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杜紫芯生辰這一天,京中那些收到帖子的名門夫人千金們紛紛前來祝賀。
以前康親王還在世時,康親王妃便常在府里舉辦各種宴會,但自打君連笙襲了爵後,便不曾在府里舉辦過。
四年來,除了君連笙的大婚,這是康福郡王府頭一次舉辦宴會。
身為王府女主人兼今日的壽星,杜紫芯身穿一襲粉紫色的紗裙,清雅秀麗的臉上薄施脂粉,挽著飛雲髻,簪著一支玉做的蝴蝶簪子,頸上佩戴著一串拇指大小的明珠,耳上戴著一對牡丹造型的瑪瑙耳墜,整個人顯得明艷絕倫。
左相府那邊也來了幾個堂姊妹和表姊妹,她兩位兄長也抽空來了一趟。
她在跨院的小廳里先見了自家的兩位兄長。
她已是死過一次的人,這一世全是為了復仇而活,心中再也沒有什麼可懼的事了,因此面對原身的兄長,她鎮定自若的與他們敘著話;就連打小服侍原身長大的趙嬤嬤都沒對她起疑,她相信他們也看不出什麼異樣。
「先前娘一直擔憂妳,又听說康福郡王冷落妳的事,為這事煩憂得夜夜難眠,不過今日一見,妹妹氣色倒是不錯。」杜家長子杜緯溫言啟口道。他面容與自家小妹有三分相似,眉眼生得像母親,面容俊逸。
杜家次子杜靖朗聲接腔,「君連笙那小子若是敢欺負妳,妳同二哥說,二哥替妳找人暗中揍他一頓。」他濃眉大眼肖似父親,性情爽朗。
左相的這兩個兒子性子截然不同,一文一武,一動一靜。老大杜緯中了進士後,進了翰林院,如今是五品的翰林院侍講學士;而老二杜靖打小就愛練武,在十七歲時參了軍,在軍中七年,立下不少軍功,如今已被提拔為禁軍副統領。
杜紫芯接收了原身一些殘留的記憶,這段期間又明里暗里從趙嬤嬤那里問來了不少原身以前的事,知道兩位兄長都十分疼愛她,她微笑道︰「多謝二哥,王爺他沒欺負我。」他雖冷落她,但在其他事情上並沒有虧待她,府里該給她的分例一分不少。
她接著徐徐再說︰「以前是小妹不懂事,不明白爹娘的一片苦心,前陣子大病一場後,我才慢慢明白,爹娘當初拆散我與簡郎都是為了我好。勞煩大哥、二哥回去後,幫我同爹娘說一聲,免得他們擔心我。」
「妳能想明白就好。」杜緯欣慰的頷首。自小妹嫁來郡王府後,趙嬤嬤都會暗中將小妹的消息,透過她在王府里做事的女兒傳給母親知曉,因此小妹在郡王府的處境,他們多少知道一些。
剛嫁來王府那兩個月,小妹因受了君連笙的冷落,把自個兒關在正院里,不肯見外人,也不出門,母親心中甚是憂慮。
後來听說她病了,他陪著母親親自前來探望小妹,但那時小妹鎮日里昏睡不醒,而後隨著她病情越發嚴重,湯藥不進,他們除了著急也無能為力。
就在他們心中已存了最壞的打算時,便听聞消息說小妹突然清醒過來,病情也隨之好轉,性子據說也有些改變。
今日一見,他發現小妹確實與以前不太一樣。自爹娘拆散她與簡世杰後,小妹總是郁郁寡歡,如今她眸中清亮有神,比起以前精神多了。
杜靖不像兄長那般文謅謅,有話便直說,「可我听說君連笙打從成親後,連妳房里都沒踏進一步。」
當時從母親那里听說這事,他就惱得想沖到康福郡王府,痛揍君連笙一頓,不過被母親揪著耳朵警告道—
「這康福郡王是什麼身分,是能讓你隨便亂打的嗎?你若是敢莽撞的跑去毆打他,我看你這禁軍副統領也做到頭了,等著被調去最苦寒的邊關守城吧。」
