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似箭,宋金戰場上,雖然金軍控制了長江北岸,而礙于長江天險,宋軍的抵抗依然頑強,幾個月的對峙,大宋雖然喪失大片疆土,卻無亡國之憂。
六月,完顏宗弼收到了朝廷下發的停戰旨意,完顏亶決定接受趙構的和議,同意江南遣朝臣出使金國。懶
初夏的皇宮花園,波光粼粼的荷塘里綻放著成片的荷花,在風中搖曳生姿,水中的魚在花朵間穿梭嬉戲著。兩旁樹影婆娑,有鳥兒在枝頭清脆的歌唱。
惜蕊一襲白衣,坐在荷塘邊。雪白的輕紗帶著發絲飄逸在風里。不時也將朵朵花瓣灑在她的身上,她渾然不知,幽幽的目光在遠方漫無目的的游蕩著。
遠處的水面上飛快閃過一只小船,不等靠岸,葉兒便迫不及待的從船上跳了下來,笑著將剛采下的一大把薔薇遞給她。
她接過來,將它們湊到鼻尖,清雅的芳香立即融入了每一個感官里,「好香。」她將花放下,花朵垂下的瞬間,溫暖的陽光下綻放的,是她一絲淺淺的笑顏。
公主笑了!葉兒頓時覺得心花怒放,平日,她很少看到公主的笑,雖然她的眼神已經不像開始那樣沉重,但笑容還是太少太少了,哪怕是在皇上面前,她的神色也只是不變的冷漠。其實她也只是孩子,應該快樂起來。
葉兒摘下一片荷葉這在她的頭頂,為她擋住陽光,又折了幾只蓮蓬;「今天做蓮子羹。公主的膚色好白,多吃蓮子會變得紅潤。」蟲
惜蕊點點頭,頭頂的荷葉在清風中微微擺動,她想起了小時候每到夏天,媛兒都會親手做蓮子羹,媛兒做的很好吃,她其實不喜歡蓮子的味道,只有媛兒做的她才白吃不厭……
九歲的夏天,她第一次品嘗到媛兒親手做的蓮子羹,她拉著媛兒的手,認真的說;「媛兒,只有你做的蓮子羹才好吃,可是,你以後嫁了人是不是就不會再給我做蓮子羹吃了?」
「啊……什麼嫁人啊?!」媛兒的臉紅了。
「娘說再過幾年你就到了嫁人的年紀了,等你嫁人後就不能在跟我玩了。」
「我才不嫁人呢,我要一輩子陪在你身邊。」媛兒調皮的眨了眨眼楮。
「真的嗎?」她認真的問。
「當然!我是不會離開你和夫人的。」
「哈哈……太好了,我們永遠在一起。」
……
那年夏天,是她們在肅王府最後的夏天,也是她們最後的夏天。
那時的她們也曾快樂的笑過,都不懂得什麼叫做命運,以為只要有一句承諾,就不會再有什麼可以將她們分開。
一絲記憶,一片觸痛,一路想著,眼楮漸漸潮濕,清風撫著她的臉,吹散著一片悲傷的淚。
葉兒看到她眼里溢滿的淚光,以為自己又說錯話了,怯怯的喚了一聲;「公主……」
「沒事,是沙子吹進眼楮里了。」惜蕊轉過頭對她笑笑。余光看到遠處的花架下多了一個少女的影子。
「惜蕊。」身後傳來一個悅耳的聲音,在悲傷的空氣中蕩起一圈圈淺淺的漣漪。
惜蕊拭去臉上的淚水,轉過頭,「香香!」
烏林答香,徒單太後的外甥女,也是紫盈宮的秀女。烏林答香也是落落大方的女孩,那時的她們也是以姐妹相稱,雖然被分配在不同的閨閣中,與她的情誼不及蕭玉,但平日也算能合得來。
「香香,好久不見了。」她站了起來,嘴角微微上揚,如胡波般清澈寧靜的笑容中,其實隱藏著被催不及防的苦澀沖擊後的震痛。
香香……仿佛也變了,一年的時間足夠將曾經熟悉的一切變得面目全非,又或許……她在心中苦澀的笑了,或許,香香並沒有變,真正變的人她自己,是她在恍惚中又從一年前的好友臉上看到了她曾經的希望,這些現在已經不屬于她的希望,又在錯位的空間中化為更洶涌的絕望,她被擊的催不及防,一時間難以適應,才單純的想讓別人替她分擔一些。她,不過只是破企鵝的尋找一個可以宣泄絕望的出口。
「既然來了,就坐坐吧。」她勉強支撐著一絲笑容,指了指遠方日光下勉強從薔薇叢中探出頭的涼亭。
……
「惜蕊,」烏林達香幽幽的聲音夾著微微的嘆息,暖風徐徐吹拂在琉璃瓦撐起的濃蔭下,她握著惜蕊的手,在那雙如風寶月鏡般清澈明亮的大眼楮里看著自己的影子,「你……還好嗎?」不等惜蕊開口,心中的苦澀已經給了她答案,惜蕊……他是那麼愛她,愛到眼里除了她,再也容不下其他女子,她又怎麼會不好?
