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瓷花瓶自桌上滑了下來,劃過一道淒美的弧線,‘嘩’的一聲,片片碎屑灑在地上,如破碎的心,在一片窒息的沉寂中閃著絕望的光芒。
蘇氏垂首站在一旁,靜靜的看著皇後剛才近乎于失去理智的舉動。多說無益,痛苦到了極限,就需要一個發泄的出口。懶
婉若按著胸口,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在旋轉著。她跌坐在軟榻上,喃喃地說;「他怎麼可以這麼縱容她,連自己的性命都不顧?」
蘇氏扶著她哭的顫抖的肩,「好在這件事有驚無險,皇上現在已經沒事了,您也別太擔心……」
「怎麼會沒事?」婉若大聲打斷她,眼淚大顆大顆的落了下來,臉上精細的妝扮染得一塌糊涂;「她竟敢刺殺他……他還當成什麼事也沒發生一樣,她竟然把他迷得是非不分,連自己的命都能當做是兒戲的地步了……」??他愛她到底多深,甚至不惜以鮮血和生命作為代價。一向冷酷無情的他會變成這樣?
腦海中又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她抓住蘇氏的手,「她會不會再次行刺皇上,以皇上對她的寵愛,她的機會太多了。」
蘇氏驚訝的看著她,她又繼續說;「就算她沒有這個心,也不表示她身邊的人不會挑唆,我不能讓一個刺客在皇上身邊。」
她哀戚的淚眼閃過一道狠絕,蘇氏看在眼里,這種熟悉的神情讓她的心里頓時生出一股涼意.她忙勸道;「您要三思啊,現在皇上正寵她——」蟲
婉若冷冷的打斷她;「你放心,我不會把她怎麼樣,我只是要給她一個警惕,讓她清楚自己的身份。」
……
心突然跳得很厲害,仿佛有某種不安的情緒在涌動著。惜蕊眨眨眼楮,將目光投向遠方。
午後的陽光如一片金色的屏障,坐在亭子里遙望外面的世界,繁花絢爛,在陽光下,如霧靄流嵐,沉澱著恬靜柔和的美麗。
然而,心底的不安卻越發的強烈。
「你怎麼了?好端端的又在發呆。」蕭玉放下手中的女紅,關切的問。
「沒什麼。」惜蕊回過神來,嘴角撐起一絲笑意來掩蓋心里的不安,隨即,她拿起桌子上的一件做好的小小的衣服,岔開了話題;「其實這些事讓別人做就好了,你又何必親自動手呢。」
蕭玉笑著說;「因為我才是孩子的母親啊,知道他穿多大的衣服,她們做的孩子穿上不合身怎麼辦?」
你也沒見過孩子,做出來的尺寸也未必合適啊!惜蕊暗想。現在離孩子出世還有四個月,玉姐姐就開始為孩子準備衣服了,每一件都是自己來縫,一針一線都不曾錯過。這也許就是母性的本能吧,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
遠處,葉兒匆忙的身影映入視線,正朝她們的方向匆匆跑來。
等走近了,惜蕊看清了她的額角掛著汗珠,眼里竟閃著淚光。「公主,快想辦法救救媛兒姐姐吧,她被皇後帶走了。」
惜蕊的心一沉,追問道,「到底怎麼回事,皇後為什麼帶走媛兒?」
葉兒含淚道;「剛才黃後來,說有人密報我們私用巫蠱之術詛咒皇上,不由我們解釋就命人搜查,結果在媛兒姐姐的房間里搜出了一個插著針布女圭女圭,然後就不由分說將她帶走了——」
「這是她們故意栽贓。」惜蕊霍然起身,眼中來不急燃燒的怒火已經化作更深的焦慮。這分明是誣陷,她從未想過要涉足的後宮的爭奪,卻還是被卷了進去。