毆打郡王,就算沒有死罪,活罪也難逃。何況當年君連笙能在區區兩個月里斗垮他繼母和弟弟,讓皇上將他們流放到窮鄉僻壤之處去,令他們自生自滅,並下令讓他們永世不得回京,就憑這手段,這人就不是他們惹得起的。
杜靖倒不怕去苦寒的邊關,他怕的是被調去邊關,就得離開他的寶貝娘子,所以這才忍著沒動手。這也是方才他之所以對妹妹說,暗中找人替她揍君連笙,而非自己動手的原因。
杜紫芯微笑的替君連笙緩頰道︰「當初被皇上指婚,不僅我不想嫁,就連王爺也不想娶,但皇上偏偏把我們兩人湊在一塊,想必當初王爺被迫娶我,多少有些不情願。不過大哥、二哥放心,除了待我冷淡了些,他並沒有虧待過我,我會努力化解與他之間的隔閡。」
听見妹妹這番話,杜緯稱贊了她一句,「小妹真的長大不少,越來越明白事理了。」爹娘只有小妹這個女兒,難免嬌寵了些,卻也讓小妹不懂人情世故,不懂得體恤旁人,今日听她這席話,他看得出小妹確實成熟許多,心中甚慰。
「他若沒欺負妳就好。」杜靖是個直性子,見妹妹看起來沒受什麼委屈,也就放下心了。
三人再敘了會兒話,杜緯、杜靖兩兄弟便先走一步。妹妹的生辰宴上受到邀請前來的都是各府的女眷,他們可不想和這些女眷們摻和在一塊。
送走兩位兄長後,杜紫芯出來迎客。
受邀前來的女眷有數十人,杜紫芯幾乎都不怎麼認得,在趙嬤嬤的提點下,她暗暗記下那些賓客的面容。
含笑的接受眾人帶來的賀禮後,她讓僕婦們領著客人依序在席上落坐。
半晌,用完筵席,女眷們三三兩兩的各自找人攀談敘話,杜紫芯也與幾名女眷敘著話。
見不遠處有個穿著一襲鵝黃色衫裙的姑娘盯著她手腕上的那只雕花手鐲多看了幾眼,在與那幾名女眷敘完話後,杜紫芯刻意走過去,摘下腕上手鐲,塞進她手里。
「我瞧這只手鐲很配妹妹的膚色,給妳戴著更適合。」杜紫芯含笑道。
「今天是王妃的生辰,怎好意思反過來收您的禮呢。」孟曉茹雖覺不妥,但她素來喜歡手鐲,府里搜羅了各種不同款式的鐲子,適才一瞧見杜紫芯手腕上戴著的這只雕刻著木蘭花的玉鐲便十分中意,心動的既想收下,又有些猶豫。
杜紫芯拍拍她的手,語氣透著分親昵,「只是區區手鐲,算不得多貴重,妹妹盡避收下就是。我一見妹妹就覺得十分投緣,以後咱們不妨以姊姊相稱,妳有空可常來王府里走走。」
听她這麼說,孟曉茹沒再推拒,欣喜的收下手鐲,「那就恭敬不如從命,謝謝紫芯姊姊。」她年紀比起杜紫芯小一歲,見她似是十分喜愛自己,因此親近的接受了這姊妹的稱呼。
兩人再敘了幾句話,又有其他人前來,杜紫芯應付了幾句後,悄悄吩咐了個婢女一件事。
不久,那婢女就端著杯茶水,「不小心」撞上孟曉茹,潑了她一身。
那婢女神色慌張的連忙道歉,「抱歉,孟小姐,奴婢不是存心的。」
不待孟曉茹開口,杜紫芯走了過來,呵斥那婢女一句,「怎麼這麼不當心。」接著她看向孟曉茹,溫言表示,「都怪我沒管教好府里的下人,才會這般粗手粗腳,潑了妳一身茶水。我前幾日剛好做了批新的夏衫,咱們倆身量相仿,要不妳去我房里挑一件喜歡的換上,就當是賠禮。」
孟曉茹才剛收了她的手鐲,心情甚佳,沒追究那潑了她一身的下人,「多謝紫芯姊姊,我瞧這丫頭也不是存心的,今日是姊姊生辰,別為這種事壞了興致。」
