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趙人鳳意識到嚴世浩跟嚴世安的視線迅速轉移到他身後,先是愣了一下,本能的想回頭,不過他還沒來得及動作,背部像是被什麼東西撞到般,往前撲倒在地,隨即一只腳重重的踩在他背上,教他動彈不得。
他驚慌失措,急急側過頭,以眼角余光瞥向身後,只一眼,他便嚇得臉色慘白。「你……你……」
「趙人鳳,你可現形了。」
位出鋒一腳穩穩的踩著他,臉上不見怒意,雙眸卻迸射出駭人的銳芒。
「怎……怎麼會?」趙人鳳難以置信,「我明明就……」
「你似乎忘了你的施針擊穴之術都是我爹教的。」位出鋒唇角一勾,冷冷地道,「你學了我爹的施針擊穴及解穴之術,可放針之術,我爹並沒有教授給你。」
「什麼?!」
「我想,我爹該是早就料到你會是個忘恩負義的狗東西。」
位笙擁有獨門家傳的施針擊穴功法,趙人鳳是位老夫人的親外甥,又自小來到位家養著,位笙便也傳授他家傳秘技,可他教趙人鳳解穴,卻沒教他放針。
方才位出鋒被他施針的同時,他已經為自己放針,以至于趙人鳳施針無效,他會倒下昏厥,全是裝的,就是為了听趙人鳳供出自己的所有罪行。
「趙人鳳,你當真以為我不知道你跟初雪的事?」位出鋒沒有太多情緒,「我之所以佯裝不知,是為了齊兒,為了位家名聲,為了我娘,可我不知道你為了奪取位家的一切,竟然喪心病狂到殺害嚴家小姐以嫁禍于我。」
提及嚴家小姐,他的情緒才有了起伏。
他惱恨地瞪著趙人鳳,「位家小姐秉性純良,善良熱忱,可你卻為了一己私愁想毀她一生,甚至將她殺害,你還是人嗎?賢王爺來找我後,我便派人去汝安明察暗訪,從听風茶樓的掌櫃那兒得知你曾短暫在汝安逗留……」他哼地一笑,「你決計沒想到听風茶樓的掌櫃居然看見你吧?」
趙人鳳難掩懊惱,沒想到他千萬小心,卻百密一疏。
「之後我便開始派人跟蹤你,發現你長久以來打著位家旗號走私黑貨。」位出鋒續道︰「當你來告訴我,樂余發現初雪跟嚴世浩踫面的事時,我確實感到疑惑震驚,不過我並不認為她背叛了我。」
聞言,嚴世安心頭一暖,熱淚盈眶的望著他。
她曾經以為他誤會她、不相信她而傷心沮喪,但原來那一切都是他在作戲,為的是引蛇出洞。
「我假裝相信你的話,找張捕頭一起到順風客棧逮捕嚴世浩跟初雪,親手將他們送進大牢。」位出鋒唇角懸著一抹高深的笑意,「我借酒澆愁是作戲,就連受到樂余收買的獄卒,其實都是听命于我,一切就為了看你一步一步往圈套里走。」
「位出鋒,你……」
「趙人鳳,」位出鋒打斷道,「看在我娘的面子上,我會盡量保你不死。」說罷,他喊了一聲,「張捕頭!」
張捕頭馬上帶著幾名衙差走了進來,將趙人鳳給押了出去。
張捕頭一行人一走,位出鋒立刻趨前為嚴世浩及嚴世安解穴。
嚴世浩盡可能的挪動有點僵硬的身體,艱難的抱拳一揖,「位爺,多謝。」
「嚴爺,好說。」他一笑,「咱兩家的恩怨情仇真是說不完。」
嚴世浩蹙眉苦笑,「可不是?」
位出鋒轉而看著嚴世安,心疼不舍全寫在臉上,「你沒事吧?受驚了吧?」
「原來你……你一直都知情……」她的聲音微微顫抖,眼底閃動著淚光。
「是的。」位出鋒有些歉疚,「為了布線逮人,只好委屈你跟嚴爺了。」
嚴世安一听,許是放松了、安心了,緊繃的情緒一卸,忍不住捂著臉放聲大哭。
位出鋒一見,慌了,急急忙忙將她攬進懷里,「不哭,沒事了……」
他有些尷尬的看了嚴世浩一眼,發現他露出放心慶幸的笑容,他微愣,一時間不明白嚴世浩為何會是那樣的表情。
「乖,」位出鋒哄著她,「咱們先回家吧!」
深更半夜,位家主屋大廳燈火通明。
蘇樂余得知自己因妒恨受到趙人鳳的蒙蔽及誘導,差點鑄下大錯,害死位出鋒,不禁跪地痛哭,請求位出鋒的原諒。
蘇安北得知女兒居然做出這麼胡涂的事,深感無臉見人,也雙膝落地。
