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老夫人與染將軍是貴客,門房的婆子一見染家的令牌,臉都嚇白了,忙不迭地將二位迎入花廳,又腳底生風似的奔入了正院向年政遠與大夫人稟報。
這期間,染老夫人並未干坐著,而是叫來一名侍奉茶水的丫鬟,給了她一錠銀子,這銀子,是丫鬟一年的月錢。
染老夫人就問︰「你們二小姐住哪個院子?」
丫鬟受寵若驚地答道︰「回老夫人的話,二小姐住海棠院。」
「哦。」染老夫人滿意地笑了笑,攜著染千樺的手出了花廳,右轉,拐入一條種了月季的小路,第二個岔道口左轉,一直走到盡頭。若年政遠在這兒,定會問她,老太太您頭一回來,怎麼知道海棠院怎麼走?倘若年政遠真的問了,染老夫人一定會回他一句「呵呵」。
年府不像染家,隨處是丫鬟婆子,染老夫人與染千樺走了一刻∼鐘也踫上半個人,原以為要無功而返了,在海棠院附近的園子里,听到兩個粗使僕婦一邊清理著花枝,一邊嚼著舌根子。
「听說了沒?二小姐被染老夫人請去治病了,說這段時間不回來了。」
「嗨,治啥病?依我看,八成是被提督大人甩了沒臉子呆在年府,便巴巴兒地跑去染家避難,誰讓她救過染老夫人的命呢?染老夫人再不樂意,也不能失了禮數。嘖嘖嘖,沒看出來,二小姐的臉皮這麼厚!」
「咱們以後離海棠院的了遠一點兒吧,今兒趙媽媽都上海棠院把夫人買給二小姐的嫁妝搬走了,二小姐嫁不出去了!誒,你說,二小姐是不是上染家搶五小姐的親事了?」
「肯定是!一開始顧家和染家都想定她,她眼界高,一個瞧不上,屁顛屁顛地巴著提督大人。現在好了,提督大人不要她了,顧家也定了三小姐了,她只能去搶五小姐的未婚夫了唄!」
「知人知面不知心啦……」
……
兩位丫鬟你一言、我一語,笑呵呵地越走越遠,渾然沒察覺暗夜中,一雙精明的老眼越來越冰冷。
染千樺皺著眉頭望了一眼她們消失的方向,問︰「要去海棠院看看嗎?」。
「不用了。」還看什麼看?都快被人搬空了,真不知年府的主母是怎麼當的?好歹是年家的血脈,由得奴才們如此作踐!
染老夫人憤憤地回了花廳,那里,年政遠與大夫人穿戴整齊,忐忑不安地等候。二人原本在房里翻雲覆雨打得火熱,乍一听染家人上門了,年政遠嚇得連彈藥都沒繳便收了槍,又以最快的速度整理好儀容,與大夫人一塊兒來了花廳。
見染千樺扶了染老夫人進來,二人俱是福身行了一禮,年政遠抱拳笑道︰「不知老夫人與將軍駕臨寒舍,有失遠迎!」
「客氣,客氣。」染老夫人嘴里說著客氣的話,卻當仁不讓地在與年政遠一塊兒在主位上坐了下來。
大夫人又把染將軍請上下首處,端莊得體地笑著問︰「老夫人與將軍造訪,真令寒舍蓬蓽生輝!不知老夫人與將軍愛喝什麼口味的茶?」
染老夫人不動聲色地牽了牽唇角︰「我不是來喝茶的,隨便弄點兒音韻吧!」
隨、便、弄、點、兒、音、韻?!大夫人的嘴角抽了抽,不隨便的話您老是不是得喝黃金?物以稀為貴,今年音韻產量少,有價無市,還是燕王妃賀喜年政遠升官,著人送了幾箱賀禮,其中便有一斤音韻。平時他倆舍不得喝,打算留到孩子們的婚禮上招待貴客的。大夫人哪里知道,這樣的茶,在染家都是分給管事媽媽們喝的。
大夫人忙叫房媽媽去沏了茶來。
染老夫人喝了茶,也不繞彎子,開門見山道︰「我孫兒沒上門提親,讓二丫頭受委屈啦,我要說聲抱歉。」
年政遠與大夫人齊齊一怔,老夫人此話何意?她孫兒沒上門提親?二丫頭?
