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氏能這麼隨隨便便就說李莞是撿來的,荷衣可不敢答,只是恭敬地看著她。好在顧氏也不在乎,徑直道︰「有些事情你們不知道,咱們姑女乃女乃未出閣的時候是家里的獨女,說是萬千寵愛于一身也不為過,所以性子十分擰,等到說親的時候,老夫人特地挑了江南李家的次子,就是怕她吃苦,那李家老太太和老夫人可是手帕交。姑女乃女乃嫁過去以後,剛開始,日子果然十分順心,成婚的第二年就生下來長子。但後來就各種不順,先是長子體弱多病,看遍了名醫都沒用,再是六歲的二少爺出疹子沒了,姑女乃女乃傷心過度小產了,此後身子一直不見好。」
顧氏喝了口茶繼續道︰「那時候,姑爺仕途也不太順,李老太太就派人到處打听,找了個姓丘的道士來算命。那丘道士一看就說是姑女乃女乃命格太貴,過猶不及。此話一出,李家的人就多有怨懟。老夫人心疼女兒,派人到`.``李家接她回娘家小住。那幾年李老太太的身子時好時壞,姑女乃女乃剛回娘家沒幾天,她的病就加重了,姑女乃女乃只好又趕回去。就在回去的路上,撿到了被遺棄在路邊的莞兒,姑女乃女乃心中憐惜,就帶她回了李家。」
說到這兒,顧氏忍不住露出一個忖度的笑容,「說起來那個丘道士的話確是有幾分道理,自從莞兒到了李家,諸事就順了,姑爺一路升遷,知微跟著師傅學武,身體漸好,姑女乃女乃後來還平平安安生下了著哥兒。所以,莞兒雖說是養女,但在姑女乃女乃和姑爺心里,她跟嫡親的女兒沒兩樣。」
「就算姑女乃女乃疼愛表小姐,那跟我們有什麼關系呢?」荷露困惑道。
本來是沒關系,但現在不一樣了,李家出了個有軍功,還很得屈復器重的兒子。屈復這幾年戰功顯赫,前不久五軍大都督季高辭官榮養,皇上立刻就讓他頂上去。他今年才三十歲,不出意外,武官那邊少說還有二十年是他的天下。若是能跟他搭上關系,以後……可是大有益處。
顧氏只是怕她們逢高踩低,怠慢了李莞,這些深里的彎彎繞自然不會實話實說,就笑道︰「姑女乃女乃疼愛她,咱們若看低了她,姑女乃女乃定心有不快,伯爺和老夫人那邊也不好交代。總之,以後表小姐來府里你們都注意點!」
「是。」荷衣、荷露沒多想,恭聲應了。
李夫人回到家,直接就去了殘荷館,保養細致的臉繃得緊緊的,疾步走在前面,一大群丫鬟婆子戰戰兢兢地跟著。
「夫人,您慢點走,小心腳下!」眠月伸手想扶她,被她一把揮開。
快酉末了,院門口只點個小燈籠,看起來暗沉沉的。守門的婆子急匆匆進去稟︰「姑娘,夫人來了!」
李夫人揮揮手讓其他人侯在外面,帶著眠月和遙月進了屋。
尋芳早有準備,不慌不忙地迎上去︰「夫人,您來了。」
李夫人點點頭︰「莞兒呢?她哪兒不舒服?請太醫看過了嗎?」。說著就要進寢房。
「夫人!」尋芳上去攙住她,「小姐已經睡下了。」
織錦的門簾遮得嚴嚴實實的,寢房里沒點燈。
莞兒睡覺習慣點盞小燈。李夫人想到剛才一路進來,其他丫鬟婆子都沒看到,幾個芳字的丫鬟全部在屋里伺候著,卻獨獨不見鶴望,不由臉色一白。莞兒雖然性子倔強,但卻是個懂事的孩子,就算真的身體不舒服,也不會貿貿然就從祖母的壽宴上離開。
她不由掐緊了尋芳的手︰「莞兒她……到底怎麼了?」
尋芳眉頭都不皺一下,笑道︰「夫人放心吧,小姐只是累了,喝過藥就睡下了,沒什麼大礙。」她扶著腳步發浮的李夫人坐到太師椅上,「小姐若是真的很不舒服必定會告訴您,不會瞞著的,您大可放寬心。」