「二爺,請你看在老夫的面子上,原諒樂余吧!」蘇安北慚愧地道,「老夫教女無方,罪該萬死,會立即帶著樂余離開位家,永不再返。」
坐在主位的位出鋒神情平靜的看著他,再看看站在邊上的嚴世安,她朝他搖搖頭,笑了笑。
「蘇總管,你跟樂余哪里都不用去。」位出鋒道。
蘇安北及蘇樂余一怔,疑惑的看著他。「二爺?」
「蘇總管,你一生心力奉獻在位家,我早已將你視如叔父,天底下哪有佷兒放著叔父去流浪的道理?」
蘇安北固然感激,但想到女兒所犯的錯,他實在沒臉接受位出鋒給的恩典。
「可是樂余她……」
「樂余就如同我的妹妹,妹妹一時胡涂,雖有錯,但不至于難以補救,做大哥的豈能不給她機會悔改?」
此話一出,蘇樂余哇的一聲掩面痛苦,羞愧又悔恨。
蘇安北感激地看著位出鋒,眼底泛著淚光,他似乎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口。位出鋒笑視著他,搖了搖頭,像是在對他說︰「什麼都不必說,我明白。」
「折騰了大半夜,大家都累了吧?」位出鋒站了起來,深呼吸了一口氣,「都去歇著吧!」
雖疲倦不已,但位出鋒有件事放在心里,一直過不去。
離開主屋大廳,他與嚴世安來到茶室,而嚴世浩正被安置在這兒稍事休息。
他們一進到茶室,嚴世浩便起身,「位爺……」
「嚴爺快坐,請別拘束。」
三人落坐,嚴世浩便問道︰「事情都處理妥當了?」
「趙人鳳已交由官府暫押待審,一干相關人等也都已經就逮。」位出鋒說道︰「總算能還令妹一個公道,只不過……」他輕嘆口氣,一臉悵然。
見他為了妹妹的死而難過,嚴世浩說不上來心里是什麼感覺。嚴、位兩家雖稱不上世仇宿敵,但確實是有著難解的恩怨情仇,他從來沒想過有一天兩家人能握手言和,一笑泯恩仇,而且這樣的和解,還得用妹妹的死來成就。
也許妹妹的死,以及她重生在莫初雪身上,都是為了這一切吧?這麼想,他的心便寬慰許多。
「位爺,世安不是你害死的,你千萬別自責。」他說。
位出鋒濃眉深鎖,幽幽地道︰「我雖然沒有親手殺她,她卻是因我而死,每每想到這兒,我總感到歉疚……」
嚴世浩瞥了妹妹一眼,像是在詢問她是否要說出實情。
嚴世安其實也不確定該不該告訴位出鋒這件事,不說,他可能這輩子都要活在愧疚里;說了,又怕他接受不了,覺得她可怕,不知是人是鬼。
「嚴爺,待我結束這趟航程,定會親赴汝安,到嚴家小姐靈前祭拜以表心意。」位出鋒嚴肅堅定地道。
「這……」嚴世浩一臉為難。
他不是不想讓位出鋒到妹妹靈前祭拜,只是如今知道妹妹重生了,連他都不曉得還要不要供著妹妹的牌位。
「嚴爺若不樂意,在下便……」
「不不不,」嚴世浩急著解釋,「在下絕對沒有不樂意,而是……」
他的反應教位出鋒感到困惑,「而是什麼?」
「這……」嚴世浩再一次將視線移往妹妹身上。
看見嚴世浩看著她,位出鋒心頭微撼。他一直介意著的事,便是她與嚴世浩的關系,如今他又對她露出征詢求助的目光,更增添他心里的疑惑了。
他向來不喜迂回,而且他憋壞了,于是他目光一凝,直截了當地問道︰「嚴爺,在下有一事相問,不知你跟初雪是何關系?」
嚴世浩一怔,兩眼發直的看著他。
他神情凝肅地又道︰「我雖相信初雪不會背叛我、欺瞞我,可我還是在意你與她的關系。」
嚴世浩礙口地道︰「位爺請別誤會,我與她……我們……」
「你們不似剛認識。」位出鋒轉而看著她,「初雪,你跟嚴爺是舊識了吧?」
嚴世安迎上他的目光,心情浮動了一下。
她知道她跟嚴世浩的關系,就像一根魚剌扎在位出鋒的心上,雖死不了,卻總是提醒著他,她不希望他胡思亂想,也不希望他因為嚴世安的死而歉疚一輩子,再來,她真心希望能以嚴世安的身分活著,而是莫初雪。
于是她鼓起勇氣,決定將實情告訴他,「二爺,我不是莫初雪。」
「世安,你……」嚴世浩一時情急,喊出她的名字,「你真要說?」
他們兩人的反應教位出鋒更是困惑了,尤其是他清楚听見嚴世浩喊莫初雪一聲世安,但世安不是嚴家小姐的閨名嗎?