二人面面相覷。
染千樺面無表情地解釋道︰「廖子承是我姑姑的孩子。」
啪!
年政遠身子一軟,一**滑到了地上。
大夫人比較冷靜,只是上半身晃了晃,但也著實嚇得不清。一個提督身份已經夠他們忌憚了,怎生又變成染家的後人了?天啦!他們做了什麼?他們退了染家的親事?染老夫人是不是上門找場子來了?
想到這兒,大夫人的身子也軟了。
但很快,大夫人會過意來,不對呀,染老夫人說她孫兒沒上門提親,讓二丫頭受了委屈,她道歉?!如此看來,不是來找茬兒的。倒似……似……
心中隱約有了答案,心情又變得雀躍了起來。按耐住激動,笑著顫聲道︰「老夫人講的哪兒的話兒?」說著,將丟臉丟到姥姥家的年政遠撈起來,塞回了椅子上。
染老夫人余光一掃,微微地笑了笑︰「我剛在府里轉了一圈,听到不少風言風語啊。」
「什……什麼風言風語?」大夫人故作鎮定地問。
染老夫人擰了擰花白的眉頭,慢悠悠地笑道︰「說我孫兒不要二丫頭了,還說二丫頭轉頭去搶年五小姐的親事了,又說你把二丫頭的嫁妝全部給了要做顧家主子女乃女乃的年三小姐。」
最後一句純屬染老夫人添油加醋。
染千樺眉梢一挑,難怪軍營里不要女人打仗,依著這些女人添油加醋、無中生有的本事,傳遞個口信估計能傳出一場戰爭來。
大夫人嚇得半死,黑心肝兒的呀,她什麼時候把年華珠的嫁妝全部給年麗珠了?她不過是、不過是……不過是沒點頭也沒搖頭罷了。
其實她一大早便听到了議論華珠的風言風語,但想著過幾日大家講得沒意思了便不會再講了,是以,沒費心思打壓。誰知道,一時偷懶懈怠,竟叫染老夫人逮了個正著?
染老夫人叫華珠二丫頭,卻叫麗珠、希珠年府小姐、年三小姐,稱呼間已分出了立場……
大夫人心亂如麻!
染老夫人冷冷地 了她一眼,笑容依舊無懈可擊︰「年夫人日理萬機,糧倉里出了一兩只作亂逮不住的老鼠也是人之常情。」
她日理萬機?哪兒能啊?染老夫人這是在質疑她沒把家當好了,一個主母當不好家,會連帶著害女兒們的能耐也遭受質疑,先不管廖子承與華珠了,染四爺與年希珠的親事兒可是八字有了一撇的呀!若染老夫人以此為借口退掉年希珠的親事……不妙,大大不妙!
大夫人揉緊了帕子,拍了拍腦門兒,抱歉道︰「都怪我這幾日,忙著給華珠籌備嫁妝,竟疏忽了府里的管理。房媽媽。」
房媽媽上前︰「夫人。」
「你去給我查查,誰在府里散播謠言的?給你一個時辰,必須給我查出來!」
「是!」
房媽媽去了。
染老夫人的臉上卻沒露出絲毫驚喜之色,依舊是笑得端莊,又笑得客套︰「難道是我听錯了?二丫頭的嫁妝和東西沒被年三小姐要走?」
「麗珠的嫁妝我是交給她姨娘弄的,我這便她喚來問個明白。」大夫人說完,朝翡翠打了個手勢,「快把梅姨娘叫來!再把巧兒叫來!」
染老夫人淡淡地勾了勾唇角,自打染如煙死後,染老夫人多年窩在自己院子,可不代表她眼瞎了心也盲了。風言風語是如何傳出的,她心里也有數兒了,端看年府能否給她個交代,若不能,呵呵,你們打哪兒來,就準備回哪兒去!
