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嬌 第九十九章 養子

作者 ︰ 斑之

亮如白晝的光華從鎏金鏤空的門縫中傾斜出,溢出一地的光影。椒房殿內鴉雀無聲,阿嬌坐在古琴前卻沒有去撫琴,她靜靜地望著裊裊上升的輕煙,神色恬靜。

這一天,終于來了。

是誰都不重要了是嗎?

也許我真的還是不適合這里,過了二十三年,還是不能坦然接受。

她輕笑一聲,長舒了口氣,起身去側殿洗漱。

海棠小心翼翼地伺候著她,一直偷偷觀察著她的臉色。阿嬌裝作不知道,等海棠放下床幔輕手輕腳地推出去。整個殿內只剩她一個人的時候,她才放松下來神色,躲進被里無聲地哭了。

一邊哭又一邊勸自己︰已經夠幸運了,如果發現重生過來是奴隸,完全沒有人權。還顧得上愛情嗎?不會的,能吃飽穿暖能活下去就是最大的奢望了。

她哭累了,][].[].[]終于睡去了。

第二天起來對鏡梳妝時,就不免被自己核桃般的眼楮嚇了一跳。海棠仔細地拿粉去遮,總算還是能見人了。

阿嬌嘆了口氣,眉宇間滿是自嘲。這一天不是從自己知道要嫁入天家就注定了的嗎?明明在心中給自己劃好了線,日子久了漸漸給磨沒了。

不過,也可以再畫起來。

接受不了三妻四妾,但總可以把以前的自己找回來。

她對著銅鏡淺淺地笑出來,容華照人。

劉徹是在晚上用膳時分才帶著幾分情怯回來的,叫他意外的是阿嬌眉目間光彩照人,全不似他想的那般難過。

他松了口氣,想阿嬌也是見慣了大家子弟三妻四妾的,她是明白的。但為什麼自己心里反倒升騰起幾分苦澀呢?

王西語承寵後,日子似乎還是跟從前一樣過。劉徹還是起居在椒房殿,大部分的閑暇時間都拿來了陪阿嬌,或是去騎馬游獵或是泛舟湖上。

還比從前更好些了,平陽南宮在王太後跟前說要獻美的時候愈來愈少了。

王西語只是少使,她平日里連進椒房殿的資格都沒有。

如果沒有人說,阿嬌甚至快忘記有這麼一個人。

但是到底是不會忘的,在劉徹偶爾召幸王西語時她躺在榻上看著流淌進來的月光,還是會止不住難受。

但是在所有人看來,在這樣的情況下她如果還不知足,那真的是沒天理了。就連館陶都欣慰地握著她的手說當初把她許給劉徹是沒錯的,長安子弟能有幾個這樣全心全意地疼妻子?更何況還是天子。

她沒有說話,悠悠望著夕陽出神了。

「娘上次說給你找的那個名醫行蹤不定,找了好幾個月沒有找著,要不然請別人先進來看看吧?」

阿嬌輕輕點了點頭,于是隔天館陶就帶了一個慈眉善目頗有點仙風道骨的大夫進了椒房殿。

老先生把脈良久,又細細問過了飲食作息。最後還是說沒什麼大問題,身體也沒有坐下病根來,只是緣分還沒有到吧。

館陶有些說不上來的失望,如果沒有問題,阿嬌算得上後宮獨寵,為什麼會還沒有半分動靜呢?

要真是查出哪有病,就可以對癥下藥,總好過現在瞎著急。

但哪有盼著女兒生病的娘呢?

館陶只得堆起笑臉,叫人賞他。

阿嬌明白她的心思,輕聲勸她說︰「娘,想想隆慮,可能我的福氣也在後頭。」

說到隆慮,館陶一下就像沙漠中的人看到綠洲一樣又找到了新的希望一樣,又勸阿嬌不要急,得像隆慮那樣看得開。

阿嬌點點頭,扶著館陶坐下,帶著笑臉听她說。

兒女都是前世債,所以這輩子才要為她這麼操心吧。

阿嬌雖然沒有正經當過一天的母親,但是十月懷胎的辛苦和甜蜜叫她很能理解館陶,能叫父母開心一點能叫父母少操心一點又怎麼不好呢?

她不能告訴館陶她永遠像不了隆慮,永遠成不了她。

元光元年最大的亮色或許是一年四遷的主父偃吧,朝中的風頭即便是丞相田蚡和太尉竇嬰都叫這個急速上升的朝中新貴給壓住了。

劉徹向來愛對阿嬌講講朝中事,所以阿嬌在前世所知道的推恩令後又對這個人多了許多細致的了解。

主父偃是齊國臨淄人,遍學百家之言。曾游學四十余年,遍歷齊、燕、趙、中山,皆不得志,家貧落魄,父母不以為子,兄弟不收,朋友也無,賓客棄絕。

元光元年抱著最後的希望直接向漢武帝上書,所言九事,除開反對對匈奴用兵外,漢武帝皆準了,任為郎中。後以屢上疏言事,遷謁者、中郎、中大夫,一年之中,連升四級。

劉徹能破格錄取人才,容得下不同意見的人這于前世歷史書上阿嬌早就知道了。只是她沒有想到對于一個私德不堪的人,劉徹也能夠只看他的優點而加以用之。

主父偃發達後索賄受賄從不推辭,逢人勸告理直氣壯地上說「臣結發游學四十余年,身不得遂,親不以為子,昆弟不收,我厄日久矣。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則五鼎亨耳!吾日暮途遠,故倒行暴施之。」

