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注定是一個不眠夜。
現在杜修秦明他們全部都不在晉陵中,更不可能知道姜影兒不見的事,而且,也不能讓他們知道。
蘇錦只能盡量讓自己鎮定下來,通過密道連夜去了霽月閣那邊,立刻召攏眼下所能調動的所有力量,哪怕是將整個晉陵城翻過來,也要把人找到。
糜山下,駐營地。
夜色漸濃,龍帳中,陳皇正批閱著一些從晉陵急送過來的重要奏折,妙淑妃遣退了帳中侍奉的所有宮婢奴才,自己親手替陳皇研磨朱墨,她知道這時候的陳皇不喜歡被打擾,所以她便安靜不說話,盡量讓自己降低存在;她知道陳皇每次批完奏折都要喝碗雪梨清羹,所以她已經提前吩咐下去把清羹備好隨時待傳;她知道陳皇對榛子過敏,所以她吩咐在此期間不論是否是給陳皇用的膳食糕點,都絕對不許用到一顆榛子。
()
無情最是帝王心,這一點每一個後宮女人都是知道的,也許他上一刻還在你的溫柔鄉里發著怎樣的山盟海誓說永不負你,而下一刻他就已經將別的女子擁在懷中,說著和之前對你說的一樣的話語,就像她一入宮,便將陳皇從宸貴妃那里穩穩地搶過來一樣。
許妙心非常清楚,總有一天,她也會落得像現在的宸貴妃一樣的結果,只是那個扮演著三年前的她的角色的女子還沒有出現而已,可是世上有那個女人不渴望自己能永遠被一個男人愛著,不管陳皇有多少女人,可她的夫君,這輩子卻只有一個,她想她其實是真的愛著陳皇的,是那種發自內心的愛。
等陳皇批完奏折,許妙心便將早已備好的雪梨清羹傳了上來,親自端到陳皇面前,微笑柔聲道,「陛下,您的清羹。」
陳皇嗯了聲,接過玉碗,剛要喝的時候,便有一個侍婢走了進來,欠身稟道,「陛下,淑妃娘娘,那位姑娘醒過來了!」
許妙心甚至還沒來得及說話,陳皇就已經立刻放下了碗,站起身邊往外走邊道,「帶朕過去看看,醒多久了,人現在怎麼樣?」
「回陛下,那位姑娘剛剛才醒,人還微微有點虛弱,不過太醫說並沒有大礙!」那侍婢小心應道。
許妙心怔了怔,上午看到的那個昏迷著的絕子的面容瞬間浮現在了眼前,果然呵……
等陳皇一走,許妙心立刻叫來自己的近身侍婢,「玉芮,你馬上過去看看,一有什麼事情,立刻回來向本宮稟報!」
「難道娘娘是擔心那女子跟陛下……」玉芮疑道。
許妙心撫額,「這樣一個來路不明的女子,陛下卻還對她如此上心,你讓本宮如何不擔心!」
「是,奴婢這就過去!」
許妙心點頭,「去吧!見機行事,等是時候,你提醒一下陛下,說本宮還在等他回來!」
玉芮欠了欠身,「是,娘娘!」
玉芮走後,偌大的龍帳下只剩許妙心一人,這一刻,她忽然覺得自己有些患得患失了。
而另一邊的羅帳中,陳皇正欣然而來,見那女子正側臥在榻上,面色有些蒼白,但縱是如此,也難掩女子的絕色之姿,燭光搖曳之下,膚如脂玉,明眸若水,眉眼如畫……
女子听到腳步抬眸,望見陳皇的到來,卻是竟然只是直直地望著陳皇漸漸走近,完全沒有要下榻行禮的意思。
旁邊跪在地上的服侍女子的侍婢急了,連忙低聲催促道,「姑娘,跪下,快跪下!姑娘!!」
「姑娘身體虛弱,這些禮節就不必了!」陳皇走上前微笑罷手道,听陳皇這麼一說,那侍婢自然不敢再催促。
「是您救了我?」女子疑問道。
陳皇女子在床尾處坐下來,微笑點頭道,「算是吧,舉手之勞,姑娘不需記掛!」
「那,您就是……陛下嗎?」。
這話一出,旁邊那侍婢臉都被瞬間嚇白了,倒是陳皇,聞言卻只是哈哈一笑,「姑娘即可以當朕是,也可以當朕不是!話說姑娘既然當朕是你的救命恩人,可是這救命恩人,卻還連所救之人的名字身份都不知道呢!」