幾人略坐了一會兒,誰也沒開口說話。
大夫人為打破僵局,又看向染老夫人,笑容極盡柔和與討好︰「那些東西原就是華珠不要了的,您是不知道哇,華珠姨娘早逝,我把她當親閨女兒一般地疼愛的。前幾日我已經休書給族里,要把她過繼到自己名下,今後,便是嫡出的了。」
年政遠的眼珠子一瞪,啥時候的事兒?他怎麼不知道?
欲開口問,大夫人狠狠地踩了他一腳,痛得他騰地一下坐直了身子。
大夫人扶了扶發髻上的珠花,笑盈盈地道︰「做了嫡女,按祖制,嫁妝自然得比庶女的豐厚一些。梅姨娘與我提起三小姐婚期近,有些東西來不及置辦,可否先挪了二小姐的。我想著反正要給華珠置辦新的,便允了梅姨娘的請求。」
走到門口的梅姨娘一听這話,醋壇子頃刻間就被打翻了,好容易壓了年華珠一天,怎麼一眨眼的功夫,年華珠變成嫡女了?照這樣下去,麗珠掙破腦袋也比不得她有體面了!還說什麼「那些東西原就是華珠不要了的」,這話真是誅心啊,她的麗珠難不成是撿破爛的?
梅姨娘的臉黑得跟煤炭似的,皮笑肉不笑地走進了花廳,見到冷面閻羅一般的染千樺時,不由地心驚肉跳,忙又跪下行了禮。
大夫人端起茶杯,看了她一眼,問道︰「你可是叫人把海棠院的東西搬空了?」
梅姨娘舉眸,搖頭道︰「冤枉啊,夫人,婢子沒有!」
染老夫人淡淡地笑出了聲。
大夫人眼神一閃,呵斥道︰「冤枉?我來問你,我只許你找二小姐拿點兒首飾與錦緞,除此之外,你真沒再拿別的了?」
梅姨娘的臉色變了,「婢子……婢子……」支支吾吾了幾句,把心一橫,說道︰「婢子的確只叫趙媽媽拿錦緞與首飾,但趙媽媽回話,二小姐心疼三小姐,又送了一些添箱禮。啊,難道……難道不是二小姐送的嗎?」。
很無辜、很冤枉的表情。
作,你就作吧!你以為你是秦姨娘還貌美如花呢?大夫人不著痕跡地瞪了瞪梅姨娘,關鍵時刻真會給她惹麻煩!
年政遠一天整天都在外頭奔波,竟不知府里出了這等事,華珠不過是沒等來廖子承的提親,便有人敢上門搶她東西了。年麗珠尚沒做主子女乃女乃,她便囂張成了這副德行,若做了,豈不是要把年府捅出個窟窿來?
須臾,巧兒滿頭大汗地進來了,她跪下,磕了個頭︰「奴婢給老爺,夫人請安,給老太太、染將軍請安。」
大夫人開門見山地問︰「二小姐院子里的東西是怎麼回事兒?把梅姨娘差人去拿東西的經過一五一十講出來!」
梅姨娘的身子輕輕一抖,低下了頭。
巧兒用余光瞟了染老夫人和染將軍一眼,壯著膽子道︰「今早,趙媽媽到海棠院要東西,趙媽媽說,‘是這樣的二小姐,夫人說您的親事反正耽擱了,給您買的首飾和錦緞就先讓出來給三小姐吧,顧家與三小姐的婚期將近,急趕著買怕是挑不中好的。等哪天二小姐再定了親,夫人再給您重新置辦。’」
「荒唐!我幾時這麼說了?」大夫人的臉青一陣紅一陣,她真沒這麼說,這話兒全是梅姨娘自個兒說的,她只是沒吱聲。當然,她不會承認就是了。
巧兒又道︰「奴婢讓趙媽媽把房媽媽叫來拿首飾,因為夫人素日疼愛二小姐,不會干這麼損陰德的事兒。」