「玉姐姐,我先走了。」她感到一陣頭暈目眩,拋下一句話,便走出涼亭。
白晃晃的陽光刺入了眼底,帶著火辣辣的痛。而她匆忙的步子卻沒因此變得遲緩。
媛兒,你不能再有事,等我。
「公主,這邊請,媛兒姑娘就在里面。」宮女帶著惜蕊走進景陽宮的偏殿。
殿內空無一人,珠簾散落著,閃著微弱的光。里面的床上躺著一個女子,身上的一道道血痕,如一根根針一般狠狠的刺入了她的眼。那個宮女的話在耳邊不斷的回蕩著;「媛兒姑娘就在里面……」
不可能……她在心里不斷對自己說,又上前幾步,女子的臉孔清晰映入眼簾,她仿佛听到了來自心中的某個角落,轟然倒塌的聲響。
媛兒緊閉著雙眼,一動不動的躺著,像是已經昏睡過去,而青腫的臉上卻分明寫滿了痛苦。從雙肩到兩股,布滿一道道鮮紅的痕跡——那是杖刑留下的。
「媛兒……」她抱著媛兒,剎那間,眼淚滂沱。
媛兒動了動,艱難的睜開眼楮,亦有兩行淚從眼中滑落;「公主……我終于見到你了。」
「是皇後做的,她怎麼這麼狠……」惜蕊哽咽著,眼淚撲簌而下,落在媛兒的臉上,身上,血與淚交融著,越發的洶涌。
為什麼一定是媛兒,為什麼對她好的人都要遭到報應,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公主……」她虛弱的聲音幾乎細不可聞,惜蕊低下頭,將臉湊近她,听到她斷斷續續的說;「好——好活著——愛,愛你的人。」
公主,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一定要比我們幸福。
這句話仿佛用盡了她全部的力氣,然後,她合上眼楮,凝結著最後一絲氣息,腦海中浮現的,是一張俊美如神的臉龐,還有蕩在那雙眸子里的,揮之不去的悲傷……
「媛兒,你醒醒啊,不要連你也離開我,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媛兒……」惜蕊搖晃著懷中血肉模糊的身體,歇斯底里的聲音一遍遍的呼喚著,可卻再也喚不回眼前的人。
「她死了?」冰冷的聲音響在身後,沒有絲毫距離的推移。
她知道說話的人是誰,那個聲音,早在一年前的這里,就已經深深墜入心底。
「她哪里得罪你了,為什麼要殺她?」她轉身沖了過去,雙肩卻被兩個上了年紀的嬤嬤死死按住。
婉若坐在椅子上,一臉漠然的看著她,心里卻笑的異常苦澀,時隔一年,那個女孩的驕傲與她妍美的容顏一樣在成長著,隔著臉上的淚珠與悲傷,她的冰骨玉髓依然閃著觸目驚心的美,原來,她固守的倔強也會令人心碎。
她淡淡的說;「趙媛兒用巫蠱之術詛咒皇上,本宮只是秉公處理。」
「她沒有。」
「她沒有,你有。」婉若冷冷的說;「難道你在回京的路上沒行刺過皇上?你不會不知道弒君的下場。」
「那你為什麼不殺我,為什麼要殺媛兒?」淚水在眼中凝結成一簇簇冰冷的火焰,若她能擺月兌禁錮在身上的束縛,一定會將眼前的女人碎尸萬段。
婉若的是聲音依然冰冷;「殺了她,你會比死更難受,不是麼?」
「你不是人……」她掙扎著,聲音在撕心裂肺的痛苦中透著歇斯底里的恨;「裴滿氏,遲早有一天,你給別人的痛苦都會報應在你的孩子身上,你們遲早會遭到報應。」
婉若起身走到她的面前,揚手給了她一個耳光,「你沒資格詛咒本宮和皇上的孩子。」捏起她的下巴,一字一句說;「你听好了,這次只是警告,如果你再敢對皇上圖謀不軌,死的就不僅是一個趙媛兒。」
