚,從小包里掏出幾個銅板遞給他︰
「小寶,爹娘不在,你可別在外面胡鬧,買了糖趕緊回來。」
小寶接錢時不小心,一個銅板掉在地上,一直滾到方民腳邊,小寶追著過來,方民撿
起遞給他,小寶見是方民,站著笑了笑,回過頭對寶娟說道︰
「姐姐,那天我落水就是他救我的。」
「是嗎?」。寶娟順著看過來,一雙眼楮還掛著淚滴,忙掏出手絹擦試眼淚,一陣風吹過,手絹被吹飛,飄落到方民面前,方民正準備伸手去拾撿,忽見自己的手有些髒,便先用抹布擦干淨手,才將手絹拾起遞給小寶,小寶接過轉身遞給姐姐寶娟,然後朝外面跑去。女工指著方民對寶娟說︰
「是的,那天你家小寶落水,還真是虧得他在,救了小寶一命。」
「是嗎?謝謝你啊。」寶娟對方民說道。
「不用客氣。」方民說道。
「他救了小寶,可他的船卻毀了,所以太太讓他來這里做活。」女工向寶娟解釋道。
「哦,那以後你們多指點他,別怠慢了。」寶娟對女工說道。
「大小姐也不要太難過了,保重身體要緊。」方民勸慰道。
听方民這麼一說,寶娟的眼淚忍不住又開始涌出,趕緊側過身輕輕擦拭,何老板同何太太回來後見到寶娟,何太太心疼地拉著寶娟回屋,不住地施以寬慰,何老板嘆息地搖搖頭跟在後面。
方民見他們漸漸走遠後,便向女工問道︰
「大小姐嫁的是哪家人?咋這麼欺負她?」
「府城姓劉的那家,少爺是個混混,成天游手好閑,依仗自己出手幫過何老板,何老板是為了感激報答,才將大小姐嫁過去,誰知盡受氣,唉。」女工說道。
方民听罷,也不由得黯然神傷,默默地轉身走開。
一天何老板讓方民去送一擔霉豆腐到府城商鋪,方民二話不說,挑上擔子就走,到了商鋪卸下貨後,正準備返回,忽見寶娟匆匆走進店鋪,同掌櫃的耳語了一會,掌櫃拉開抽屜拿出餉銀遞給寶娟,寶娟剛接過來,一個男人沖進來,從寶娟手上搶過餉銀,方民正要上前阻止,卻見那男人說道︰
「拿個錢都磨磨蹭蹭的,我還沒要你家店鋪。」
「你把錢還上就行,不要再去賭了。」寶娟說道。
「還不都是怪你,做霉豆腐生意,真是讓我倒上大霉了。」那男人低頭一邊數錢一邊說道。
「有本事你別拿這錢,我家做這生意與你何相干。」寶娟氣憤地說道。
「啪」地一聲響,眾人都還沒反映過來,寶娟臉上重重地挨了一記耳光,整個人不由倒在地上,說時遲,那時快,只見方民一個健步沖過去,揪住那男人的衣服,狠狠地揍了他幾拳頭,那男人被打得「嗷嗷」直叫「饒命」,眾人誰都不理彩他。方民轉身扶起寶娟坐在椅子上,看著寶娟臉上被打得彤紅,憤憤地說道︰
「他以後若再欺負你,只管告訴我。」
寶娟悲憤難耐,只顧低頭嗚嗚地哭,方民走到那男人面前說道︰
「你既娶了她,就該好好地待她,天天賭錢打女人,你有啥本事。你若真嫌她晦氣,就斷了這親,兩不相干,何苦這樣天天拿她撒氣。」
「你是她什麼人?」那男人問道。
「什麼都不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方民說道。
「好好好,算我今天倒霉。」那男人從地上爬起來,灰溜溜地跑出店鋪。
「謝謝你。」寶娟慢慢站起來說道。
「我送你回家去吧。」方民說道。
「好吧。」寶娟答應著跟著方民走出店鋪。
二人沿著河邊小路慢慢走著,一路都不開口說話,寶娟滿懷心事,想到自己今後的日子就是這種暗無天日、挨打受罵,永無出頭之日,倍感神傷,走到一棵梅花樹前不由停住,望著河水陷入沉思。方民跟在後面,心里想著是否要告訴寶娟自己的真實身份,可一聯想到自己的境遇,尤其是全家人的血海深仇,又躊躇不決,因此也不說話。