大夫人被戴了頂高帽子,又踹了一臭腳丫子,一時弄不清巧兒這丫頭是在拐著彎兒罵她,還是真心替她抱不平,就對染老夫人干笑道︰「若是我的主意,我必是派房媽媽去的。」
巧兒接著道︰「趙媽媽又說了,‘三小姐的陪嫁里頭正缺幾樣好東西,等三小姐做了主子女乃女乃,二小姐想要多少黃白之物沒有呢,是吧?’」
「趙媽媽人呢?」大夫人按耐住火氣,厲聲問向門外。
房媽媽擰著趙媽媽進來了,押著她跪下。
大夫人指著她鼻子,太過氣憤的緣故,抖如篩糠︰「剛剛巧兒的話你都听到了?你好大的膽子!拿了雞毛當令箭!還欺負到小主子頭上了!打不死你這老貨!」
房媽媽稟報道︰「老爺,夫人,奴婢查到了,最開始在府里散播謠言的就是她!」
趙媽媽打了個冷顫,側目看向了梅姨娘。
梅姨娘的臉色再次一變,額角又冷汗流了下來,擠出兩滴淚,楚楚可憐道︰「老爺,夫人,我沒叫人搬空二小姐院子的東西!也沒叫誰散播謠言!我冤枉啊!她……她……她污蔑我!」
趙媽媽急了,瞪紅了眼道︰「姨娘,這話講得好沒良心!明明是你叫我到海棠院拿東西的,還說只要搬出三小姐顧家主子女乃女乃的身份,二小姐一定會把好東西雙手奉上!」
「你……你胡扯!」梅姨娘哭著駁斥。
趙媽媽朝大夫人磕了個響頭,哀求道︰「夫人,是梅姨娘威脅奴婢,奴婢才這麼干的!梅姨娘還告訴三小姐,反正二小姐活不了幾天了,明天趕早去海棠院,把那血玉鐲子要來!其它的好東西,也看中什麼盡管拿!決不能便宜了五小姐!您要是不信,可以傳三小姐前來對峙!」
染老夫人的臉都可以用來凍魚了,竟然詛咒華珠死,豈不是在詛咒她孫兒成鰥夫?豈有此理!
年政遠也氣到了,看向梅姨娘道︰「你怎麼做娘的?好端端的孩子,全被你帶壞了!」
「老爺……」梅姨娘潸然淚下。
年政遠狠狠地撇過了臉,上回她陷害華珠,他便看在三女兒的面子上手下留情了,而今看來他真是大錯特錯!
「一對好主僕,真給年府長臉!」大夫人冷冷地道,「這背主的奴才,欺上瞞下、愚弄主子,給我打二十板子再丟出府去!」
看向梅姨娘,「還有你,管教不力,縱僕為惡,詛咒小姐,從即日起扣除所有月銀!禁足荷香院!沒我和老爺的吩咐,若敢踏出一步,亂棍打死!三小姐就搬到秦姨娘那兒,跟希珠同吃同住,她的親事,你也別插手了!」
梅姨娘如遭雷擊,懲罰她倒也罷了,怎生把三小姐送進秦姨娘的院子?為顧家的親事,她跟秦姨娘斗得雞飛狗跳……把三小姐送到秦姨娘跟前,不是羊入虎口嗎?
好個殺人不見血的大夫人!
梅姨娘又惱火又害怕,流著淚道︰「夫人!夫人……夫人饒命啊……夫人……」
大夫人不理她。
她又看向年政遠,「老爺……老爺您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趙媽媽背地里干了那麼多壞事兒……老爺……」
年政遠有一絲心軟,好歹是三女兒的親娘,由她操持三女兒的親事最穩妥不過了,嫡母準備起來,哪兒有親娘仔細?可……可一想到她前前後後做的惡心事兒,又覺自己著實不能再縱容她了。
梅姨娘的心沉到了谷底!