女子面色陡然一驚,似這才想起了什麼,連忙道,「陛下恕罪,民女竟忘了自我介紹,民女姓寧名沁兒,桑陽弼縣人氏,因為父母早世,沁兒自幼由舅舅帶大,可是舅舅他……他嗜賭成性,在賭坊欠下一大筆債,賭坊的人說兩個月內還不起就要拿舅舅的命去抵,舅舅走投無路,便背著我,私自將我……賣給了桑陽城里的煙花樓!我是從煙花樓里逃出來的,一開始他們還派了好多人來抓我回去,我拼命逃了兩天後,他們才終于放棄了,可是我知道我再也不能回到桑陽了,所以我就沿著大道一直走,一直走,走了三四天,身上僅有的一點點銀兩也早就沒了,然後,然後就倒在了路上,醒來,就是現在了!」
听寧沁兒此一番傾訴,陳皇憐惜之心頓起,「你舅舅怎是這樣的人!你一個柔弱女子,能從那些可恨之人手下逃出來,可是苦了你了!」
寧沁兒微笑搖頭,「雖然沁兒是逃了出來,可要不是陛下您救了我,現在的我,估計也已經是在黃泉之下了!」
「怎說如此喪氣話,你現在不是好好的嗎!這樣,你告訴朕,你舅舅的姓名地址,還有賭坊,煙花樓都是那些人行的如此枉法無天的事,你放心,朕一定會替你主持公道的!」
寧沁兒微笑搖頭,「舅舅再有過錯也畢竟是撫養了我那麼多年的舅舅,他會那般對我也是走投無路、形勢所逼,而且我逃了他現在只怕也不好過,我不想再去追究他什麼,只當,從來沒有這個舅舅就是了!至于那些其他人,為的也都不過是自己的生計,我又何必再費神去追究呢!」
「你倒是大度!」陳皇淺笑道。
「對別人大度,何嘗不是對自己的大度呢!人何必活的太復雜,只要簡簡單單就好了!」
陳皇淺笑點了點頭,「沁兒姑娘說得有理,朕,受教了!」
寧沁兒微笑頷首,「陛下言重,沁兒愧不敢當!」
「那你可知道你現在身處何處?」
寧沁兒聞言一愣,頓了片刻,然後輕輕搖頭,「不知道。」
陳皇淡淡一笑,「晉陵!」
寧沁兒驚住,「晉陵……帝都晉陵,是嗎?」。
「在我大陳,難道還有第二個晉陵嗎?」。陳皇淺笑道,「既然你如今已經不能再回到你舅舅身邊去了,那麼你以後……」
話音未落,寒芒突起。
「陛下小心!!」寧沁兒猛然驚呼道,身體便已近乎本能地俯過去,將陳皇奮力推開,然後,一柄長劍瞬間深深刺入寧沁兒的右肩之中,血滴四濺!
寧沁兒悶哼一聲,嘴唇張了張,似想說些什麼,卻沒能說得出來,人便昏倒過去……
「沁兒姑娘!!」陳皇大驚,急忙起身扶住寧沁兒,眼眸之下殺意頓起,拔出寧沁兒肩頭的劍便狠狠地朝那刺客擲回去。
更不可思議的是,面對如此致命一劍,那刺客竟然如同定住了一般,完全沒躲,還好其身側的最近的兩個同伙反應及時,合力將那幾乎馬上要將中間刺客穿心而過的厲劍擋了下來。
但是沒有人注意到,此時此刻的每一個刺客的眼里,都充滿的是無比的震驚,和不可置信!在這個時間里,就算用來殺了陳皇都已經綽綽有余。
旁邊的侍婢已經嚇得完全傻掉,幸是守在帳外的禁衛軍听到動靜,迅速沖入帳中,「快,護駕!!有刺客……」
「撤!」旁邊一刺客厲聲喝道。
眼看要陷入重圍,其余五人皆是迅速抽身撤出帳下,但那剛剛險些送命的刺客竟然還是沒動,此時禁衛軍的弓箭手已將大帳團團圍住。
「不要放箭,留活口!」陳皇厲聲道,「還有,馬上傳太醫,寧姑娘受傷了!」
剛剛趕過來的內侍總管楊公公連忙吩咐人去請太醫,同時也為保陳皇安全請起移駕,陳皇深冷地看了眼那被圍住的刺客,將已經昏迷過去的寧沁兒打橫抱起便快步離去。
直到陳皇與寧沁兒兩人的背影完全消失,那刺客才終于清醒過來,卻已身陷死局,為時已晚……
「給我拿下!」禁衛軍統領謝酩厲聲道。
數十厲劍蜂擁而起,避無可避!