意思是苦日子過了四十年已經過夠了,對于那些從前瞧不起我的人,我要倒行暴施?,來報復他們。

事實上,他的確是這麼做的。在成為劉徹跟前的紅人之後,有他迫不及待地施展他的報復行動。以往得罪過他的人,都加以罪名,紛紛收監治罪。哪怕只是從前對他態度冷淡的人,他也不肯放過,極盡報復,不惜置人于死地。

阿嬌對他的觀感自然就好不起來了,而劉徹雖然瞧不起他的為人卻還是照舊重用他。他說就怕臣子沒有缺點沒有,那是聖人,他們真正想要的東西你給不了。

而主父偃所圖不過是權勢地位,只要不越過他的底線,他都可以給他。

這才是帝王心術吧,有信心握你于股掌之內。

主父偃心性如何,到底由劉徹自己去掌控著。阿嬌在宣室殿見到時,臉上總是淡淡的,看不出喜好。

但還是瞞不過劉徹的眼楮,愛重如李廣程不識乃至嚴助每來宣室殿時阿嬌都會神色緩和。他私下里笑言主父偃看出來後該怎麼來挽回在皇後心目中的印象分呢?

主父偃四十年求學間所經齊燕等地,不止沒有達官貴人欣賞他,就是連讀書人也不喜歡他。

幾十年游學間,竟一個朋友也沒有處下。

叫人排擠久了,對于人間的疏離冷漠他自然就變得敏感起來。

他于宣室殿見了皇後不過三四次後,就很能肯定皇後厭惡他。他與皇後既不親密也沒有交惡,但皇後臉上對他的那種淡淡全不似對外臣的漠不關心。

這個帝國的女主人的的確確瞧不起他,不過是因為她高貴的出身而不屑于與自己計較。

但卻不得不引起主父偃的注意,皇後雖然鮮少對朝政干涉,但陛下對她愛重頗深,入宮七年恍如一日。她私下贊賞的臣子如李廣現在為驍騎軍,任雲中太守,程不識為車騎將軍,任雁門太守。

就連一個姓衛的小馬奴都因為皇後的提拔而一躍成為了程不識的關門弟子,這不是鯉魚躍龍門是什麼?

就算得不到皇後的欣賞,也得把厭惡之感消下去啊。

皇後不喜歡誰,陛下難免會受其影響。

而他已經不能再回到當初一無所有的時候了,尊嚴的味道如此叫人沉淪。

他只缺一個能為皇後效勞的機會。

主父偃坐在家中對月小酌,眉目間滿是自信。

這個機會很快就來了,王西語在元光元年的十月診出有了三月身孕。

前朝後宮,不說激起千層浪,漣漪陣陣也是有的。

子以母貴,但母也以子貴。

不過叫阿嬌都意外的是,劉徹除了叫人賜下賞賜用心侍候外,竟然沒有半點要給她晉封的意思。

她盡量不帶著酸意地勸自己孩子總是無辜的,但還是做不到去為王西語請封。

但是阿嬌不肯說,自然有人說。

這日,平陽進宮向王太後問安正逢著劉徹也在,她屏退左右,開門見山地問︰「後宮中好不容易再听喜信,不說看在王少使有功于天家的份上,看在是母後族人的份上,也不能叫她還頂著少使的身份啊。」

她這次倒難得地完全站在公道的立場上去說,所以就連王太後也沒有打斷她。「將來孩子生下來,不論是皇子是皇女,生母這樣低賤,總叫孩子長大了難受啊。」

劉徹抿了口茶,點了下頭說︰「皇姐說的有理。」他故意停了一下,輕描淡寫地說︰「不過,朕已經想好了,這個孩子生下來就給皇後養著。」

平陽一驚,看向劉徹。就是王太後也露出微微的驚詫之意。而劉徹卻笑吟吟地說︰「這樣的話,自然生母的位份越低越好。」

平陽同王太後飛快地交換了一個眼神,母女倆到了現在才明白劉徹對阿嬌的痴心。

母親的地位越低,就會讓孩子越加地需要養母的疼愛。日子久了,哪還願意去認出身低賤的生母呢?

平陽看著幼弟酷似先帝,卻更加英氣勃勃充滿熱烈的臉龐。已然蹦到嗓子眼的想要勸說的話卻說不出來,她深深地嘆了口氣。

而王太後卻向著劉徹,在燈火迷離處淡淡地問︰「那你有沒有問過阿嬌,願意與否?」

劉徹一下就像一條風浪中身不由己的魚叫大浪拍到沙灘上,半響沒有緩過神來。

王太後看他這樣,就知道他是剃頭挑子一頭熱還沒有問過阿嬌。「你有什麼安排,也得問問阿嬌,得她願意了再說。」(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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