大夫人擺手︰「房媽媽,把人帶下去!」
「是。」房媽媽喚來翡翠,二人合力將梅姨娘與趙媽媽架出了花廳。
年政遠的神色有些復雜。
大夫人卻已恢復了平和友好的笑︰「讓您和將軍看了咱們年府的笑話,我這臉都沒處擱了。」
染老夫人的笑容里總算透出了一分真兒︰「誰家沒幾個背主的奴才?年夫人明朝秋毫、處事公允,相信教導出來的孩子一定也是持家的能手。」
切入正題了!大夫人的心情漸漸有了一絲緊張,目光微微一動,笑道︰「您過獎了。」
染老夫人呷了一口茶,似笑非笑道︰「年夫人說寫了信給族里要把華珠過繼成嫡女,不知……何時能有回復?」
「很快的,您放心!我把華珠放在瑯琊半年,叫她跟著大姐學規矩,就是為這個做準備的!族里人早同意了,只是族老們做身份碟得花幾日功夫。」大夫人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完,又對房媽媽道,「我今早讓你把二小姐的份例銀子提成絳珠一樣的,你做了沒?」
房媽媽是人精,笑了笑,上前說道︰「已經跟賬房的管事說了,全部按您的吩咐,二小姐的份例銀子由五兩漲成十兩,巧兒、秀雲、香荷三人的漲成二兩,海棠院其它人的也全都往上提一個等級。正院的里屋也拾掇出來了,緊挨著您的,只等二小姐回府便能有的住了。」
正院的里屋可不是庶女們能進去的地方,專門為華珠闢了一間,不管住不住,都是一種身份的象征,華珠與年麗珠、年希珠再不可同日而語了。
染老夫人意味深長地看了大夫人一眼,她到底是已經把華珠變成了嫡女,還是準備把華珠變成嫡女,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場子已經找回來了。染老夫人把茶杯放在了桌上,從懷中掏出一份聘書,遞給了染千樺。
染千樺起身,親自交到了年政遠手中。
年政遠受寵若驚地接下,翻開一看,染侯爺親筆書寫的請婚書!
他難以置信地笑了笑,又給了大夫人,大夫人定楮一看,眼楮慕地一亮︰「我就說提督大人必是有什麼事兒耽擱了才沒及時上門的。倆孩子的庚帖早合過了,吉日也算過了,九月初八大吉大利,您看怎麼著?」
*
翌日,華珠起了個大早,廖子承睡主臥,她歇在抱廈,七寶與流風輪流值夜。一整晚,廖子承三度高熱到驚人的地步,咳嗽更是持續了大半夜。三人心中擔憂,都沒怎麼睡好。幸運的是,有驚無險,廖子承成功挨到了天亮。
華珠洗漱完畢,換上染千樺為她準備的衣裳,瞧款式,過時許久了,華珠猜,是染如煙未出閣前穿過的衣裳。她們的身形驚人的相似,一位小廚房的媽媽說,從身後看,她幾乎以為大小姐又回來了。
華珠端著白粥入內,發現廖子承睜著眼,望著帳幔的吊頂發呆,不由地輕聲問︰「餓不餓?可以做起來喝粥嗎?」。
廖子承眨了眨無辜的眸子,不答話。
華珠撫上他額頭,又燙了!難怪。
華珠拿來靠枕,扶著他坐起來,然後從淨房端來洗漱用具為他梳洗。整個過程,他安靜得像個女孩子。華珠不小心扯斷了他發絲,他也沒什麼反應。
華珠收好洗漱用具,又坐在床沿上,一手端著碗,一手捏起勺子,送至他唇邊︰「張嘴。」
廖子承很听話地張嘴,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了半碗粥,等華珠再喂他時,他幽怨地撇過了臉。
華珠吃了一碗面,並兩個包子,差不多飽了。站起身,要把餐具端出去,剛一轉身,廖子承「哇」的一下,早餐全給吐了出來。