「大哥,」嚴世安深吸了一口氣,堅定地道︰「我不想當一輩子的莫初雪。」
听見她這麼說,位出鋒不解的看著她,「不想當一輩子的莫初雪?難道你不是莫初雪?」
「我適莫初雪,卻也不是莫初雪。」她說。
位出鋒濃眉一攏,「我胡涂了。」
嚴世安真摯誠懇地凝視著他,「二爺,我跟你說件事,你……別嚇著。」
「你說。」位出鋒一臉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架勢。
嚴世安先是瞥了嚴世浩一眼,然後直視著位出鋒,「二爺,我是嚴世安。」
位出鋒困惑不解的回視著她。「什、什麼?」
「我作惡夢時經常喊著的念祖,是我收養的孤兒……」她像是說著別人的故事般平靜,「那天,我帶著冬梅跟念祖去為爹娘祈求冥福,回程路上遭兩名黑衣人擄至一間廢棄的小倉房,為首的自稱是位出鋒,要為愛駒奔雪報仇……」
位出鋒瞪大了眼楮,驚疑的看著她。
她回望著他,幽幽一笑,「他本想玷辱我,可我極力反抗,以金簪在他臂上劃出一道傷口,他一時惱怒失控,便將我殺害……」那天的事仍歷歷在目,「我沒想到自己會再醒來,而且是在你的船上醒來。」
「你……」位出鋒難以置信,「你是說……」
「二爺,我是嚴世安,我死過,然後在莫初雪的身上重生了。」她說。
位出鋒倒抽了一口氣,心情一時無法平復。他不是感到害怕,而是他從來沒想到真有這種事。
過了好一會兒,他困惑的望向嚴世浩,「你……知道?」
「嗯。」嚴世浩點點頭,「世安在牢里時告訴我了,我原本也不信,可她說出我們小時候的事,那是只有我們自家人才知道的。」
「所以你們……是兄妹關系?」位出鋒問。
「看起來不是,但事實上是。」嚴世浩苦笑道,「老實說吧,我到現在還是有點難以調適,因為她的樣子變了,可她真真切切是我的妹妹。」
看位出鋒一副深受打擊、難以接受的反應及表情,嚴世安感到難過又不安,他會覺得她是半人半鬼的東西嗎?
如果是,她也不怪他,畢竟這不是能教人輕易接受的事情。
「二爺,我不是有意瞞你,而是……」她眼瞼低垂,神情惆悵,「我的存在若讓你感到不舒服,那我便隨大哥回汝安。」
「世安……」嚴世浩一听,露出心疼不舍的表情。
他不是不能接受變了模樣的妹妹,而是他知道她失去了位出鋒,這輩子都無法快樂。
位出鋒低著頭若有所思,然後長長一嘆,突然,他輕輕的笑了。
嚴世浩跟嚴世安互看一眼,皆是閑惑不解。
「天……」位出鋒抬起臉看著嚴世浩,然後再看著嚴世安,像是松了一口氣,「原來你們是這樣的關系,我可放心了。」
「咦?」嚴世浩跟嚴世安又是一愣。
「所以你是嚴世安,不是莫初雪?」他直視著嚴世安,「你讓齊兒喊你安姨,也是因為這樣?」
「嗯。」嚴世安怯怯地道︰「我知道這有點可怕,所以……」
「可怕?」位出鋒蹙眉一笑,「哪里可怕了?這是老天爺的安排,不是嗎?」
「二爺,你……」
位出鋒凝視著她,深情地道︰「我愛的是你,不是你的名字或你的身分。」
聞言,嚴世安感動得熱淚盈眶。「可是……你真的不覺得我可怕?」
「你的死,嚴格說起來是因為我。如今老天垂憐,讓你宿在莫初雪身上,來到我身邊,不只圓滿了我的生命,讓齊兒自喪母的陰霾中解月兌,也給了我補償你的機會,這是老天爺的恩典。」說罷,他緊緊握住了她的手。
嚴世安的手微微顫抖,淚如雨下。
「你曾對我說過你不想當初雪。」位出鋒嗓音柔沉地道。
她點點頭。
「當時我以為你只是不想跟初雪同名,現在……我知道真正的原因了。」他笑視著她,「世安。」
听見他這麼喊,嚴世安再也忍不住哭出聲音來。
位出鋒一把將她扯進懷里,緊緊的抱著。
她偎在他懷里,將臉埋在他胸口,終于可以真正安心了。
一旁的嚴世浩看著,也落下了男兒淚,他偷偷的轉頭拭淚,再將臉轉回時,發現位出鋒正看著他,他先是一怔,而後用眼神向位出鋒傳遞他最深切的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