「你,是古城的人嗎?」。寶娟終于開口問道。
「你看呢?」方民反問道。
「覺得是,又覺得不是。」寶娟慢慢轉過身說道。
「是不是古城人都不重要。你以前許過別的人家嗎?」。方民試探著問道。
「以前是許給對門河的方家少爺。」寶娟說道。
「見過面嗎?」。方民問道。
「沒有,只見過照片,我現都不記得了。」寶娟隨意地說道。
「如果他回來,你還會跟他嗎?」。方民裝著無意地問道。
「不曉得。唉,都過去了,說也無用,咱們走吧。今天的事可別告訴我爹娘,免得二老傷心。」寶娟邊說邊走。
「好吧,我不會說的。只是以後那家伙再欺負你,你告訴我,我替你教訓他。」方民捏緊拳頭說道。
寶娟這次回家後,婆家沒來人催,故在家多呆了些時日,無事時就到作坊間來走走,看著方民在坊間賣力地做活,臉上膀子上全是汗珠,心里不由涌出一股愛慕之意,可一想到自己的境況,又只有獨自嘆氣,有時寶娟也同女工們一起干點小零活聊聊天,或是同小寶一起玩耍,臉上的愁雲也漸漸地散開。
方民對坊間的活計漸漸全都熟悉,加之做事勤快利索,凡經過他搬運過的貨物都記都清楚,特別是每次何老爺來清點進貨和出貨時,方民都會準確地告訴何老板數目,從未出現過差錯,看到方民對賬目如此精通,于是何老爺就安排方民幫著管理賬房事務,方民做事謹慎小心,櫃上的賬和坊間的貨都核對得認真仔細,賬目進出明細清楚,出貨後及時將錢收進賬,深得何老爺賞識,何家生意愈發興隆。
中午寶娟準備午睡時,小寶又跑來纏著她要買風箏玩,寶娟拿了幾個銅板給他,小寶高興地拿著朝街上跑去了。下午方民算完賬準備關門回家,只見寶娟走來找小寶。
「你可看到小寶沒有?」寶娟問道。
「沒有啊。」方民答道。
「這小寶又跑到哪里瘋玩去了,給我要錢去買風箏,一下午都沒見人影。」寶娟嘟嚷著道。
「問過你爹娘了嗎?」。方民關心地說道。
「問過了,都沒看見。」寶娟答道。
「那出去找找看。」方民關好門說道。
倆人正準備出門,女工跑著過來,拿著一張紙條遞給寶娟,說是一個不認識的人交給她的,寶娟接過來打開一看,見紙條上寫著︰「小寶在我手里,是你回來,還是拿錢過來。」寶娟看完全身怔住,驚呆地說不出話。方民接過紙條看後也不由一驚,沒想到那姓劉的男人竟會做出這等下作手段,這時何老板同何太太也找了過來,知道事情原委後,忍不住怒吼道︰
「姓劉的真是喪心病狂,我們一再容忍,他竟得寸進尺,這門親咱就給他斷了。」
「爹、娘,可小寶還在他手上呀。」寶娟叫道。
「好,先拿錢去贖,把小寶換回來後,和他家斷交。」何老板說道。
「爹,拿再多的錢也是沒用的,還是我去吧,他家是針對我來的,先把小寶換回來要緊。」寶娟說道。
「你去,你能保證他就會放了小寶嗎?」。方民擔心地說道。
「他拿到我,就可以繼續脅迫我家,他的目的就是這樣。」寶娟憤然說道。
「那我陪你去吧,料他不敢怎麼樣,何老板何太太,你們在家等著。」方民說道。
于是方民陪著寶娟朝府城走去,寶娟一路上都說這是自己的命,命中攤上這樣的人、這樣的事,自己吃苦倒沒啥,只是讓爹娘不得安心,還連累上年幼的弟弟。方民勸說她別太自責,等把小寶換回來後,定要好好地教訓那姓劉的,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下行這種為人不恥的勾當。
到了劉家門前,方民同寶娟走上前去,門前僕人攔住方民,只讓寶娟進去,寶娟拍打著門大聲說道︰
「先把小寶放出來,我會進去的。」
