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曼煙還是傍晚去的御史府。玉竹滿面笑容,說老夫人昨晚睡了三個時辰,醒來後喝了水,早上出恭了一次。不過老夫人不肯喝粥。
曼煙按照前一日的辦法繼續讓拂塵敲木魚念佛經,酉時過了沒多久鄭老夫人就睡著了。能睡覺,不肯吃東西。在曼煙看來,鄭老夫人絕對不是厭食,而是半絕食,企圖任由自己自生自滅。但是人不能長期不攝取營養,必須要喚起她的食欲和生存欲。
第三天中午再去鄭府的時候,曼煙將寶傘和幾個小丫鬟都帶上了。想是有人交代過,鄭府的管家親自出來接人。
曼煙交代管家讓人抬個泥爐跟桌子、案板過來。等了半天也沒見回來,只好叫慕影去幫忙。一問,才知道鄭府的小廝很少,這種力氣活能做的沒幾個,最後還是慕影挑大梁做了搬運工。接著曼煙又叫他們挑幾桶水,叫玉竹去廚房拿一些常用的碗碟和盆子竹篩。
東西都準備好後,曼煙將玉竹趕到院子外邊,讓她跟丫鬟一起生火點爐子,囑咐動靜要大一些,就當鄭老夫人不在房內一樣。另一邊,寶傘將剛買的白魚從竹簍里弄出來,準備開殺。白魚被扔到地上時還沒死透,不時活蹦亂跳幾下,嚇得幾個丫鬟們又叫又跳。寶傘是第一次殺魚,手上一下沒摁住,魚就啪嗒啪嗒跳遠了。片刻功夫,院子里就嘰嘰喳喳,有點雞飛狗跳的意思。玉竹看到這幅情景,既驚訝又有些啼笑皆非,從沒想到老夫人院子會有這樣的混亂情景發生。老夫人最不喜歡有人喧嘩,她鬧不明白了,小大夫葫蘆里究竟賣的什麼藥。
曼煙一直在觀察鄭老夫人。臥室的簾子已經高高搭起來,外面的動靜听得很清楚。她看到老夫人眼楮里有了絲厭惡的微表情。
很好,就是不能繼續讓她在舒適地帶里面沉下去,就是要打破那個封閉的堡壘。
曼煙猛地走到床邊,一把掀開鄭老夫人身上搭著的單子。老夫人眼里有了怒意,仍然沒開口。接著曼煙猛地抽走老夫人背後的靠枕,鄭老夫人猝不及防直接躺倒下去,眼底燃起熊熊怒火,她何時受過這樣的挑釁。
曼煙一直等著她開口發火,結果令她失望,鄭老夫人真是頑固非常。她瞪了曼煙很久,怒氣分明瀕臨爆發可就是不說話,最後側身朝向里面蜷起身子,不去看這個蓄意挑釁之人。
曼煙不由嘆了口氣,鄭老夫人還是一副防御的姿態。
她走到外邊,爐子已經生好,炭火也著了。寶傘動作不熟練,還在殺魚。曼煙等到寶傘這邊動靜小了,才叫拂塵到明間繼續念佛經,又在她耳邊說了幾句悄悄話。
還是《金剛經》,拂塵念得卻跟前兩日不一樣。這會就是按照正常的句讀斷句,跟曼煙平日里念的那樣。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拂塵念得不錯,踫到不認識的字不再用「嗡嗡」替代,而是回憶曼煙如何誦讀,按照記憶當中的發音誦讀。她語速緩慢,吐字清晰,鄭老夫人不由自主听在耳里,並跟著在心中默念。听拂塵念到「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拂塵」時,將「阿耨多」念成「阿如多」,鄭老夫人不悅地撇了下嘴。再听到「菩提薩婆訶」念成「菩提薩婆可」,鄭老夫人忍無可忍,怒斥道︰「小丫頭誦讀的什麼佛經,快點閉嘴去燒香告罪,別惹菩薩生氣了。」
曼煙這才暗舒一口氣,鄭老夫人再不說話她可是沒辦法了,老人的身體不比年輕人能長期耗著,說話了就好。
她走到老夫人跟前,恭敬道︰「小女冒犯了,望老夫人原諒。」
老夫人重重哼了一聲,道︰「你是哪家的姑娘,不知道尊老敬賢嗎?小丫頭,不要白費心機了,我不會吃東西的。」
曼煙福了個身出去,讓老夫人獨處,自己指揮寶傘煎魚。寶傘還沒做過葷菜呢,今兒又能學一道新菜,興致勃勃問這問那。曼煙大聲指點,「把魚身上的水瀝干,不然丟進油鍋里油花會蹦到臉上的,到時候疼哭你。」順便又讓寶傘幾個到明間去跳繩。
