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看不見她的勤快、和善或甜美,或者說,人們更想看到的是可以拿來做飯後談資的,別人的骯髒或辛酸。
井巷子不孝女後面又被冠上一長串的罵名,不過,和以前不一樣的是,羅琦無論走去哪里,都沒人敢當面對她指指點點,甚至相鄰的幾戶里最潑辣的劉屠戶家的,看見她也只是垂著眼,等她走的遠了,才敢狠狠的一口啐在地上。
這一天陰雲密布的,看來是要下雨了。
羅琦收完了自家的衣服,早早來到賀家,幫著賀氏收。
賀子庸沒出門,坐在屋檐底下帶著他的大草帽,翹著二郎腿當大爺。
賀氏看著眼前開心樂觀卻又明顯瘦了一圈,小臉尖尖的讓人疼惜的羅琦,「你說說,好好的一個小娘子家家的,非要鬧到這般……」
「不礙事的,行得正坐得端,我不怕。」
屋檐下草帽里發出一聲輕笑,羅琦眯了眯眼呵呵笑著假裝沒听見,賀子庸和她,如今也不再劍拔弩張了,偶爾遇見了還會打個招呼,羅琦感激他醍醐灌頂的一席話,置于賀子庸如何想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跟著賀氏在院子里借著天光忙活縫補的活計,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賀子庸再也沒有出過聲,可能是睡著了。
下午沒什麼活計,好吧,那就犒勞一下幾個月勞累的自己。
羅琦在家里沉沉的睡了一覺,朦朦朧朧听到院子里有鴨子的叫聲,爬起來推開窗戶一看,不敢置信的一巴掌拍在自己臉上。
「疼~」
不大的院子里,躺著十幾只鴨子,各個綁著腿,撲稜著翅膀伸長了脖子叫喚。
「天降鴨子?我真不是在做夢吧!」
羅琦打算再掐自己一把時候,隔壁牆頭傳來一聲嗤笑。
「七娘起來了,哎呦,你別跑,哎,別跑!」
「賀姨?」
羅琦隨便理理頭發,疑惑的從屋子里跑出來,在鴨子堆里一蹦一跳的邁到牆邊上一看。
好家伙,賀家院子里也有十幾只鴨子,有一只掙月兌了腳上的繩子,撲稜著翅膀滿院子亂竄,賀氏頭上沾著幾枚白絨毛,精神抖擻的東撲西攆,跟平時沉穩溫淑不一樣。
現在就是……特別的有活力,特別的有……生活味。
羅琦兩家院子來回看看,趴在矮牆頭上問同樣倚著牆看熱鬧的斗笠男,「賀家兄長,這些鴨子是你放我家院子里的吧。」
「我姓賀名子庸,字謹,不叫兄長。」
「……好吧,我們說鴨子……」
「十郎,十郎!」賈氏破天荒回來的早,一手三只一手四只抓著鴨子高高興興的踢門,「快開門!」
羅琦條件反射的往下一縮,听賈氏和十郎碎叨。
「娘,您怎麼買了這麼多鴨子,是要養到過年嗎?」。
「傻小子,你娘我今天運氣好哇,吃完酒就看見浩浩蕩蕩十幾口子家丁護衛的往西門去,這還得了,跟上去一看,我滴個天哪,哈哈,原來城西門外里養鴨子的楊寡婦背地里和東市里開食樓的張羅鍋有一腿,我就知道那個****不是個好東西,整天騷呼著一個小腰不知道給誰看呢!」
真是什麼話也敢當著孩子的面說,羅琦皺著眉頭听。
「你沒看見,張家那只母老虎,哎呦喂,拖出那個騷蹄子就是一頓棍棒,那麼大的四排鴨舍,二話不說, 里啪啦砸了個稀爛,那白花花的鴨子流水一樣的往外竄,你是沒見,你老子娘左一只右一只,左一只右一只,快,先給你老娘倒口水喝!」
「喲,賀家嫂子也去了?」
「沒,是……是大郎。」
「是大郎啊,有個頂用的兒子可真好,一、二、三、四……喲,足足十五只鴨子,哎呦我的天哪,賀家嫂子可真是有福氣!」
「呵呵……呵呵……」
賈氏本來挺興奮的,數完賀家鴨子卻沒再繼續和十郎嚷嚷,酸酸的又夸了幾句, 當一聲摔門進了屋。
羅琦听著沒有聲音了,才冒出頭來,斗笠底下的聲音帶著一絲悶笑,「潑辣的趙七娘敢拿菜刀砍人,這會怎麼畏手畏腳的了?」
「……讀聖賢書的賀子庸不也去拾人牙慧了。」
斗笠底下似乎有搓牙的聲音,羅琦挑眉一笑,「說起鴨子,我家院子里的,你打算怎麼處理?」
「不要了的,自然是找地方扔掉。」
「……」
死孩子,有話是不是就不能好好說!