于是門被打開,小寶哭著跑了出來,寶娟把小寶交與方民,自己則走進門去,門瞬間就關上了,方民眼睜睜看著寶娟消失在門里的身影,恨不得跟著沖進去,可小寶拉著自己一個勁哭著要回家,想到小寶年幼,只好帶著小寶返回何老板家。何老板何太太見到小寶回來,欣喜萬分,忙問小寶前後是咋回事,小寶說他在街上剛買好風箏,一轉身就被人抱住,風箏也被弄壞了,把他抱進屋後還惡狠狠的恐嚇他,如果姐姐不去救他,就把他扔進河里。
「報官吧,何老板。」方民憂心忡忡地說道。
「拿不出證據呀,寶娟是他家的人,他佔著理呢。」何老板說道。
「可也不能這樣由著他肆意妄為,終究是個禍端。」方民辯解道。
「我知道你是為我們好,也是我當初一失足成千古恨啊!」何老板嘆氣道。
「小寶已回來,他家也不會把寶娟怎樣,以後再慢慢地想法子吧。」何太太說道。
方民心中掛念著寶娟,見何老板何太太這樣說,也不好再強求什麼,只得作罷。回到家後,方民一直悶悶不樂,靈芝見狀關心地問道︰
「叔叔,你是不是累了?」
「沒事。」方民回答道,看著靈芝那清澈無邪的眼楮,方民不由又想到寶娟,不知寶娟現在究竟如何。
「靈芝,你以後找婆家可得看清楚對方的人啊,叔叔不願看到你受委屈。」方民沒由頭地說道。
「叔叔,看你說的。」靈芝紅著臉說道。
一天方民正同何老板何太太一起清點盤貨時,一個送信人來告之說寶娟在夫家自殺了,何太太听聞當即暈倒在地,幾個女工忙跑過來幫忙抬起何太太送進屋里去,何老板一時也慌了手腳,捶胸頓足,仰天長嘆道︰
「寶娟,是我害了你呀,要不是借了他家的銀子周轉,爹爹是不會將你許給他家的呀,都怪我、都怪我。」
方民一邊勸慰何老板一邊暗自為寶娟難過,幫著請了郎中過來瞧過何太太後,又跑出去抓藥,將抓來的藥交與女工後,陪同何老板等幾人一起去劉姓人家,劉家此時大門打開,院子中間放著一塊木板,寶娟橫躺在木板上,全身用一張白布蓋著,露出的雙腳穿著繡花鞋,姓劉的同幾個人站在邊上,斜叉著眼楮看著何老板一行人等,何老板二話不說,叫帶去的幾個人抬起木板走出劉家,那姓劉的訕訕地想跟何老板說點什麼,但見到何老板那樣,也不好開口說啥,睜著眼看著何老板一行人摔手而去。
方民盡心地幫著何老板處理好寶娟的後事,何太太因受到寶娟事情的刺激,一下病倒在床,何老板一人轉不開身,故將多數事情都交與方民打理。
靈芝同桂花結識後,兩人經常在一起坐在吊腳樓里做針線活,靈芝教桂花縫制布女圭女圭,桂花則將摘來的楊柳條編成小花藍掛在臨河窗戶邊,靈芝將采摘的野花放在小花藍里,二人就這樣說說笑笑就是一下午,方民回來看見她倆這樣投緣,心里也感到十分欣慰,暫且把寶娟的事放在一邊。
衛城街上新開張了一家洪氏布店,店里的花布五顏六色,吸引了古城里的太太小姐們,大家涌進店里看著、挑著、比劃著,洪老板沒料到生意竟會這樣的好,一時間忙得轉不開身,于是就在店門前貼了個招店員的告示,桂花路過布店,看見一群人在圍觀,就擠進去,可又不識字,于是悄悄問身邊的人門上貼的是啥意思,別人告之她是要招店員,桂花趕緊跑來找靈芝商量。
「靈芝,那布店要人,咱倆去試試看。」桂花說道。
「老板會要我們嗎?我可從沒做過這賣布的事呀。」靈芝有些驚異道。
「我也沒做過,但先去試試唄。」桂花說道。
「不知叔叔肯讓我去不?」靈芝擔心道。
「咱們先去問問,回來再告訴你叔叔。你不曉得,那些花布我看著就喜歡,沒錢買就過過眼癮也滿足。」桂花說道。