「妹妹心善。」杜紫芯稱贊了她一聲,吩咐那婢女,「還不快領孟小姐到我房里去換身衣裳。」
「是。」那婢女連忙應了聲,領著孟曉茹前去正院。
杜紫芯的衣裳並沒有擺在正院里,而是另設了一間房間,擺置那些衣物鞋襪。
那婢女將孟曉茹領到正院後,請她在小廳里稍候,自個兒進去取衣裳。
在等著婢女拿衣裳過來給她替換時,孟曉茹不經意瞥見一旁的幾案上,擱著一冊書,她瞥了眼上頭的書名《陳生復仇錄》。
趁著等待的時間,她隨手拿起來翻看,這一看便欲罷不能,沒留意到那婢女去了多久,直到看了快三分之一,那婢女才取了幾件夏衫出來讓她挑選。
她隨便挑了一件粉白色繡著荷花的衫裙,進房里換上後,出來時再拿起那本書,打算繼續看完。
那婢女見她看得入迷,提議道︰「孟小姐這麼喜歡這本書,不如向王妃借回去仔細看。」
「我倒是沒想到,好,我這就去向紫芯姊姊借這本書回去看。」孟曉茹興匆匆拿著那本書往外走,她不只想自己看,也想帶回去給大哥看。
這書之所以讓她一看就著迷,是因為書里那主人翁的遭遇竟與她大哥有些雷同,都是與人結了仇,傷了身子,卻因對方身分高于他,切骨之仇無法得報。
但不同的是,書里這主人翁後來想到一個計策,暗中向仇家報了仇,那計策很妙,這才是她看得入迷之處。
她大哥的腿自從被邵綸打斷後,再也無法如常人那般正常行走,走路時右足微跛,但這斷腿之仇,卻礙于蓮妃的身分無法找邵綸討回公道,大哥從此變得消沉又暴躁。
要是讓大哥看了此書,也許能讓他報了那斷腿之仇,想到這里,她暗暗捏緊握在手里的書。
來到外頭,孟曉茹找到杜紫芯,當即向她提了借閱書本的事。
杜紫芯略一遲疑,表示,「這書是我娘家那邊的人帶來給我打發時間看的,我還沒看過呢。」見孟曉茹臉上露出失望之色,便笑著再道︰「不過既然曉茹妹妹喜歡,那就先帶回去吧,妳慢慢看,等看完再送回來便是。」
「多謝紫芯姊姊。」借到了這書,孟曉茹欣喜的道謝。
不久後,筵席散了,她沒再多留,帶著書匆匆趕回去。
待她走後,杜紫芯背著趙嬤嬤,私下里找來那名潑了孟曉茹茶水的婢女小青,給了她重賞。
「妳今日的事辦得很好,以後好好替我做事,我不會虧待妳。」有些事,她不好讓趙嬤嬤替她辦,怕趙嬤嬤起疑,身邊又一時沒有其他可用的人手,因此這段時日,她暗中觀察了幾個做事伶俐又細心的下人,打算暗地里培養為心月復為她辦事,小青就是其中一個。
小青沒有多問,她明白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高興的接過獎賞的同時,向主子表示效忠之意。
「多謝王妃賞賜,以後王妃有什麼吩咐,盡避差遣奴婢,奴婢定盡心盡力為王妃效力。」她一個二等的丫鬟,若沒能得到主子的提拔,想要升到一等的大丫鬟,即使再熬個三、五年也許都沒機會,如今能得王妃器重,替她辦事,這無疑是給了她天大的好機會,她自然要好好抓住。
她想得很清楚,王爺雖然冷待王妃,但不管如何,王妃都是這座郡王府的女主人,替王妃辦事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很好。」杜紫芯滿意的頷首,接著警告,「今日的事,不許對任何人泄露半句。」
為了顯示自個兒的忠心,小青連忙抬手立誓,「奴婢絕不會對任何人泄露半句今日的事。」