春風卷著朵朵陰雲,浸染著午後的陽光。到了黃昏,烏雲遍布的天空,一場風雨即將來臨,錦璇宮的空氣泛著暴風雨前窒息的死寂。她憔悴的身影佇立在窗前,墨色的秀發在風中凌亂的舞動著,每一根都仿佛系著無數的悲傷,狠狠地糾結著他的心。
跪伏在地上的葉兒哭著講述了經過,完顏亶走上前,從身後將她緊擁入懷中,冷風被他溫熱的氣息吞噬著。她慢慢的回過頭,紅腫干澀的眼楮如一口千年的枯井,泛不出一絲光亮。
她不像從前那樣反抗,只是木然的對他說;「媛兒死了。」
心像是被狠狠地扎了一下,指尖輕撫著她冰冷的臉頰,他低聲說;「我都知道了,我會還你一個公道。」
放下一句話,他放開她,轉身走了出去。
景陽宮所有的內侍宮女都低著頭跪在地上,身上如同壓上了萬斤重量,靜默的空氣中充斥著死亡的迅音。
婉若低聲解釋;「皇上知不知道那個趙媛兒是趙桓的女兒,那些趙氏皇室多數都是對我們大金心存恨意,如果臣妾不將她處死,只怕她日後蠱惑南朝公主——」
「夠了!」完顏亶冷冷的打斷她;「身為國母,竟連一個宋女都容不下,有什麼資格再母儀天下?」
冰冷的聲音狠狠的砸在了她的心上,他犀利的目光如一把鋒利不比的劍正在將她的心片片擊碎。
「皇上,這都是奴婢的主意,與皇後無關,請皇上懲治奴婢一人。」蘇氏跪著爬到了完顏亶足下,仰面哀求道。
「退下。」婉若斥道,凝視著完顏亶俊美冷漠的面孔,兩滴淚滾落在臉上,她努力讓聲音變得平靜;「皇上可以不追究惜蕊公主在幽州的行刺,而臣妾杖殺趙桓之女也只是盡皇後的本分。」
「皇後的消息果然靈通。」完顏亶漠然的說,掃了一眼一邊的大興國,眼中驟然射出兩道寒光。
大興國的身子剎那間如遭電擊般癱軟下來,腦海中來不急後悔當時不應該為貪圖錢財將那件事告訴皇後,便已經卷起一陣颶風——充滿了恐懼與死亡的血雨腥風。他跪伏在地,不住向完顏亶磕頭請罪;「奴才該死,皇上饒奴才一命吧。」
「帶下去,」完顏亶一顧左右衛士,冷聲吐出兩個字;「杖斃!」
兩個衛士應聲走過來,拉起大興國一步步拖向殿外。大興國不住求饒最終化作聲聲慘叫。
等一切恢復平靜,完顏亶重新落到婉若臉上的目光,依然是不變的寒冷;「皇後,朕能立你,也能廢你,以後好自為之。」
拋下最後一句話,他轉身離去。而從始至終,他對她的淚,都不曾有過一刻的停駐。
婉若痴痴凝望著他漠然離去的背影,黃錦劃過的地方,光線變得更加暗淡。而她的心,痛到了極點,也暗到了極點。
蘇氏起身扶住了她顫抖的肩,嘆氣道;「皇後,您又何苦將事情捅破?」
「他以後,是不是再也不會來了?」喃喃的問。悲戚的目光停在前方。突然,像著了魔一樣,不顧一切的向門外走去。
蘇氏上前扶住她,卻被她一把推開。她呵斥著所有起身走過來的宮女內侍,一陣突如其來的眩暈席卷著大腦,可她依然頭也不回的疾步向前走著,固執的沿著他離去的痕跡,追逐著他絕然的身影。
心底依然殘存著一絲希望,或許他並沒走遠,只要她走快些,一定會追上他。眼里的淚也不斷的凝聚著,眼前漸漸變得模糊模糊,她的速度不曾慢下來,卻再也難辨方向。當走到門外的石階處,她的身體終于重重的倒了下去。
宮女們驚叫著沖上前將她扶了起來。已經有人去傳御醫了,她的意識在陣陣劇痛中漸漸模糊,耳在合上眼楮的前,她分明看見地有一灘鮮艷的,正在緩緩流淌的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