在桂花的一再慫恿下,靈芝遲疑地同桂花一起來到布店,二人走進門,見到洪老板說明來意,洪老板見她二人干淨利索,于是同意將二人留在櫃上用,讓靈芝和桂花欣喜萬分,回到家後,靈芝將此事告訴了方民。
「叔叔,我想和桂花去洪氏布店做事,那洪老板願意收我們呢。」靈芝試探地說道。
「去外面做事可不比在家呀,那可是拋頭露面,很辛苦的,你能行嗎?叔叔不想讓你受苦。」方民愛憐地說道。
「我知道叔叔心疼我,可我也想找點事做,不想成天在家里閑著。叔叔,就讓我去試試,不行的話我就回來。」靈芝撒嬌地說道。
方民想想靈芝成天呆在家里也不是個事,出去有點事做也好,何況是同桂花一起,倆人有伴,也就點頭同意了。
從此,靈芝同桂花兩人每天早起趕到布店,折開門面板,先收拾打掃一翻,將布料一一碼好後,開門賣布,兩人手腳甚是勤快,賬也算得仔細。一個月過後,兩人不僅領到了工錢,還得到洪老板賞的兩塊邊角布料,靈芝和桂花喜不自禁,拿著花布如獲至寶似的邊走走看,路過戲院門前時,見戲院門前招牌上貼著海報,兩人走過去盯著海報上畫的新女性身上穿著的衣裳樣式看了好一會,回家後就照著裁剪,晚上在閣樓里挑燈縫制,方民見她二人興致甚濃,心里也著實高興,盤算著今後的日子就是給靈芝尋覓一個好人家,對得起方家列祖列宗。
靈芝姣俏的容貌配上新做的衣裳,婉如一株開放的水仙花,靈動的身姿穿稜在各色布料間,將古城里的太太、小姐們吸引到布店來,紛紛要靈芝給推薦布料花色,布店生意日漸興濃,讓洪老板大喜,從桂花嘴里獲知靈芝的縫制手藝後,尋思一想,便讓在上海求學的兒子洪順稍回幾本裁制衣裳的畫冊回來。
這天下午掛牌打烊時,靈芝和桂花在上最後一塊門面板,洪老板叫住她倆︰
「今天犬子回家,我讓太太多做了兩個菜,你二人留下一起吃個便飯吧。」
靈芝遲疑著,轉身看著桂花,桂花一把將靈芝拉在身後對洪老板說︰
「洪老板,吃飯晚了怕回去不方便,靈芝她叔會擔心她。」
「沒事,吃完飯讓我家犬子送你們。」
「犬子是條狗嗎?」。靈芝和桂花一起小心問道。
「哈哈,是我的兒子洪順,他今天從上海回來,我還叫他帶了樣東西回來,待會你們就知道了。」
靈芝和桂花跟著洪老板穿過屋後一個小天井,走進一間簡陋的屋子,中間擺放一張四方桌,邊上圍著三條長條凳,桌上放著四個扣上碗的盤子,洪老板招呼靈芝跟桂花入座,洪太太雙手捧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一邊走進來一邊說道︰
「都來了,快座快座。」
「洪太太,打擾您了。」靈芝和桂花邊說邊幫忙移動桌上的盤子,並起身要去取碗筷,被洪太太攔住,拉她二人座下。
「你們不熟悉,還是我來。」洪太太說道。
「順兒呢?」洪老板問道。
「在閣樓上。」洪太太回答。
「回來不到店里幫襯著點,也不給你做點事。」洪老板說道。
「他剛回來,就讓他歇歇。順兒,下來吃飯咯。」洪太太說。
靈芝和桂花順著對面牆邊狹窄的樓梯望去,隨著腳步聲響,一位二十出頭、穿著長杉、梳著中分頭的青年一手扶著樓梯邊緣緩緩走下樓來,只見他眉清目秀,略帶羞澀,抬頭招呼一聲「爹」,看到靈芝和桂花後便低著頭,一雙手不知所措地搓揉。
「都去上海這麼久了,還這樣見不得人。過來,這是在櫃上做事的靈芝和桂花。」洪老板說道。
「少爺。」靈芝和桂花同時招呼道。
「你們好,叫我洪順就行。」洪順說道。
「來來,都坐下吧,今天略備點粗茶淡飯,你們別客氣。我太太身體不太好,累不得,所以就在家里給做做飯。」洪老板說道。
