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一盞茶功夫,百人的隊伍集結完畢,重新馳上平整的官道。
風靈依舊騎行在隊伍最末,緊緊尾隨。
府兵們所騎的大多是軍馬場繁育的半血突厥馬,而風靈座下的是重金購得的大宛馬,腳程較府兵們的馬快了不少。她為了隨在隊伍後頭,少不得要委屈了自己的好馬,帶著韁繩,不容它任意馳騁。
好在府兵們也願意她跟在後頭,不時有人回望她一眼,隔著纏在面上的紗帛問一聲「可還受得住」。風靈一一笑應,絲毫不露疲累。
可終究是女孩兒家,雖熬練多年,慣于商旅,卻是頭一遭行軍,終是不如府兵們鐵石般的身子骨,馳過百多里,便要咬牙堅持著,方能安坐馬背上。
日光一點點收斂起來,由炙熱耀眼的白光轉成金紅的柔光。風靈將面上的紗帛往下扯了扯透口氣。
空=.==氣中隱隱約約地帶著些微水汽,她凝神細辨了一陣,依稀記得曾隨商隊行至距高昌城三百里外到過一處綠洲,依照路過烽燧個數來看,那綠洲就該在附近。
風靈一振奮,催馬上前,往隊中去尋丁四兒。
「丁隊正,丁隊正。」她靠近丁四兒身邊,大聲問道︰「今夜要宿在何處?」
丁四兒一面策馬一面側頭回道︰「都尉的意思,近官道處尋個平坦開闊地支帳。」
「這些馬要如何是好?」風靈又問︰「百來匹馬,疾馳了大半日,未必能捱到明日尋驛站換馬,即便能捱到,哪一處驛站一下能拿出百來匹軍馬來?」
丁四兒語噎,細想頗有理,「那依顧娘子看該當如何?」
風靈抬手以馬鞭向隊伍的偏側指了指︰「那兒有綠洲。雖離官道遠了些,但有水草歇馬。伊吾道上但凡有水草處,多有牧人守衛,匪盜不敢輕往。丁隊正不妨稟明延都尉。」
丁四兒聞言忙打馬向隊伍前頭去稟告拂耽延。不一會兒功夫,便帶著拂耽延的命令回至隊中,傳令整隊偏轉方向行進。繼而又向風靈道︰「都尉有請顧娘子至隊前領個方向。」
拂耽延竟肯听,風靈極是意外,素日只當他是油鹽不進的頑石,只是不免仍要遭他幾句冰言冷語。也罷,風靈暗自一笑,總好過在隊末吃煙塵,遂緊催了兩遍馬,朝前頭趕去。
一路風靈與拂耽延並轡齊驅,她原還想搭訕幾句,時不時偷眼瞧他幾眼,見他只管專心趕路,並無交談的意思,便只得悶聲帶路,仔細辨識凝結于空氣中的水汽。
干燥仿佛漸熄,水汽的潤澤感愈來愈重。
在風靈的領帶下,又行了大約一個多時辰,距官道越來越遠,潮濕甜潤的氣息已是人人都能感受到。日光早已全然收斂,天幕似拉起了一襲皂紗,遠處影影綽綽地顯現出一道道參差不平的黑影。
「就在那邊了。」風靈抬鞭向那黑影一指。
再行近些,果真有樹影在晃動,依稀有泠泠水聲流動。風靈松了口氣,幸而未曾記錯。
馬匹早已嗅出水草氣息,撒了歡兒地往樹影處跑。片刻功夫,馬蹄便踏得草汁四濺,地下騰起青草和泥土的氣味。
拂耽延借著未全黑的天色望了望四周,一大片草場,臨著交錯橫流的幾道溪流,匯入不遠處的湖內,方才遠遠望見的便是湖邊的叢叢灌木並一片沙棗胡楊林子,正是絕佳的扎營處。于是他下了駐扎的號令。
風靈深深吸了口清甜的空氣,抖了抖斗篷上積下的一整日的沙塵,撇開府兵們,別轉馬頭往林子里馳去。
丁四兒望著她跑進林子的背影,擔憂地問向拂耽延︰「天將暗了,顧娘子怎一人跑進林子里去了?小娘子家的,遇著些什麼可如何是好?」
拂耽延向林子掃了一眼,「丁隊正多慮了,依她的行事做派來看,只怕比你還強些。」
這小娘子的性子很是討喜,容貌也好,若要出了什麼事終究可惜。丁四兒猶疑地向林子那邊又望了一陣,見拂耽延無動于衷,卻是無奈,只得自去忙碌。
府兵分成三組,一組人只管放馬飲水,一組人只管搭棚支帳,一組人忙著生火煮水派發干糧。
約莫半個時辰,馬都已栓在林外,悠然啃草,篷帳都已架起,除開拂耽延單獨一帳外,每帳四人,每五帳一堆火,井然有序。所有的府兵皆分得了兩枚干胡餅,一囊新煮的淨水。
有人忽問起丁四兒︰「怎不見了那行商的小娘子?」
丁四兒無奈地搖搖手,向林子里張望了幾回也不見風靈再出來,拂耽延治軍嚴厲,他雖擔憂卻不敢進林子去尋人。
眾人正說起風靈,忽聞林子邊馬匹驚動,須臾間,有踏踏的馬蹄聲從林子里傳來。
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卻見風靈身背了一張弓,牽著馬從林子里走出來,馬背上還馱著一只剝了皮洗淨的胡羊。
丁四兒醒過神來,她原是往林子深處行獵去了。想起拂耽延冷冰冰不聞不問的意態,不禁搖頭苦笑起來,果真是自己多慮了。
風靈將馬牽至營地一旁,從馬背上卸下胡羊干枝等物,飛快地架起了烤架,又從馬鞍旁抽出一柄匕首,三兩下便將整只羊剖開架在了烤架上。
營地內的府兵們無不目瞪口呆,瞧得忘卻了自己手中的干糧。直至她拿著一小把干草走到近前,躬身向一名府兵詢問可否借個火,那府兵猛醒過神來,忙不迭地錯開身子好讓她引火。
風靈跟前的火堆烈烈地燃起來,肥美的胡羊受了炙烤,不斷地向下滴油脂,火堆燃得越發旺起來,不一會兒木枝燃燒的特有氣味和著炙烤肥羊的香氣引逗得整個營地騷動起來,府兵們手中干巴巴的胡餅頓時愈發的難以下咽。
她不時揮動匕首在羊身上劃過幾匕,來回翻弄的間歇順手灑上一把粉末,肥羊的鮮香中又多了一縷小茴香的濃郁來勾人。大約一個多時辰,天色全黑,透過火光,炙羊的誘人金黃色卻十分的鮮亮。
風靈割下大半條羊後腿,倒提著一面往營地內去一面招呼︰「諸位一路照拂,風靈感激,荒野之中也無以答謝,借這頭胡羊聊表敬謝罷了,還望大伙兒莫要嫌棄。」
眾人饞蟲早已被勾動,卻無人應答,有幾人轉頭去看獨坐帳前的拂耽延。風靈心下明了,沒有拂耽延的首肯,只怕府兵中無人敢用外食。
她徑直提著羊腿走向拂耽延,面對他冷峭厭煩的面色,笑意滿盈。「都尉莫怪,風靈身為大唐子民,受了唐軍恩惠,不知如何回報,錢帛財物只怕辱沒了咱們大唐的軍兵,故而風靈自行射獵了一頭北山羊,別無他意,權作犒軍。」
拂耽延慢慢站起身,佇立不動,滿臉防備疑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