「我……很好。」惜蕊感激的看著她,而悲傷不自覺的沁入了聲音,嘴角牽了牽,卻無奈的發現,就連一絲虛偽的笑容對她而言,都是這樣艱難。
「哦。」烏林達香定定的看著她,真心想從她的臉上看到一絲‘好‘的痕跡來,然而……「你不快樂。」她的雙眼突然潮濕,而聲音卻冷卻下來。
惜蕊怔怔的看著她,「香香,我……」
「你為什麼不快樂?你知不知道,其實,在你剛離開這里的時候我真的希望你永遠都不要再回來,可是現在,你能回來,回到他的身邊,我真的很高興……可是惜蕊,你為什麼不快樂?」她的聲音也激動起來。
她想告訴眼前的女孩,他是真的愛她,愛到眼中已經沒有了全世界,只有她一個人,可她為什麼就不能快樂一點,簡單一點呢?不錯,自己是做過她的替身,不久後將要嫁給另一個人……他的公主回來了,她連做替身的資格都麼有了,她真的應該為他感到快樂,愛一個人,不就是希望他活得快樂嗎?
惜蕊的嘴唇動了動,卻終究沒有說出一個字來,她也想快樂起來,痛苦的感覺真的太難受太難受,可是,快樂對于她,實在太遙遠,遠的連她自己的都不敢去想,一個個親人離她而去,對于不能自主的人生,她不是沒有掙扎過,不是沒有渴望過幸福,然而,所有的希望換來的都是更多的絕望,而那些曾不惜生命成全她的希望的人,卻再也回不來了,她的快樂源于他們,現在的她只是孑然一身,在命運的歧途中跌跌撞撞的行走著,連微弱的希望都是如此艱難,也許,在她再次有理由快樂的時候,她已經忘記快樂的感覺了。
她幾乎逃一般的躲開烏林達香咄咄的目光,而閃爍的雙眼,卻又深深定格在亭外流淌的陽光下。
兩個高大的身影正一前一後向她們的方向走來,前面的人一襲黃錦,刺眼的陽光下,狂野的氣息鋪天蓋地,撼人心魄。
烏林答香也感到身後窒息的魄力正向她襲來,轉身,完顏亶高大的身影擋住了眼前的陽光,那張俊美如神的臉孔,讓她感到一陣恍惚。
她慌忙行禮,可他卻不曾看她一眼,冰冷的氣息掃過她,徑直走向了他的公主。
「你的臉色不帶好,是不是不舒服?」溫柔而磁性的聲音如一陣和風,她的心一震,又在瞬間,被潮水般的痛苦湮沒。
她沒有听錯,這真的是他的聲音,他在和他的公主說話,而不是他。他深邃的眸子里噙著滿滿的柔情,從始至終,一直鎖在那張蒼白的臉頰上,那種自己從未見過的深情——大概也沒有在任何女子面前呈現過的柔情,仿佛恨不得把眼里的人寵到骨子里去。
而惜蕊,只是淡淡的應了聲;「沒什麼。」然後,將目光投向別處,熾熱如他深情的雙眸,卻無法劃開她眼里的漠然。
心中陡然涌出一股幽怨,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他……惜蕊,你又何必如此執拗,為什麼不肯看他一眼?他如此待你,你又為何如此決絕?
冰涼的手突然被拉住,夏日的溫暖又回到了她的體內,她也在瞬間回過神來,迎上身旁男子關切的目光。
「我送你回去。」完顏雍拉起烏林答香的手,又轉身向完顏亶請示後,兩個人默默的退了下去。
……
「烏祿。」回慈寧宮的路上,烏林答香低著頭,美麗的大眼楮里有不同的神色在變幻著,她猶豫著問;「我听說,這幾個月,皇上每晚都到錦璇宮——呃,這件事在後宮都傳開了,是真的嗎?」不等完顏雍回答,她又飛快補充一句;「其實我只是好奇而已,皇上真的會不顧祖制立一個南朝公主為後嗎?」
「我不清楚。廢後之事非同小可,如果皇後沒有大錯,怎麼輕易被廢黜?」完顏雍搖了搖頭,聲音盡量平和,壓抑著內心的煩躁。不知道為什麼,一想到她遲早會是皇上的人,他的心竟會隱隱作痛。
「可是,皇上真的很喜歡她。」她輕嘆,與其說是回應烏祿,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慈寧宮外,完顏雍停下腳步,目送她進去。她漸行漸遠的背影終于湮沒在視線中,他的眼里充滿了愧疚。
他們是指月復為婚的,他不否認從小就喜歡香香,直到現在,他每次見到香香,心還會感到溫暖,可卻早就說不清楚那是種什麼樣的感覺了,自從她出現後,一切仿佛都變了。
……
午後的陽光傾灑著熱量,從亭中望去,朦朦朧朧,如同萬里的煙波。
惜蕊望著完顏雍與烏林達香離去,暖風在他們離去的地方灑下一地的花瓣。
「這麼喜歡薔薇?」耳邊響起他溫柔的聲音,索繞著熾熱的氣息,深入骨髓的蠱惑。
兩根修長的手指沿著她的長發,一片花瓣從發絲中飄過,在她的眼前一閃,又被風卷入亭外的陽光下,與滿地的落花融為一體。
她回過頭,目光落到身旁男子的身上。那雙溫柔的眼楮,如同夜空中流瀉的星芒。他已經不再對她發怒了,只是用另一種方式探入她的底線……其實,她亦是在用自己的冷漠探著他的底線,他到底何時才能厭惡她,離開她,與她形同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