李夫人心里一驚,很想打破砂鍋問是不是真的出事了,但最終只是黯然的垂下眼瞼,就算真的出事了,她也幫不上什麼忙……
「跟莞兒說,讓她好好休息。」她沉默片刻後站起來,眠月和遙月一左一右虛扶著她,「這幾日就不用來問安了,先把身體養好……你們好生伺候。」
李莞屋里的人紛紛松了口氣,恭聲道「是」,送李夫人出了殘荷館。
天黑沉沉的壓得很低,成團的黑雲遮得不見一絲月光。遙月提著燈籠走在前面,眠月扶著李夫人走在她身後。
「夫人,您別擔心了,小姐吃了藥肯定會好的。」眠月看李夫人面帶惆悵,不由開口勸。
李夫人像是沒听見她的話,一路沉默。
半夜的時候,突然下起了瓢潑大雨,狂風吹的滿院草木「嘩嘩」作響,密集的雨聲鋪天蓋地。李夫人被噩夢驚醒,冷汗濕透了衣襟。
「怎麼了?」李老爺半睡半醒的問。
「沒事,我有些渴。」
李老爺在壽宴上喝了酒,腦子迷迷糊糊的,說了句讓丫鬟倒茶來就翻了個身繼續睡。
李夫人下了床,守夜的丫鬟給她倒了茶來。
「你去睡吧,我這兒不用伺候了。」
「是。」
李夫人喝了口熱茶,提著的心漸漸松下來。她坐到梳妝台前,從抽屜里拿出一個首飾盒打開,大紅絨布的底襯上躺著一塊羊脂玉的玉佩,她輕輕用手摩擦上面雕著的含苞待放的荷花,眼角有淚光閃動。
「……費盡心思保下她,你若泉下有知,定要保佑她平平安安。」
*
第二天一早,李莞吃過早飯就準備回李府。馬車上,李莞怡然自得地靠著。
送信的人這次來還給她帶了些小玩意兒,其中有一支玉簫,通體瑩白,她非常喜歡,拿在手里把玩舍不得放下。
鶴望見了就笑道︰「好久沒听過小姐吹簫了。」
李莞撫模著手里的簫,臉上露出猶豫的神情,半晌還是頗為不舍地把簫放回了匣子里。
鶴望知道她的心思,笑了笑沒再多說。
語的私宅在城郊,馬車行駛了小半個時辰進了城。路上一顛一顛的,李莞干脆整個人趴在靠枕上,懶洋洋的閉著眼。
「小姐,您還真放得下心。」鶴望忍不住出言調侃,「什麼生意上的糾紛,榮伯明顯是在********,您就不怕他老出事?」
李莞聞言睜開眼,道︰「老人家面子薄,精明了一輩子,陰溝里翻船,肯定不好意思啦!」她狡黠一笑,眼楮里閃著精光,「明天你去給畢師傅帶個信,就說榮伯受了傷,我放心不下,請他親自跑一趟西北,給榮伯治傷。」
鶴望臉上露出無奈的神情︰「您還嫌那邊不夠亂啊。師傅跟榮伯一向別扭,否則也不會這麼多年各居一方。榮伯這次正是郁悶的時候,他一去不是雪上加霜嘛!」
「怕什麼!」李莞不以為然,「榮伯可是只老狐狸,狡猾著呢。畢師傅一去,他就算心里咬牙切齒,臉上也是三分笑,不會出事的!」說著語氣里帶上點幸災樂禍,「被人暗算了,他這會兒肯定火大著,正好讓畢師傅給他敗敗火!」
這可比吃黃連還管用,鶴望嘴角一勾。
李莞撐著手肘坐起來,臉上有了幾分鄭重︰「順便讓畢師傅好好查查那鏢。西番離京城可是十萬八千里,那閭丘家的人怎麼就跑這兒來了?大康和西番可是剛打完仗。」
「您是說……」
「戈羿是皇後親生的,西番怎麼就輕易松口讓他來做質子,只怕西北平靜不了多久。」
「質子只是個幌子?」鶴望疑惑道,「可是不管怎麼說,四皇子人還困在京城,西番不會不顧他的性命吧!」
「這可說不定,權利之爭向來可怕,更何況他和西番太子可不是同一個娘胎里出來的!」
