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後漸漸寒氣冷鋒減弱,日光也有了溫度。
郭解已經熬過了最關鍵的四天,性命已無大礙。
竹歌常日伴著他,似乎經過了這次生死。從前她害怕的不敢面對的,都已經不重要了。
老夫人只當沒看見,情緒淡淡的。
既不反對,也不贊成。
眼角眉梢偶爾會流露出一絲悵然,一閃而過。
似乎是因為外孫的喜歡,老人家已經做了最大的退步。但到底還是無法忘卻重外孫的死,還是有幾分郁結。
但阿嬌肯定一定不是這樣,許老夫人不是那等不明是非的人。
那麼,是為什麼呢?
阿嬌想不明白,又怕是自己多心。更不能告訴竹歌,白白叫她操心。
又下過了幾天早春淅淅瀝瀝帶著清寒的小雨後,終于放晴了。
這幾天阿嬌閑下來總會去逼自己想陳後和許老夫人的約定,無奈腦子中一片空白。陳後也不肯入夢來,阿嬌真是有心也無力了。
日光暖暖地照進屋內,引得阿嬌心也一下跟著放晴了。
她住在二樓,跑出去憑欄而望。
屋檐上雪都化了,滴滴答答的聲音此起彼伏。
院子中潮乎乎的泥頭清香,悠悠地飄動著。楊柳也慢慢舒展開了身子,再過半月一月的無數綠意就要在樹上浮起。
風雖然有些涼,日光卻是和煦的,白晃晃的,輕飄飄的照在地上。往遠望去,只覺全籠罩在這光影里,叫人舍不得動彈。
阿嬌順著光影往樓下走去,正踫見夕霧。
她的臉已經好了,只是那眉間還是倔強不服溢于言表,見了阿嬌不情願地行了一禮。
阿嬌懶得理她,抬腳就要走。
她卻清了清嗓子,說話了。
「貴客還不知道吧?我們小主人的一雙兒女要來了,那真真才是粉雕玉琢的孩子啊……」
阿嬌把她的聲音撂在身後沒有管,任憑她說。
夕霧本來應該要被老夫人許給楊哲為妾,她願意極了。
沒想到楊哲橫死,她自然恨極了竹歌。
卻沒想到她倒是痴心,打定了主意再不嫁人。
許老夫人可憐她,平素便高看她幾分。
說到底也不過是一個可憐人。
阿嬌不想和她起口舌之爭,只是听著她說的話心里卻是起了波浪。
郭解早已如竹歌想的那樣成家立業。就連兒女只怕都偌大了,竹歌如果進門就只能是妾。這還得看郭解的正妻能不能容下,但設身處地地去想,誰能容?憑什麼得容?
天長地久矛盾是少不了的,那郭解以後是偏向竹歌還是偏向發妻兒女?
真是一筆糊涂賬!
等到終于到了郭解屋里,雪舞正在給郭解把脈。一個侍女端了藥進來,竹歌剛要接過。阿嬌就上前拉住她,輕聲說︰「我有話問你。」
竹歌見阿嬌一臉凝重,便輕輕帶上門同阿嬌出去。
阿嬌悶頭走了許久,眼看到了游廊盡頭才停下。
她轉過身來,面對著一臉笑意的竹歌問︰「你知道他已經娶妻生子了嗎?」。
竹歌的笑頓時凝住,而後頭慢慢低下去。「我知道。他今天還說他的孩子們要來看他了,到時候讓我們熟悉熟悉。」
「他的爹娘去世的早,自小跟著老夫人。後來也是老夫人做主娶妻生子,就開門立戶地去住了。」
她的聲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來。
或許也是有些遺憾吧,只是太淡了,淡到阿嬌听不出來。又或許能這樣失而復得,于她而言已經是意外之喜。
果然竹歌接著道︰「主人,我想嫁給他,我們已經錯過一次了。」
竹歌已經下了決心,希望得到阿嬌的允許和祝福。
這世間的情是兩情相悅就能有個好結局的?
情是會變的,是會淡的。
更何況是這樣的境地……
阿嬌听了這話一時氣結,沉下臉。
「你嫁過去是妾,妾是什麼地位什麼身份還要我教你嗎?」。
她一向是輕柔的,這樣疾言厲色還是第一次。
竹歌卻知道這是真心為她考慮,心中一軟,幾乎落下淚來。
「他的發妻早已經生病死了……他說我可以……」
阿嬌一驚,望向哽咽的竹歌。
難怪說的是一雙兒女過來,而不是夫人也一並過來。她先時沒有細想,還以為是走不開。但想想再大的事能大過夫君病重?
「可以做繼室是嗎?」。阿嬌接過竹歌的話,「但繼妻要對原配執妾之禮,你以後有所出身份上也短于這兩個原先。先不說你以後的孩子會不會覺得委屈?你能讓他這對兒女接受你嗎?他們排斥你可是理所應當的。」
阿嬌鋒芒畢露,說的竹歌幾乎沒有還口之力。
她幾乎要心軟了,幾乎要拉住她說只要她願意就好。
但是婚姻本來就是這樣一堆瑣事纏在一起,它會磨掉一開始的熱情。
更何況是最難為的繼母。
我不願意你過這樣的日子……竹歌……你應該暢快恣意一點……
阿嬌想到這里,心里說不出的自嘲。她前世時也曾天真過,也曾相信愛情至上。
但是如果真的這麼簡單就好了。
我們總是會相信人定勝天,其實很多時候都是身不由己。世界不會向你希望的去運轉。
但是說這些竹歌能听進去嗎?
就連她自己都覺得太武斷了,她憑什麼說竹歌不會幸福呢,興許她也只是杞人憂天。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竹歌幸福就行了。
是因為陳皇後飛蛾撲火般的愛影響了她嗎?
她最近愈來愈覺得自己像她。
阿嬌嘆了一口氣,輕輕地說︰「其實或許是我想多了,你別當回事……」她話沒有說完,就被竹歌抱住。她的淚落在阿嬌的肩頭,大顆大顆侵濕了阿嬌的肩頭。
「我知道……我都……知道……」
她知道,知道。
這是最心疼她的人才會擔憂的。
竹歌想起了她娘,如果她娘在,也會這樣擔憂。
擔憂她以後的日子,她明白。
竹歌抽抽搭搭地哭著,把阿嬌的心都給哭酸了。她和雪舞這一路伴著她來,忠心不二,陪著她笑陪著她鬧。她們在阿嬌心中,是朋友,是姐妹。
阿嬌忍住淚意,拿出帕子遞給竹歌。「哭什麼?難道我不讓你嫁。你就不嫁了嗎?郭解品行不錯,是良配。我只是擔心你以後……」她望向竹歌那把淚水泡的水汪汪的丹鳳眼,「但是以後還沒來,現在才重要。」(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