「嗯,妳退下吧。」杜紫芯擺擺手,讓她離開。
那本她親筆所寫的書已成功被孟曉茹帶走,眼下就等著看孟家什麼時候動手,屆時,她不介意暗中幫孟家一把。
這就是她那天想到的計策—借刀殺人,只不過那天她尚不知該借來哪把刀,在听聞趙嬤嬤提及孟冠與邵綸的恩怨後,她首先要借的就是孟家這把刀,利用孟家的手來除掉邵家。
連對付邵綸的辦法,她都替孟冠設想好了,只要他看完那本書,就會知道該怎麼做。
只要孟家成功了,就是邵家得到報應的時候。
她閉上眼,含著滿腔的瞋恨,默默在心里對著母親說道︰「娘,請您在天之靈庇佑孟家,讓他們能順利對付邵綸,讓邵家身敗名裂,將他們拖往地獄之門。」
午後時分,杜紫芯坐在桌案前,撥弄著手中一株已曬干的藥草。
此物名叫大煙花,開花時香味濃郁,花形大而艷麗,可入藥,能用于止痛或肺虛久咳,也可成為使人上癮的毒物,服食後會令人飄然欲仙,可一旦上癮,要戒除難如登天,若沒能再繼續供給此毒物,會痛苦得生不如死。
她雖然忘了不少事,但跟在靜若師太身邊那些年看過的草藥,卻還記得不少。
這大煙花的藥性就是她從靜若師太那里听來的,也許是因為這種草藥藥性奇特,才讓她印象特別深刻。
她先前讓人打听過,此物大運王朝雖然沒有,但幾個鄰國皆有栽種,京城的藥房也能買得到,她手上這株就是差人去藥房買來的。
以孟家的能力,要找到這種藥草,再將其制成毒物應當不難,因此這段時間,杜紫芯一邊耐心的靜候孟家那邊的動靜,另一方面,對于接近君連笙的事也沒落下。
須臾後,她擱下那株大煙花,取出尚未畫完的一幅畫,提筆繼續畫完。
她打小就擅于作畫,刺繡時的圖樣也都是自己親筆所繪,她喜愛牡丹,因此畫得最多的就是各種顏色、姿態的牡丹花。
眼前這幅畫描繪的正是花園里那片牡丹。
她一筆一筆細細勾勒,畫筆下的牡丹花栩栩如生,滿園的牡丹群芳爭艷,宛若真花,在風中搖曳著。
花間有兩只白色的蝶兒穿梭飛舞,為整幅畫增添了一抹靈動。
畫完最後一筆,她擱下畫筆。
這時已是日落時分,到了用晚膳的時間,趙嬤嬤進來請她去用膳,瞧見桌案上的那幅畫,她細看幾眼,忍不住月兌口贊了句,「噫,這幅畫畫得真好,乍看之下,畫上的蝶兒和牡丹彷佛是真的,王妃的畫技看來又進步不少。」自家小姐才藝雙全,琴棋書畫都通,不過以前的畫技倒沒這般精妙。
杜紫芯順著她的話表示,「有陣子沒畫,這幾日練練手,隱約領悟到訣竅,沒想到畫著畫著竟是比以前好了許多。」
趙嬤嬤越看這畫越覺得喜愛,提議道︰「不如奴婢命人將這畫拿去裱起來,掛在小廳里。」
杜紫芯搖頭,「這畫不掛在咱們這兒,裱好之後,吩咐常總管送去王爺那兒。」
「噫,您這畫原來是要送王爺的。」趙嬤嬤一訝之後,登時醒悟了她的用意,明白王妃這是想藉由這畫來向王爺示好,王爺喜愛牡丹花,王妃便畫下一整園的牡丹送給他,這麼一想,她就忙不迭點頭,「好好好,奴婢這就命人將畫送去裱起來,再請常總管送給王爺,王爺要是見到您這幅畫,定會感動于您這番心意。」
「希望如此。」
君連笙會不會因為這幅畫而感動,她不知,不過她也不急了,如今她已找到對付邵家的那把刀,就等著他們傳來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