靈芝和桂花看著洪太太點點頭,洪老板喝了一口湯,便開始詢問洪順在上海的情況,洪順放下碗筷,如同回答老師提問一般,一五一十地告之學堂讀書、學生鬧****和寄居姑媽家等情況,洪老板邊听邊點頭,洪太太一邊給兒子碗里夾菜一邊勸說︰
「別光顧著說,先吃點菜。你呀,就只顧著同兒子說話,把客人都怠慢了。」
「失禮失禮。」洪老板忙不迭道歉。
「我小時候听我二姨娘說過上海是很洋氣的地方,好遠好遠呢。」靈芝剛一說出口,立即就覺得犯了叔叔方民的禁忌,便低頭吃飯。
「听說那里的女人不梳小辮,頭發是彎的?」桂花月兌口而出,引得大家一陣笑。
飯畢,洪老板叫洪順上樓取來一個布包裹,放在桌上打開來一看,是兩本畫冊,靈芝和桂花好奇地拿起翻看,一下就被里面的畫吸引,全是女人們穿的各式衣裳,但又和自已身上穿的不一樣。
「這,好是好看,但我們這里的太太、小姐們誰敢穿?」桂花邊看邊說道。
「上海那里的女人都穿成這樣嗎?」。靈芝小心地問。
「也不完全是,有穿洋裝的,有穿長衫大褂的,還有穿民國改良衣裳的。」洪順說道。
「店里只賣布,終究生意好不了許久,我看那些來買布的太太小姐們,買到布等做成新衣裳穿又是好幾個月,且式樣太老究,還費布。要是能在店里買了布又給做成新衣裳,余下的邊料做個小包亦或是做個小絹,和衣裳還相配呢。」洪老板說道。
「正是,這些洋式衣裳咱這里人穿不了,可以在領邊、下腰邊、袖口試著改改學學,肯定會習慣的。」靈芝堅定說道。
「但這些個字我可不認得。」桂花說。
「讓洪順教你們,他放假回來沒事,正好到店里幫襯著點。」
飯後,洪老板看看時間不早了,讓洪順送靈芝和桂花回家,靈芝和桂花謝過洪老板和洪太太,同洪順一起離去,洪老板和洪太太站在門口看著三人遠去的背影,洪太太若有所思道︰
「這倆姑娘很合我意,靈芝秀氣,桂花乖巧,不知咱兒子能看上誰?」
「你是想讓咱兒子成親了?」洪老板問道。
「遇到合適的,有啥不可以的。」洪太太說道。
「這倆姑娘來到店里確實幫了很大的忙,除了算賬外,其他的事情都干得還不錯。最主要的是手腳干淨利索。」洪老板說道。
「咱要的就是本份的人,咱兒子向來就很拘謹,要遇上個潑辣的,豈不是吃苦頭。」洪太太說道。
「但也不知這倆姑娘看得上咱兒子不?」洪老板說完,轉身進屋去,洪太太跟在後面關上了門。
月光下,衛城街上少了白天的喧囂,店家們都收了鋪子關上大門,幾家窗戶透出點點零星亮光,街上顯得冷冷清清,三人並排走在青石板上,身影被拉扯得長長的,不時有螢火蟲在身邊飛來繞去,走到吉祥寺轉彎處,高聳的圓形寺門完全遮擋住亮光,街道緊貼著河邊,不小心走是會掉下河去的,由于此處獨特的地形,經常有人在此離奇死亡,因此衛城街上流傳著「夜晚不走吉祥寺,免和白衣鬼牽手」的說法。桂花知道靈芝膽小,特意讓她走在中間,還故意大聲地逗洪順說話壯膽。
「洪少爺,等會你一人回來怕不怕呀?」桂花問道。
「不怕。」洪順答道。
「你膽子還挺大的。」桂花說道。
「那些個神啊鬼的,都是自己嚇呼自己,其實哪有啊,你們要出去念了書,就不會相信了。」洪順說道。
「我們女孩子哪有出去念書的機會?」靈芝說道。
「有啊,上海那里就有,有的女孩還一人出國留洋呢。」洪順說道。
「我要是能走出古城去看看,就心滿意足了。」桂花說道。
洪順偶爾偷看靈芝,但只要一踫上靈芝那清澈的眼楮,便趕緊低下頭來,好像做錯事似地臉紅,桂花只顧著說話,沒看到迎面走來一個人影,只听到靈芝「啊」地叫了一聲撲向自己,嚇得出一身冷汗,洪順趕緊護上前來。