鶴望恍然大悟,西番太子是先皇後所生,同樣嫡出的四皇子對他的地位是個威脅。她不由感嘆道︰「西北局勢也太亂了!」
李莞像是想到了什麼,臉上有剎那的恍惚︰「所以這次的事要好好處理,萬一哪天大康和西番又開戰了,難保不被人鑽了空子。」
「胡家在西北經營這麼多年,這回這麼有恃無恐的撕破臉,背後指不定有什麼大靠山。」鶴望有些擔心,「萬一讓他們查到什麼,那可麻煩了。」
李莞冷笑一聲,眼里閃過一絲狠厲︰「那就讓他們查,我倒要看看他們有多大本事!」
*
殘荷館後院有小門,出來就是李府後的一條偏巷。馬車悄無聲息地進了門。
李莞先梳洗了一番,然後帶著鶴望去給李夫人請安。
一進屋,就看見地上擺著大大小小的箱子,丫鬟們忙進忙出的。李夫人正模著兩匹布料跟眠月說著什麼,看見李莞,忙道︰「哎呀,你身子還沒好,怎麼不在屋里歇著,快過來坐!」
因為昨天的事,李莞正擔心著,怕李夫人心中不愉,聞言終于松了口氣,臉上綻開一個笑容︰「女兒沒事,在屋里也是閑著,就來母親這兒坐坐。」
李夫人拉她坐到自己身邊,上下打量一番,臉上有幾分擔憂。
李莞笑著任她打量,李夫人見她面色如常,才暫時放下心。
「您這是在做什麼?」李莞看了看地上的箱子,詫異道。
李夫人笑道︰「你姑姑前些日子帶著你表哥和表妹上京來了,今早報信的人來說,他們已經過了安阜了,估計後天就能到京城,我讓人把東邊的院子收拾出來給他們住。」說到這兒,她的手從炕桌上放著的斜紋杭綢上撫過,「你姑姑這些年不容易啊……自從你姑父病逝後,她一個人守著兒女過日子,其中辛酸自不必多說,還落下一身的病。幸好你表哥是個有出息的,去年中了秀才,所以你父親就想著接他們到京城來,一來生活上能有個照應,二來也是想給你表哥找個好的先生……你也知道你大伯母的性子,你姑姑未出嫁時就跟她不對盤……」
李莞連連點頭︰「還有姑姑的病,拖著總歸不是辦法,正好可以請個太醫好好看看。」
「正是這個理。」李夫人唏噓道,「不過啊,她更多的是心病……」
李莞看這個氣氛有些低沉,忙笑道︰「那院子一直空著,也不知道收拾得怎麼樣了,咱們去看看吧!」扶著李夫人去了東院。
東院是個不大不小的院子,三間帶耳房的正房,東西廂房各兩間,院角種著兩棵桂花樹。
屋子已經打掃干淨了,黑漆的家具,半舊不新的深藍色帷帳,看起來冷冷清清的。
「姑姑常年病著,屋子要裝飾的亮堂些才好。」李莞扶李夫人坐到窗邊的太師椅上。
李夫人贊同的點點頭,她掃了一眼屋里的陳設,道︰「帷帳換成寶藍色,牆上掛幾幅畫,那個繪翠竹的屏風不好,我記得我那兒有座繡睡蓮的,拿來換上。」
「還要放幾盆花木,那寶石盆景看起來冷冰冰的,不如換成梅子青的花斛。」李莞笑著道。
倆人興致勃勃的商量起來,看完正房,又去了廂房。一直到中午,李莞在李夫人那兒吃了午飯,才回到殘荷館。
鶴望服侍她歇午覺。
換好睡衣,李莞道︰「你也去歇一會兒吧,昨晚肯定沒睡好。」
鶴望笑著應下,給她搭好毯子,放下帷帳才出去了。
李莞躺在床上,一點睡意也沒有。窗半開著,她坐起來靠在床頭的軟枕上,天很藍,雲一朵挨著一朵緩緩飄過,屋前的梧桐樹不知不覺已經枝繁葉茂了,不時有飛鳥停在枝頭。四周很安靜,時間像是靜止了。
她閉上眼楮,不由想起一些往事,心里感覺悶悶的,不是滋味。想著想著,就那麼靠著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