千鈞一發之際,大帳頂端突然暴裂開來,又一黑夜蒙面刺客當空落地,所有人只覺眼前一陣模糊,靠在最前列一圈侍衛便已全部斷喉倒地!
所有人都愣了,此人好可怕的身手!
謝酩知道這種情況下還想活捉是不可能了,與其白白送上那麼多手下的性命還留不住人,倒不如先取了性命再去陳皇面前請罪,立刻當機立斷道,「放箭!!」
所有侍衛立刻後退,弓箭手迅速補位,頃刻間,箭雨劈頭而下。
面對如此局面,兩刺客背靠而依合力擋箭,雖都未傷及,但兩人深知若再不離開可能就真的要送命于此,在第二波箭雨落下之前,那後來刺客迅速攬起先前刺客,縱身一躍,徑直從大帳頂端沖出,而身在外圍的那些侍衛則根本沒想過兩人竟然能活著從帳中逃出,等反應過來,刺客早已消失于茫茫夜色。
陳皇遇刺的消息在駐營地迅速散開,所有隨行的皇子朝臣都被驚動,听說陳皇本人沒有傷及才算放了心,可便是形式上,也是必須前去求見以表心意的。
可陳皇現在只擔心替他擋劍昏迷了的寧沁兒,哪有心思理他們,把御軍副將王起斥了幾句,禁衛軍統領謝酩斥了幾句,再下令查,徹查!然後所有人各自解散回去休息,此事等春獵結束回宮之後再行追責。
不是不追,只是不是現在!
陳皇把寧沁兒抱回了自己帳中,也沒讓人給重新安排,許妙心陪在陳皇旁邊,一邊感嘆幸虧有寧沁兒替陳皇擋了一劍,一邊提議可以把寧沁兒暫時安排到她的帳中去,其中心思不言而喻。
不過結果是陳皇讓她自己回去休息,今晚不用她陪了!
許妙心臉色頓時白了,看著龍榻上躺著的那個來路不明的女子,心下怒火頓時上來,口不擇言道,「陛下,您難道是因為她嗎?她一個半路冒出來,來路不明的女人,然後還她一出現您就遇刺,恰好您又是跟她在一起的時候,您難道不覺得可疑嗎?指不定其實她跟那些刺客就是一伙的!」
陳皇面色一冷,怒斥道,「許妙心,你這是跟朕說話嗎?她要是刺客同伙,那你現在看到的就不是朕,而是朕的尸體了!」
「那就是苦肉計,肯定是苦肉計,那些刺客制造一起刺殺,讓她受傷,然後取得陛下您的信任以達到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肯定是!」
「那你見過賭上性命的苦肉計嗎?雖然她現在只是傷的右肩,但是太醫說從剛才刺殺的角度,再偏一丁點,那就是心髒!!」
許妙心不服,「可是陛下,那些刺客竟然有能力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能全身而退,那自然也有能力……」
「許妙心!!」陳皇怒斥,「你有什麼臉面在這里說別人,只怕當時若是朕是與你在一起,只是怕你躲還來不及,哪里還有心管朕的安危!」
此時的許妙心面色慘白,月復中洶涌的怒火化成委屈的淚水漱漱滾落,僵持片刻後,許妙心朝背對著自己的陳皇欠了欠身,低聲道,「臣妾知錯,臣妾告退!」
晉陵,錦宅。
返回錦宅已經是深夜四更,按照最初計劃糜山那邊的人應該已經完成任務全部撤回,可眼下卻直到現在都還沒有等回任何消息,連夜派出去找姜影兒的人也已經四五個時辰,兩百多人手,按理說怕是整個晉陵的任何一個角落都該是已經找遍了,可是為何還是沒有任何消息……
看著蘇錦眉頭緊蹙心神不寧的模樣,碧兮心里也不是滋味,可眼下卻除了等也沒有其他辦法,只能安慰道,「姑娘,您也別太擔心了,姜姑娘肯定不會有事的,大公子他們也肯定馬上就能回來了!」
蘇錦撫額,「但願吧!」
「要不然您先去睡會兒吧,這都四更天了,否則明日您……」
「可眼下的情況你覺得我能睡得著嗎?」。蘇錦苦笑道。
睡不著!碧兮知道,所以她只能等著,等到大公子他們回來,等找到姜影兒,她懸著的心才能落地。
終于在五更時分,書房密道的門再次打開,一個霽月閣的差工從里面走出來。
「姑娘,大公子他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