「靈芝,別怕,是我。」方民停住腳步。
「是方叔叔啊,嚇了我們一跳。」桂花如釋重負。
「咋這麼晚才回家?」方民問道。
「叔叔,我是洪順,今天我爹爹留她們吃飯,順便談些店里的事就耽擱了。」洪順小心回答道。
「我帶她們回家,你回去吧,夜深了多加小心。」方民說道。
靈芝見到方民後心里踏實了許多,二人同洪順道別後,跟著方民快步走回家去。
洪老板在布店一角安置了一個齊腰高的案桌,專門讓靈芝用來在此裁剪布料,靈芝開始時還有些擔心,怕做不好,不敢下剪刀,洪老板一再鼓勵她說剪壞了不算她的,壞了的布料就做小東西用。桂花也說她肯定行,一個勁地催促靈芝動手,洪順把畫冊書攤開在案桌上,指著書上的裁剪說明叫她照著剪,靈芝看了看他們,右用拿起剪刀,左用拿著布料,小心謹慎地剪下了第一刀,又轉頭看看畫冊,照著繼續剪了下去,桂花和洪順將她剪好的衣服布料拼接在一邊,待靈芝全部剪完後,就幫著縫制起來。
兩天後,靈芝和桂花縫制出了第一件女式新衣裳,尺寸稍小了一些,穿不上身,但衣裳式樣別致,衣領、袖口等地方用布料裝飾,新穎雅致,看著甚是喜愛,洪老板將衣裳擺在店里的顯眼處,來買布的太太小姐們看到後,都不由被吸引住,紛紛拿起衣裳在自己身上比劃,打听是怎麼做的,桂花驕傲地拉過靈芝向太太小姐們介紹說是靈芝的手藝,太太小姐們驚訝地贊不絕口。
自從布店開始給來買布的太太小姐們制作衣裳後,店里的生意越發興隆,靈芝每天不是被太太小姐們圍著問這問那,就是扶在裁衣案桌上比劃著衣裳式樣,做好的衣裳總有新奇的地方讓太太小姐們喜歡,洪老板甚是高興,感覺自已沒看錯人,對靈芝和桂花格外關照,不僅漲了她們的工錢,中午飯都讓洪太太做好,由洪順幫著帶到店里來。
洪太太知道靈芝如此心靈手巧,心里尤為喜歡,多次在家里給洪順嘀咕︰
「你看靈芝,人長得俊手又巧,又溫和,你以後娶媳婦就要娶像靈芝這樣的。」
「你就是看上人家能幫咱家掙錢。」洪順說道。
「能掙錢是一回事,重要的是善良溫和。像你這樣縮手縮腳的,要是娶了個凶悍的,有你的苦頭吃。」洪太太用手指著洪順的額頭說道。
「娘,你就是瞎著急,我書還沒念完呢。」洪順嘟嚷道。
「要是被別人搶了先,我看你後悔去吧。」洪太太把裝好午飯的藍子遞給洪順說道。
洪順提著藍子往店里走,心里想著娘說的話,不是沒有道理。其實自已內心也是挺喜歡靈芝的,聰穎賢惠,知書達理,尤其是那雙俊俏的眼楮眉毛,顧盼神飛,就算不說話也能感受到靈氣逼人。每次洪順一接觸到靈芝的眼光,心髒就突突地跳個不停,臉也唰地一下紅到了脖子根,同靈芝說話時總是不敢直視靈芝,唯恐褻瀆了靈芝那純淨的眼神。
洪順把飯菜取出來,桂花過來幫著擺放在桌子上,洪老板放下手中的賬薄,走出櫃台,同時招呼靈芝過來吃飯,靈芝嘴里答應著,手仍在做著活計。從成功縫制出第一件衣裳並讓人滿意地取走後,靈芝就入了迷,每天對著畫冊仔細地研究,為減少差錯,靈芝將凡能找到的廢紙、廢布都拿來試剪,從中琢磨出其中的門道,慢慢地開始熟練起來,手上接到的活計也越來越多了,案桌邊都堆積滿了。桂花看著靈芝的著迷樣子,就幫她把菜夾在飯里然後走過去遞給她,靈芝抬起頭來歉然一笑,才放下活計接過來,走出案桌同大家坐在一起吃飯。
洪順同洪老板坐在一邊,靈芝同桂花坐對面,洪老板一邊吃一邊說道︰
「現在來買布做衣裳的多了,縫制衣裳時不能圖快,一件衣裳做砸了,就會毀了招牌,寧可讓客人取衣的時間放長點,在縫制上做得精細點才好。」