「你家十五只,我家一、二、三……也是十五只,你是怎麼拿回來的?」
羅琦腦海里不禁浮現一個渾身掛滿鴨子的大斗笠搖搖晃晃往家走的樣子,一邊走一邊打噴嚏,還要酸不溜丟的做一首詩,惡寒……
「你在想什麼?」斗笠下狐疑的問,羅琦眨眨眼微微一笑,偏不告訴你,你不是清高不好奇嗎。
「你還沒說你是怎麼拿回來的呢?」
「諾。」賀子庸下巴朝他家院子里一指,兩個一米多高的大圓竹筐子敞著蓋在院子一角。
「你不會是有備而去吧?」
等等,西門外……楊家寡婦……鴨子……
那不就是那天中午她去的那家,還潑了她一身髒水的那個婦女?
羅琦狐疑的看向賀子庸,「你到那干嘛去了?而且怎麼那麼巧?」
「是啊,挺巧。」後者彈彈袖子上的浮塵,悠閑的回屋去了。
她在原地愣了一會兒,莫名的,心情也像是今天突然退去陰霾的天氣一樣,明朗了許多。
很快,她的思緒被嘎嘎亂叫的聲音打斷,這滿地的鴨子要哪般?
得趕緊趁著天黑之前,羅琦找來兩塊破布纏住手,在院子西北角,學著賀氏折樹枝用力插進土里,插出一個簡單的、帶著頂棚的大籬笆鴨舍。
太陽已經跑到了西邊,她又給鴨舍鋪上薄薄的一層稻草,才一只一只解開繩子丟進去。
最後一只,她猶豫了一下,沒放進去,先回屋里簡單的梳洗了一翻,才倒提著鴨子,敲開了賀家的大門。
賀子庸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在讀書,可那些字眼就是跟他過不去,最近幾個月,他是越來越心浮氣躁的,心里影影綽綽的都是一些影子,一听到敲門聲,下意識的就扔了書,來開門。
只是門一開,一只白毛鴨子就高高的舉到他眼前的時候,他突然後悔了。
「能不能麻煩你幫忙殺掉一只?」
「不能。」
果斷後退一步,賀子庸果斷拒絕。
「賀子庸,你是不是男……呃……人……」
漫天晚霞映在眼前人的臉上,長眉鳳目流轉之間光彩灩灩,蕩漾著紅金色光芒的烏發隨意的披散在腦後,在晚風中搖曳,有一縷偏偏落在唇邊,也不似平時斗笠下看著的冷淡,微微的嘟著,就這麼俯視著她,啊……
羅琦咕咚一聲吞了一口口水,好半天反應不過來賀家門口出現的美男子是誰。
「你打算舉著鴨子在我家門口當門神嗎?」。
好吧,所有的美好在這一刻碎了一地,羅琦凌亂在晚風里。
從沒想到那斗笠下藏起來的,是這樣一張臉,傾世之容,被清冷中帶著一絲邪魅的鳳眸俯覽,和隔著斗笠對視,既視感是完全不一樣的。
來到大唐,這是第二次遇見美男子了,和上一次的驚艷不同,這一次澎湃的不止是她的小心髒,還有蠢蠢欲動的荷爾蒙,臉頰火燒火的燙,不許再發花痴了,羅琦!
賀子庸看著強裝鎮定的羅琦,一向自負美貌的他,對眼前這個現在刻意和他保持距離的小丫頭起了打趣之意,突然抬手輕輕探向她的臉頰。
羅琦立馬緊張起來,睜大了眼楮動也不敢動。
那縴長的手指卻半路轉向,從她耳畔的發髻上拿下一小片鴨絨,「諾,這個。」
要死了……
賀子庸轉身,嘴角高高的翹起來,羅琦懊惱又失落的抱著鴨子呆呆的跟在後面。
賀氏倚在屋門,看著夕陽下的兩個人,阿彌陀佛,小姐,畫琴總算沒有辜負您的托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