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四,一大早賀家就忙活開了,蒸餅買雞。
賀氏忙的團團轉,活計都給了羅琦。
羅琦本想幫忙,卻被賀氏婉拒,一問才知道,這一天竟是賀子庸父親的忌日。
自己確實不適合去幫忙,羅琦看著門廳里擺了幾樣新盤的供桌,卻沒有看到牌位,她連忙退出來回到自己家,浣衣的時候卻總是想,難道祭祀的是供桌上的那兩尊彩泥像,若是一尊是賀子庸父親,那另一尊呢?
看來誰家都有不願意提起的事,想不通,索性就不想,羅琦賣力干活。
白日浣衣,夜晚織補,沒事的時候捯飭一下小院,照顧一下菜苗,日子從指縫中流淌,羅琦身體越來越好,還跟著賀氏學做一手好餺飥。
生活終于漸漸規律起來,每個月的進項也越來越多,她知道,這些好做的活計都是賀氏有心挑出來=.==分給她的,只是,她現在真的需要錢,這些恩情,只能先記在心里。
過了九月,羅琦的心里比天氣還要火熱。
隨著手上新起的繭子,省吃儉用的羅琦已經積攢下了半吊錢,足足四百三十枚。
領了月錢,她特意休息一天,上午刷鍋修灶,洗干淨這幾個月攢下的白色布頭,然後在大鍋里煮了兩遍曬上,才高高興興的去小市花了三十枚銅板買了一大包各種辛香料,午飯都沒顧上吃,就興致勃勃的從縣西門出去就是的幾家雞鴨養殖戶家里去,打算談談價格順便買兩只殺好的回去調調味道。
「有人在嗎?」。
大門吱呀一聲開了,出來一個穿著素淨衣服要把腰束的縴縴一握的三十來歲的女人,笑容滿面的臉一看清是羅琦,一下子耷拉下來,「咦,這不是趙家那個小娘子嗎,到這里來做甚?」
「是啊,楊姨,我想買幾只鴨子。」
「誰是你楊姨,快走,快走,你這樣不忠不孝又忤逆的人怎麼上我家來了,真是晦氣!」
「不是,我來買鴨子和我忠不忠孝不孝有什麼關系,好歹你也是做生意的,難道不知道和氣生財?」
「我呸!不知羞恥。」
養鴨的楊寡婦一邊罵一邊推推搡搡的把她往外趕,羅琦被推到大門外,眼睜睜的看著籬笆門在眼前摔上,只好憤憤的離開,沒走兩步,卻听見嘩啦一聲,一盆臭烘烘的髒水從背後潑過來,淋了她一頭一臉,「小心天打雷劈的喲~」
水冰涼冰涼的,澆進了她的心里,羅琦第一次茫然起來,不知道是怎麼一路進了西門,路上的人越多的圍觀和指指點點,羅琦多想大聲的吼回去,她那里做錯了,他們都是瞎的嗎?看不見賈氏的品行?可是最終她只是咬緊牙,把眼淚都憋回去,昂首挺胸的往回走,走過大街走進小市。
「趙七娘。」
路邊攤有人叫她,羅琦卻不想理會,只是走了沒幾步,一頂大斗笠兜頭蓋在她腦袋上,斗笠仿佛是有魔力一般,把那些竊竊私語和不懷好意的目光隔離在外,眼淚終于不受控制的流下來,一直到穿過小市走進井巷子錯綜蜿蜒的巷路上,她才覺得整個人都快虛月兌了,好不容易進了家門,一下子跌坐在地,發瘋一樣的尖叫聲陡然響起。
賀氏慌里慌張的從屋子里沖出來,隔著牆卻看見伏在院子里大哭的羅琦,連忙要出門到隔壁看看。
「七娘,你怎麼了七娘?七娘,你別嚇賀姨,這到底是怎麼了?」
「她沒事,哭完了就好了。」
賀子庸挑著擔子提前回來,攔住他娘輕聲說了幾句,經過矮牆的時候看了看她,然後拍拍他娘示意她不要說話,洗了手臉以後,猶豫了一下,隔著矮牆問她,「需要幫忙嗎?」。
「不用,謝謝。」
羅琦發泄完了,胡亂擦了擦臉,去灶台上抄出一把菜刀,打開門就照著看熱鬧的人一陣亂揮,嚇得一群人東奔西走,「看什麼看!沒見過發瘋的是不是,我告訴你們,老娘菜刀不長眼誰在往前湊,砍一個回本兩個有賺!」
大概誰也沒想到一個十五歲的小娘子能鬧出這一手,偏巧齊耀祖眼珠子骨碌碌的在她身上轉來轉去,尋思著趙七娘獨住簡直就是他的天賜良機了,靠著她家門外的一棵樹不肯走,笑嘻嘻的說道,「快把刀放心,仔細傷了手。」
羅琦自從來到大唐就一直壓抑的活著,想當年,在現代混的最不如意的時候她都出去追過賬,什麼無賴流氓沒見過,如今反正是豁出去了,什麼名聲不名聲的,什麼臉面不臉面的,賀子庸說的話起碼有一半是對的,要不一根繩子吊死,要麼活,她不僅要活,還要風風火火敞敞亮亮的活,好好的活著!
手起刀落,一把菜刀就招呼著齊耀祖劈過去。
「哎呦喂!」一聲慘叫,那男人從耳朵邊上擦過去的菜刀嚇得差點癱倒在地上,可眼見著趙七娘一腳踩樹上借力拔出菜刀有要往他身上招呼,這還得了,「爹唉,姐啊!救命!」
一路追著砍,那貨竟然逃進了劉屠戶家的大門,剩下的人也都落荒而逃,羅琦攥著菜刀又虛晃了兩下,放出狠話,霸氣的摔上大門, 當一聲,手一軟,菜刀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嚇死我了……」
她拍著胸口自言自語,手抖的厲害,剛才真是太險了,差一點就真的劈在那個猥瑣男的腦袋上。她可不想為了那種人一命償一命,後怕過了,一抬眼發現賀氏扶著矮牆愣愣的看著她,臉上不是怕也沒有震驚,只是那麼呆呆愣愣的,仿佛是在看她,又仿佛是看穿了她看到了別的,「賀姨?」
「賀姨,你別嚇我。」
「賀姨?賀姨?」
賀姨被搖晃的一時沒回過神來,突然就一把抓住了羅琦的手,「小姐……」
小姐?
「娘,你需要休息了。」旁邊冒出一個大斗笠腦袋,一把拉開兩個人,半推半攬著賀氏往屋里去,羅琦不放心的把著牆喊,「賀姨沒事吧?」
「沒事,人老了比較懷舊。」
羅琦雲里霧里的,自己腿肚子還打轉呢,有氣無力的問,「需要我幫忙嗎?」。
「不需要。」
「那個……還你的斗笠。」
賀子庸抬手掩鼻,「送你了。」
羅琦莫名其妙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臉通的一下就紅透了,聞聞斗笠再聞聞自己,尷尬的沖回屋子換洗去了。
賀子庸斗笠下的唇角微微翹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