「爹,等我開學回上海,我去幫你們找一找縫制衣裳的那種機器,這樣縫制起來又快又好。」洪順說道。
「有這種機器?」靈芝好奇地問。
「有啊,下面用腳一踩,上面那針就不停地縫制,只要掌握了技巧就行。」洪順說道。
「天,那這樣一來就快多了。這是啥子機器?」桂花說道。
「叫縫紉機,是外國人發明的。」洪順說道。
「嗯,這樣好,我也听說還有一種東西可以用來壓衣裳不平順的地方,有機器縫,再用那東西一壓,這樣做出來的衣裳會更漂亮。」洪老板說道。
「這樣一來,那這店里的生意就會更好了。」桂花高興地說道。
吃完飯後,靈芝同桂花幫著收拾好碗筷,洪老板繼續算賬,幾個太太小姐走進店拿出帶來的畫報,問靈芝能不能幫她們照著做,洪順走過去看了她們拿的畫報,說沒有裁剪圖做不了,可太太小姐們仍然圍著靈芝央求幫忙做,靈芝看著她們期待的眼神,不忍心讓她們失望,就接過來說試試,但不能保證做得同畫報上的一樣好,太太小姐們喜形于色,高興地在櫃上嘰嘰喳喳挑選布料,不停地問靈芝哪種花色好、如何搭配,洪順見幫不上靈芝的忙,只好走到桂花這邊,將藍子提起回家。
一年後,洪順從上海帶回一台縫紉機回家,大家高興地圍攏過來看著洪順打開,取出機頭、踏板、滑輪等放在地上,然後開始組裝,靈芝和桂花幫忙遞工具給洪順,忙碌了一下午,終于將縫紉機安裝好,洪老板和洪太太對著縫紉機左看右看,不時用手模模,靈芝和桂花湊在一起看著好奇,洪順讓桂花拿來線筒,放在機頭上,拉出線頭歪著頭準備將線穿到針孔里,可穿了幾次都沒穿進去,靈芝從洪順手里接過線頭,將線頭放進嘴里咬了一下,然後扭頭對準針頭輕輕地將線頭穿了過去,洪順笑笑,拿過一塊廢布用手拉直塞進針孔下,隨後右手將滑輪一轉,配合著雙腳前後踏動,手里的布在針孔下嗒嗒嗒地穿過去,線細密地縫織在布上,針腳均勻,把大家都看傻了眼。
「哇,好快呀。」桂花叫道。
「有了這個,今後做起衣裳來快多了。」洪太太說道。
「嗯,是不錯。」洪老板點點頭。
「爹,還有一樣呢。」洪順邊說邊從盒子里取出一外三角形的鐵盒,里面是空的,洪順拿著剛縫織好的布塊翻轉過來放在案桌上,然後用鐵盒壓上去,沿著縫制的線前後來回地熨。
「這叫熨斗,用的時候里面放進燃好的木碳,蓋上蓋子,同時在布上灑上水,就這樣熨,不用時可得記著要單獨放在一邊,別放在布料上,不然會燒起來的。」洪順邊示範邊說道。
桂花過去試著學著洪順踩了一下縫紉機,卻讓線卡住了,慌得不知說什麼好,洪順熟練地拉起機頭,從里面把線理順,然後放下機頭,讓靈芝也過來試試,靈芝拿起布放進針孔下面,踩了一下踏板就開始轉動起來,但一會又卡住了,洪順告訴她踩的速度不能過快或過慢,洪老板和洪太太看著洪順耐心地教靈芝,相視會心地一笑。
「做這個我會,就是那個縫紉機難學。」桂花拿起熨斗擺弄著說。
「這個是力氣活,那個是技術活。」洪順說道。
「那我就做力氣活,靈芝做技術活。」桂花說道。
「我也得好好地學上一陣呢。」靈芝說道。
「不著急,你們慢慢學,學會後做起衣裳來就輕松些。」洪老板說道。
連續幾天的嘗試,在洪順的指教下,靈芝終于悟出了踏縫紉機的門道,于是先用縫紉機試著縫制小包小絹,再經桂花用熨斗一熨,果然是好。有了縫紉機的縫制,靈芝還把以前用手工縫制時一些不能做出的式樣都做了出來,洪老板將幾件新做出的樣品衣裳掛在店里顯眼的地方,沒過幾天都被買走,洪氏布店在古城一下紅火起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