鄭老夫人鼻子聞見蔥姜蒜在油里煸出的香味,嘴里自動分泌出唾液,又听到隔間蹦蹦跳跳還有繩子打在地上 里啪啦的聲音,立時惱羞成怒,大喊道︰「玉竹,玉竹,你不在我跟前伺候躲哪去了?」
玉竹驚喜交加,老夫人多久沒有這麼喊過她了,當即奔入臥室,撲到老夫人身上恣意大哭︰「老夫人,老夫人,您終于肯開言了。」
玉竹怎麼能不激動?這段日子她照顧老夫人可謂不眠不休,身邊連個幫襯的人都沒有,每晚都只能歇在地上。
鄭老夫人知道她跟著自己受了苦,情不自禁也老淚縱橫起來。
曼煙看老夫人發泄出心頭壓抑的情緒,安下心來,這病總算是好了一半。老夫人現在身體嚴重缺乏營養,哭多了可不行,便叫玉竹去給老夫人倒水,然後再去熬一些大米粥。
玉竹記著曼煙的話,廚房里有現成煮好的粥,忙去盛出一小鍋來。鄭老夫人一口氣直接喝了兩碗粥,她可是真的餓壞了。這會所有的知覺都恢復,那股子餓意好像積攢到一起涌了出來。不一會,寶傘的魚煎好了,第一次做的魚自然不如樸居那些菜驚艷。曼煙叫玉竹跟其他丫鬟將魚分吃掉,玉竹甚是感動。
鄭老夫人見沒有自己的份,有些鬧脾氣道︰「臭丫頭,你是不是專門來氣我的,那魚做好了不是給我吃的嗎?」。
曼煙笑道︰「老夫人,您這兩天只能喝點粥,等過兩天我給您帶好吃的,到時候保準您吃得合不攏嘴。」
鄭老夫人變得跟個小孩一樣,側過頭賭氣道︰「說的我老婆子這輩子沒吃過好吃的似的。」
突然外邊傳來一聲問話,「這亂糟糟的是在做什麼?」
是鄭大人過來了。老夫人一看到他就別過臉,道︰「你出去,繼續忙你的公務去。」
鄭大人瞬間紅了臉,等出了院子才意識到,母親這是好了,肯教訓他了。呀,這個小大夫真是高人。
曼煙見鄭老夫人一看到兒子情緒就變得低落,便肯定這病癥的根子與鄭大人有關。不過,找病根這事,還是秦徹來做合適。
過了幾日,老夫人在曼煙的勸慰下能吃能睡,鄭大人奉上二百兩的銀票做診金,還送了好些精美的綢緞布匹。曼煙著實吃了一驚,看這架勢,鄭大人還是有些家底的。怎麼鄭府里里外外毫無點綴裝飾,僕人少不說,老夫人蓋的那床薄單子看起來還是粗布的。鄭府看著沒有半分富貴之氣,原來全是藏著掖著的。
不過病癥已經看好,曼煙的任務也算完成。她也不打算操心別府的私事,就不想那麼多了。後將情況大致給秦徹一說,秦徹沒見有什麼意外,只是問她怎麼治的病。曼煙不知道如何解釋,30到40分貝的聲音助于入睡,聲波頻段對大腦的奇妙作用,怎麼解釋呢?她實在不會。
秦徹的問話含著輕微譏諷之意,「不會又是從書上看來的法子吧?」
曼煙被噎得啞然,想了半天才答︰「是用聲音治療失眠的法子,鄭老夫人的病不算嚴重,才能起效。」
秦徹打破砂鍋問到底,「聲音怎麼治療失眠?」
曼煙很無語。「就是聲音對我們的大腦有些很奇妙的作用,人的大腦會喜歡一些聲音,也會討厭一些聲音。我弄出了一些幫助人睡覺的聲音。就是這樣。」
不希望秦徹再沒完沒了追問下去,曼煙便轉移話題。「鄭老夫人的病癥根在鄭大人身上,若想根治,你最好去查一下鄭大人的內宅。對了,鄭府為何看起來那麼清貧,鄭大人不是三品大員嗎?」。
「鄭大人要監察百官,自然需要以身作則,若是生活奢靡,豈不落人詬病。」
曼煙竟無言以對,清官就要當得這麼淒慘,真是可憐。瞟了一眼秦徹萬年不變的冰/山/臉,她心思繞了個彎,「那個,為什麼你如此關心鄭老夫人?」
「鄭老夫人若是去了,鄭大人就要丁憂三年。」見曼煙眼神中帶著探究,秦徹難得的添了一句,「我也是受人之托。」
兩人熄了好奇,都不再彼此追問。
回到侯府,曼煙就將那套杯子分了。茶壺給了蓮花,茶碗自己留下,剩下七個杯子除了鈴鐺、檀香和拂塵沒得,其他一人一個。分到的人高興,沒分到的,更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