涇陽侯從外頭歸來,本欲直奔孫姨娘的院子,遠遠在二門處望見景蘭苑的屋角,不由問身旁跟著的小廝道,「二女乃女乃回府了沒有?」
小廝垂眸道︰「不曾回來。二爺近來也忙,怕是沒倒出時間來去接。」
「哼!」涇陽侯冷哼一聲,想了想道,「先不去那頭,回芷蘭園。」
上房的院落永遠是靜悄悄的,灑掃庭院的小丫頭輕手利腳地做著活計,大丫鬟們在屋子里伺候,也是有規有矩。這點涇陽侯還是十分滿意的,馮氏別的不說,單是教下人這一手,便是極出色的,加之人又敦厚。就是憑著這點,老爺子跟大房當年才會放心將整個靖國公府交給她打理。
小丫頭打了簾子,笑盈盈地稟告道︰「侯爺回來了!」
馮氏正忙著對賬,听說他來,頗感意外,連忙揮退了來回事的幾個管事娘子,親自迎上()前來,「侯爺,可用過了午膳?」
涇陽侯虎著臉點了點頭。他個子不高,樣貌也不甚出眾,屬于在人堆里一點也不起眼的那種,為了顯示自己的地位、彰顯自己的威儀,他常常板著臉,不苟言笑,言語凌厲。
「玉欽媳婦兒是怎麼回事?」他負手走進屋內,也不解去氅衣,碧落奉上茶來他也未喝一口。
馮氏便知他只是過來問她的罪,待他吩咐完事情,便會立即離去。至于他去哪里,她懶得去猜,也不願猜。多年夫妻,她對他是很了解的。年輕時兩人算得上恩愛和睦、相敬如賓。近年來他的身體每況愈下,而她也早已年老色衰,他迷上了新人,一半自是因著新人稚女敕嬌美,一半則是他想在旁人身上找回生命的活力。
她低眉順目卻毫不卑怯地走到他身畔坐了,柔聲道,「孩子們年輕,鬧個別扭也是尋常事。紫歆許久未回娘家看望兩老,趁著這回,便允她多耽幾日。也就明後天,玉欽便會去接她回來。」
「簡直不知所謂!」涇陽侯憤憤不平,「出嫁從夫,鄭家究竟是怎麼教女兒的?什麼大逆不道的女子,不順從丈夫,還要跟丈夫鬧脾氣回娘家告狀?哼!這事……你也月兌不了干系!」
他調轉槍頭,直指馮氏,「你這個當婆母的,這點事也壓不住!連個新婦都教不好!我看啊,連你都要重新學學女四書!」
馮氏面色不改,垂眸道,「是。」
他站起身來,怒氣沖沖地道,「晚上玉欽那混小子回來,好生敲打他一番!如今是什麼局勢?哪有那麼多時間給他浪費?早早地將人接回來,勿要跟鄭家生了嫌隙!一個個地鼠目寸光、不顧大局,真是……真是……」
實在找不到什麼合適的詞語說來泄憤,抬眼望見馮氏那張被歲月侵蝕了美貌的臉,心中惱怒更甚,罵道,「……慈母多敗兒!」
竟是將全部責任,推到她身上。
馮氏心底的最後一絲暖意被抽去,心腸冷硬起來,抬眸一笑,「侯爺教訓得是。恭送侯爺。」
他來這屋里一回,還不如不來得好。
「哼!」涇陽侯冷哼一聲,毫不遲疑地甩手而去。
在他心里,早就不在乎什麼夫妻感情了吧?當著下人的面,劈頭蓋臉地說罵便罵。前些年還顧著她的臉面,只是甩臉色給她瞧。這些年竟是什麼都不顧及了。
也是,當家的人選已經有了。鄭家嫡女嫁了進來,這攤子事早晚是她的。玉欽越發出色,在外頭名聲甚響。徐家的一切都將由他們夫妻二人擔著。涇陽侯自己,自出生起就被世子兄長壓在頭上,知道自己承爵無望,便不大長進。後來因著某次賑災撿了個現成的便宜,又娶了家世雄厚的妻室,被封了個侯爵,從此得意洋洋,越發沒什麼雄心壯志,得過且過便好。只要他生活舒泰,叫旁的隨便誰不舒服一下又有什麼關系?涇陽侯如今要做的,就只是確保在徐玉欽的孩兒正式過繼到大房之前,不出什麼岔子。至于誰的心情如何,有什麼委屈,他又哪里顧得上呢?
徐玉欽從宮里出來,一眼望見錦墨在宮門前探頭探腦。
「有事?」
「二爺,夫人吩咐,叫您從宮里出來就直接回府,去她的院子。說是有事找您。」錦墨自是清楚自家二爺近來刻意躲避著夫人,夫人找他去,無非就是勸和他們小兩口,命他早些去接二女乃女乃回來……
徐玉欽嘆了口氣︰「好,我同你一起回去。」
從上房出來時,天已黑透了。冬天晝短夜長,不知不覺,又飄起雪來。
走回景蘭苑的路上,遠遠瞧見院子外頭有個身穿裘皮斗篷的人影,來回踱著步子,似乎十分焦急地在等待著什麼人。
待他走近了,朝靴踩在雪地上發出的聲響驚得那人一抖,回過臉來,方才看清對方竟是他的表妹吳文茜。
自打馮氏挑明了想將吳文茜指給他作妾,他心里就有些不自在起來,他只當她是個妹妹,何嘗有過旁的心思?她的婚事一再耽擱,說是為著他,……那他該怎麼辦?只好將她納娶了,違心地寵上一輩子麼?她在他心里,一直是個溫柔可人的好姑娘,他豈願騙她一生?兄妹之情,跟男女之愛,絕不可能等同!
吳文茜見是他來,眉目凝得越發緊了,連說話的聲音也不由自主地發顫,「二……二表哥……你回來了?」
「發生了什麼事?」看她的這個樣子,躊躇、慌亂、忐忑,與平時那個細聲細語、溫柔乖巧的模樣全然不同,莫非又是姨母鬧出了什麼事?
「二……二表哥,能不能……能不能讓我進去跟你說?我……好冷……」
徐玉欽不由輕輕一笑︰「好,你……」
驀地,又止住了話頭。如今他已是成過婚的人了,妻子不在,請旁的女子進房去,即使是表妹,也說不過去吧?
更何況,她對自己的心思……
「阿嚏!」正猶豫著,她突然打了個噴嚏,羞澀地吸了吸鼻子,歉然道,「對……對不起表哥,我……我……」
這麼冷的天,她也許已在此等他許久了,她身子單薄,若是著了風寒,他又于心何忍?
「走,咱們進去說吧。」
他點點頭,當先邁入院子。見他身後跟著低頭垂目的吳文茜,院中服侍的下人們都露出微微詫異的表情。
大晚上的,二女乃女乃又不在,吳小姐來做什麼?
徐玉欽不理會他們的眼光,吩咐凝兒道,「給吳小姐沏壺熱茶來。唔,再添個手爐。」(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