華珠心一揪,放下托盤,一邊喚了人進來清理,又一邊倒了茶水給他漱口。
漱完,他沉沉地睡了過去。
華珠鼻子一酸,抬手擦了掉出來的淚,隨即去小廚房熬了藥。
華珠月兌了鞋子上床,他沒完全蘇醒,但感覺到華珠的靠近,很自然地將頭枕在了她腿上,手臂,如昨日一樣摟住她腰身。
「醒醒,該喝藥了。」華珠捏了捏他白女敕的臉蛋。
廖子承緩緩睜眼,燒退了些,也有了一點兒意識︰「好癢。」
他的疹子已經發出來了,臉上、脖子上、身上到處都是。他忍不住抬起虛弱無力的手,就要抓自己臉上的紅疹。
華珠一把扣住他手腕,說道︰「別抓。」
「好癢。」
「抓了會留疤的,留疤就好丑,我就不要你了!」
這話管用。廖子承委屈地撇了撇嘴兒,好像要哭了似的,看得華珠一陣一陣地內疚,有種惡霸強上了黃花大閨女的負罪感。華珠清了清嗓子,故作嚴肅道︰「記住了,不許抓啊,你要是破了相,我……我以後帶你出門多沒面子。」
廖子承弱弱地哼了哼,幽怨地瞪她,華珠猜,他其實是想用眼神射死她。可惜病得一塌糊涂,太沒殺傷力了。
華珠忍俊不禁地笑了,低頭,親了親溫軟的唇︰「該喝藥了。」
勺子剛伸進嘴里,被他嫣紅的舌尖抵了出來︰「苦。」
這一動作,落在華珠眼里,仿若帶了一股魔魅般的誘惑。
華珠的喉頭滑動了一下︰「喝不喝?」
「不喝。」
「不喝我走啦。」沉聲說完,華珠把藥碗擱在床頭櫃上,下地穿鞋。
他揪住她一片衣角,瀲灩的眸子里浮現起令人疼惜的委屈,好似一個被人拋棄了的孩子。
華珠的眸光微微一動,心軟地將他攬入懷中,讓他滾燙的臉貼緊自己冰涼的胸口。心中卻想著,等你清醒了,還會不會這麼黏糊我、需要我?
……
喝完藥,發了一身汗,精神好了些,華珠又趁機喂他喝了半碗薏米粥,一上午便這麼過去了。
下午,華珠用薄荷葉做了一些清涼的藥膏,給廖子承涂了一些,緩解紅疹的癢癥。
涂完上身,要涂時,華珠探手去扒他褲子。
他突然睜眼,捉住華珠解著他褲腰帶的小手,華珠以為他不準她月兌他褲子,想告訴他我該看的不該看的全都看了,你也別不好意思了。誰料,他委屈地哼了聲「好癢,抓抓」,便按住華珠的手探了進去……
晚上,好不容易止住了鼻血的華珠入宮為長樂公主診病。
長樂公主的疹子完全發了出來,好些甚至開始發亮。高熱依然在持續,但比廖子承的輕微一些,也沒其它並發癥。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華珠往返于染家與皇宮之間,上午照顧廖子承,下午給長樂公主做治療,晚上與流風、七寶輪流值夜。高強度的透支體力,令華珠有著嬰兒肥的小臉迅速瘦了下去。
華珠還不知道自己的親事已經被染老夫人和大夫人給定了下來,也不知道自己已經從庶女變成了嫡女,更不知道梅姨娘和年麗珠正為自己的跋扈追悔莫及。她所有精神都放在了廖子承和長樂公主的病情上。值得欣慰的是,長樂公主的高熱已退,廖子承的病情也得到了有效控制,最起碼,高熱的次數越來越少,咳嗽也沒那麼厲害了。
霧蒙蒙的天,沒有一絲陽光。
華珠回了年府。
走在開滿本該奼紫嫣紅,卻一片灰白的道路上。
身旁的下人三三兩兩走過,看見她,全都嘲笑著避開。
華珠皺了皺眉,走向正院打算向大夫人請安。
誰料,華麗的雕花冒椅上,坐著笑容滿面的梅姨娘。她輕蔑地看了華珠一眼,對趙媽媽吩咐道︰「二小姐的海棠院清理干淨了麼?」
趙媽媽恭敬地答道︰「回夫人的話,清理好了!」
華珠猛地一驚,她不在的這幾天都發生了什麼?梅姨娘怎麼成了夫人?
大夫人呢?
