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書彥听管城在門外跟小二低聲說了幾句,然後一串腳步聲下了樓,大抵是打點隨從去了。便獨自歪了一會兒,只覺得那羊肉味兒徘徊不去直擾得人心亂,在房中來回踱了兩圈,終還是忍不住挑開窗戶,往後院望去。
那隊馬幫住了後院馬棚對面的兩間大通炕,幾個年輕的給馬添完草料,生著火爐在檐下喝酒,火爐上烤著晚間沒吃完的幾塊油浸羊肉當是宵夜。杜書彥仔細看了一會兒,並不見桌上提醒他的那個青年,正要關窗,卻見屋內走出一個人來。
冰風夾雪的冬夜,他穿著一身利落的夾棉短衣和一件黑山羊皮的襖子,小腿上束著縫了不知是兔還是狐狸皮的綁腿,倒像是行商打扮,唯獨左腕上那只磨舊了的小牛皮護腕,在杜書彥看來熟悉得有些扎眼。他微仰著頭,正好被滴著雪水的屋檐遮住了上半張臉,所以杜書彥只能看見一個難以描摹的笑,听到他對旁邊的人抱怨道︰「還真挺冷的。」
一旁拋過來一件扎實的厚棉袍子,取了被褥回來的中年人的聲音帶著些怒氣道︰「老三,去看看馬棚。」
剛才和他說話的小子便一臉無辜的裹起棉袍,跑到對面去了。
蕭燕然無奈聳聳肩,轉身消失在了房門後。
杜書彥放下窗,只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一時間想不出來,悶悶的翻了兩頁書,听門外小二走來走去,就是不見送吃食的來,管城也不知逛哪去了,只好放下手爐,自己提起茶壺來斟了半杯涼茶。
涼意透過指尖,腦海里無來由的冒出一個熟悉的聲音︰「無內力護體,你還是多穿點吧。」記得初相識,那人將外袍和這句話一起丟到因中毒暫失內力的自己頭上,杜書彥啞然失笑,是啊,穿著這樣,蕭燕然,你不是應該抱怨說太熱了麼?
「無內力護體啊,」杜書彥收起笑容,一口將涼茶飲盡,冷哼道,「你也有今天。」
隔壁忽然傳來桌椅翻倒的聲音,夾雜著胡語的怒吼,腳步聲,推門聲,金屬的脆響。管城呼啦一下推門進來,壓低聲音道︰「公子,外面出事了。」門外小二驚慌失措的喊著︰「殺人啦,殺人啦!」
杜書彥放下茶杯,听了听門外雜亂的腳步聲︰「你就在門口看著,別讓人進來。」
順手月兌了寬大的軟袍,抽出一件墨黑壓鐵灰紋的窄袖外衣換上。
「公子,屬下去打探便可。」
杜書彥按按他的肩膀,搖頭道︰「這只能我親自走一趟。」
隨即挑開側面的小窗望了一眼,悄無聲息的翻了出去。
屋頂上覆了厚厚的雪,在卷雲堆積的夜幕下一片銀灰的清光,杜書彥只得在屋檐下掛了半晌,見堂中鬧得厲害,後院的人幾乎都去看了熱鬧,方順著牆角滑下來。
「你居然沒出去看熱鬧?」
對于梁上人戲謔的語氣,蕭燕然毫不在意的活動著被麻繩勒得生疼的手腕,答道︰「冷得很,懶得出去。你怎麼有空到這兒來。」
「端王大壽,這是官家的意思。」
「幾月不見,沒想到翰林你干起太監的活來了。」
杜書彥躺在梁上,狠狠翻了個白眼︰「將軍你的活就要被太監干了!自從你被責令閉門思過後,皇上對曹德讓很器重,有意讓他到邊關歷練歷練。」
「曹德讓除了貪財,其他方面倒還不錯……」
「叫你閉門思過,是福是禍,你自己心里有數。蕭將軍,這當口,您冒著殺頭的危險,跑出防區幾十里,把自己掛這柱子上是想干啥?」
「自然是有我想要的東西,「他頓了頓,「說不定也有你想要的東西。」
「你確定?」
「趙永一路上非常小心,我沒見著貨,不好說,但是必定極重要……」
「連你也沒模著底,不是一般人物。路上那些遛子,是你的人?」
蕭燕然正要答話,一陣凌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然後銅鎖一響,中年人緩緩推開門走了進來。他抬眼四下瞄了一圈,確定沒有異常,才掩門解開蕭燕然身上的繩索,道︰「委屈了,留你一個人多少有點不放心。」
一只老鼠吱吱的從房梁上跑過,蕭燕然揉揉手腕,笑道︰「多謝抬舉。」
「那小子倒是命大,」中年人坐在炕上,把小刀插回靴筒里,漫不經心的說道,「蠢笨的店小二,居然把酒菜送錯了房間,只能怪那個胡人倒霉了。」
「趙永!你竟然下手了。」
「對你的老相好,我自然要多留點心。」
蕭燕然低頭揉了揉額角︰「明明是債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