華珠又回了海棠院,發現梅姨娘叫人把她海棠院的好東西全部搬空了,把年絳珠送給她的嫁妝也搬空了!還砍了她的海棠樹,種上雜草。雜草叢里,丟著一件她的大紅嫁衣,嫁衣下,有無數水蛇爬來爬去。
廖子承站在廊下,神色淡漠地看著她。
華珠揉緊了衣襟,顫聲道︰「子承,你快它們趕跑,它們在弄壞我的嫁衣!」
廖子承淡淡地掃了她一眼,無動于衷。
染千樺從側面走來,眉眼含春地笑了笑,牽起廖子承的手道︰「我們回家吧。」
廖子承溫柔且寵溺地吻上她唇瓣︰「好。」
華珠心中一痛,嫉妒得恨不得沖上去一人扇一耳光,卻又好像沒這股勇氣。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廖子承牽著染千樺的手離開,把她一個人留在滿是水蛇的海棠院。
華珠又難受又害怕,想要逃跑,那些蛇卻好像長了眼楮似的,一窩蜂地跟上了她。
其中有條看似普通的斑點蛇,離她最近。
華珠渾身發抖地躲在門後,等了半天,以為它走掉了。探出腦袋望了一眼,卻發現它正在試圖接近自己。
而且它的身體突然之間膨脹,變成了一條長了獠牙的巨大毒蛇,朝著自己飛撲而來!
華珠拔腿就跑!
不知跑了多遠,似乎跑到了小河邊,氣喘吁吁地回頭,見它沒追上來,終于松了口氣!
跑得太久,熱得不行,華珠蹲,用手去捧冰冷的河水,想洗把臉。
誰料,雙手一捧,竟捧起了幾條黑色小蛇……
「啊——」
華珠尖叫著醒來,發現自己躺在柔軟的床鋪上,惶恐不安的心慢慢沉靜,閉上眼,重重地喘了幾口粗氣。夢中的一切太可怕了,那些感覺又太真實了,心痛的感覺、嫉妒的感覺、恐懼的感覺、想努力反抗、努力掙月兌卻無論如何也無法逃月兌升天感覺……哪怕是現在回想一下,仍舊令人心有余悸。
「夢到什麼?嚇成這樣!」
是一道熟悉的、清冷的嗓音。
華珠霍然睜眼,就見廖子承一襲白衣,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坐在離床三尺之距的地方。
他手中的茶喝了大半,盤子里的糕點也吃了大半。
讓人懷疑他保持這個姿勢很久了,一邊吃著早點,一邊看華珠睡覺。
看樣子,他是徹底熬過天花了,那個軟軟萌萌任她揉捏的小子承也徹底不在了,他又變回了那個高高在上的提督大人。
雖有小小遺憾,可華珠依舊滿心歡喜。
這種喜悅原本可以更強烈、更持久,如果沒做那個可怕的夢。
只要一想到他在夢里親吻別的女人,還跟別的女人雙宿雙飛,留她獨自在那麼不安的環境里掙扎,華珠就特別惱火。
廖子承饒有興致地吃了一塊松松軟軟的綠豆糕,似笑非笑地問︰「說吧,夢到什麼了?還瞪我。」
華珠坐起來,皺著小眉頭,氣呼呼地把夢里的經過,包括他怎麼親吻染千樺的,一五一十地講了一遍。
听完,廖子承眉梢一挑,「唔」了一聲,仿佛在說「我說了不會丟下你,你瞧瞧你都想了些什麼?」
也仿佛在說「我跟染千樺半文錢關系都沒有,你連她的飛醋也吃。」
當然,這些只是華珠根據他古怪的表情進行的猜測。他到底作何感想,華珠不知。
喝完茶水,廖子承把茶杯與腿上的糕點盤子一並擱在了茶幾上,隨即起身,行至床邊,如玉精致的長指輕輕挑起華珠的下顎,眉梢一挑,問道︰「你知道夢見蛇代表什麼嗎,年華珠?」
她怎麼知道?她又沒研究過周公解夢!不過,好像听年絳珠提過,夢到蛇是代表財源滾滾。如此說來,她其實是做了個好夢。
廖子承輕輕一笑,俯身,深邃的眸子里一點點地燃起兩團熾熱的火苗,屋內的溫度驟然升高,華珠清秀的臉,在他灼熱的注視下,慢慢爬上一層緋紅的雲霞。
華珠的心跳再一次加速了起來,撇過臉,想避開他魅惑的氣息。
他卻掐住她下顎,不讓她逃離。然後促狹一笑,吻上了她水潤清漾的紅唇︰「我的蜜桃成熟了。」
------題外話------
嗚哈,這是神馬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