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異均衡
1986年7月15日，這是溟州縣千家萬戶關注的一天，凡是有孩子希望升上高中的家庭，都在等待，溟州縣教育局在縣教師進修學校的禮堂，向全縣各初中發布中考結果，向社會媒體發布有關中考的消息，一批優秀的才子才女將受到青睞，他們將有希望成為棟梁。
在進修學校，招生工作會議結束，田中禾乘著公共汽車回來，到唐馬台，汽車站正好在中學的門口，下車看表，接近一點了。未等往學校的大門走，學校的兩個教師就迎了出來，笑模樣地告訴他，都沒有吃飯呢，就等著田中禾這個教導主任請客了。兩位教師說，有的家長的消息比學校還靈通，昨天晚上就知道成績了，咱唐馬台中學放了「衛星」了，據說把縣政府都轟動了，農村中學打敗了城里的中學！今天一早，家長們就把初三的班主任包圍了，考上溟州高中的學生家長自動排號了，給我們擺宴席呀，兩個教師沒怎麼的，就有些雲了。學校的北牆外，依著公路的邊沿，是一排小飯店，三個人走進了「聚仙廳」，這是一家比較大的飯店，名是聚酒仙，實際是過往車輛人員的休憩填月復之所，也是中學的一些老師煮酒論天下之地，進屋了，穿過吵吵嚷嚷的正廳，拐過角門，到了偏廈的辦公室，只見一張大圓桌子的轉圈兒，已經坐好了老師們。
田中禾把手中的兜子，放在了撤到邊上的辦公桌上邊，讓一位年紀大的老師坐在明顯是給自己留出的空位上，自己坐在了臨窗的側座。席面上，隨即擺上了涼菜，算自己是九個人，逗笑著說九個人，九杯酒，九九艷陽啊。白酒上來了，田中禾在中考那一天，承諾著發榜就請客，無論成績好壞的。既然是請客做東，自然是敬酒祝酒。田中禾端起了酒瓶，給每一位同志都倒了半杯白酒，迎接他回來的兩個男教師有些不情願，意思是滿杯為敬，田中禾歷來是如此，無須解釋，因為不搞一刀切。田中禾動情地說︰今天的任務還不輕，原諒中禾的限制，能喝的多喝，不能喝的少喝，都不要過量，改日照請。說完，就端杯飲了一口。老師們不用客套，整天地在一起工作，互相之間太熟悉了。有些饑餓的肚月復等待填充，有些興奮的情緒等待奔放，盡管是話語豪爽，而筷箸卻撂下謙讓。田中禾讓年輕的同事打開電風扇，請服務員上來冰鎮的啤酒，大家穿的都是半截袖的布衫或者背心，也一再地用濕的手巾擦著臉頰。
天氣就象下火一樣，一絲風也不透，太陽懸掛在空中白亮亮的，道邊的柳樹耷拉著枝條，過路的沒有吵吵巴 的，伏天的日色就是好變臉兒，昨夜一場陣雨，今天一個火爐！
老師們數落著天氣，品嘗著酒菜，搭訕著假日的安排。一位急性子的年輕老師，喝完了杯里的白酒，沖著田中禾說話︰主任，別吊咱胃口了，耳听是虛，眼見為實，還是把錄取的名單公布吧！要不，咱就不喝了！」
田中禾拿著手巾，擦擦臉上的汗水，望望桌上的八個班主任，仍然是不急不躁，掃視了一圈兒，如數家珍地開始了點名︰三8曹若水，家電30名，三7袁慶芳，縫紉30名，你們倆的學生，現在沒有職業的有沒有？不管是上了什麼樣的廠子，也不管是在家搞了自謀！身旁的老曹，大手模模自己的下巴，是落腮胡子的下巴，雖然是刮剝了幾下，仍然是發青的無光，他只是嘿嘿的搖頭。袁慶芳嘻嘻一笑，兩只眼楮虛眯著，一手掩著嘴，一手搖擺著。老曹拿起了酒杯，提高了嗓門︰這麼的吧，咱們是初三的一個方面軍麼，能夠和中考的一桌子喝酒，就意足了，過去講話，可以是一個戰壕的戰友，沒有丟掉學生！
田中禾拍了兩下手掌，請大家一定要多吃菜，沒有說少喝酒，然後就肯定了初三分流的實驗，是具有前瞻意義的突破，曹老師和袁老師就是「先吃螃蟹」的人！老師們點頭稱道，學習上的差生，都集中到兩個職業教育班，屬實是辛苦了曹袁兩位老師了，就此，幾位年輕教師，還給兩位老師敬了酒。酒過一巡，大家不太急于要榜單了，因為在職業教育班面前，那麼顯擺中考的成績，是對人家的不尊重，是對畢業年級部集體的褻瀆了。田中禾稍微喘了口氣兒，覺得調整了氣氛，應當讓大家有一個均衡的認識，應當讓大家有一個差異的感覺，在每一個班級，同樣地存在著差異，存在著平衡。就著專業教學的話茬，田中禾點了曹老師的將，光是電氣還不行，要研究市場的需求，目前的機械加工，鋼結構制作，這個課題不亞于溟州高中！在大家把注意力投放過來的瞬間，話題的內容具體地展開了。
大家知道吧，唐馬台機械廠，那是孟泰和王崇倫支援建設起來的廠子，現在是誰來那當廠長？田中禾象說評書似的甩了一個包袱，然後請大家呷一口酒吃一口菜，在人們猜測之際，把手一擊在桌子上，︰對了，那就是我們唐馬台中學的學生于進，十來年了，他從一個學徒工，到調度員、計劃員，又是采購員，如今被上級任命為廠長，這不是人才？所以，我們應當樹立正確的人才觀，價值觀，不然，很容易被重點高中的幾個錄取名額沖昏頭腦！在座的同事並不以為然，有的悶頭不響，有的照樣飲酒，田中禾笑了︰你們認為我是唱高調，是的，進入重點高中應當肯定，因為是普通中學的基本任務之一，但是升學之外的就業同樣重要。曹若水看見教導主任有些激動，便息事寧人地打岔了，不同時期有不同的策略，不同環境有不同的任務，具體問題要具體分析麼。兩巡酒過去，田中禾的專題意猶未盡，接著是依舊敘述機械廠︰于進向我們要人了，這是咱們面臨的新課題！昨天晚上，于進披著雨衣頂著雨，進了我家的茅草房，坐在橫放的門板上，給我講了好長時間的廠內承包。他把廠子的人員，按產品分別立項，就是建築機械，碳素、閥門三個小廠，獨立核算，這樣，積極性就上來了，可是明顯的缺乏技術工人啊。他準備出錢，讓我們出人，開辦職業班。田中禾一高興，不小心，抬手把自己的酒杯刮倒了，不好意思地請大家包涵。其實，老師們關心的仍然是中考成績，那是最直接最明顯的影響，至于辦學的方向與形式，辦學的層次和利益，應當是田中禾和他的上級的事情，至少不是現在討論的中心，只是礙著面子，大家不願意掃田中禾的興趣而已。天氣的炎熱，心情的焦灼，幾個男老師開始不拘小節，不避諱女教師的嫌棄，也不講究師道尊嚴了，月兌掉了布衫，上身穿著挎肩的背心，反正也不是課堂麼。
田中禾看看大家的興趣寡然，話鋒一轉，公開點名了︰三6肖漪，三5江上心，你們倆是師徒，老江有句名言，只有教不好的教師，沒有教不好的學生，對吧？這次中考，又有什麼名句產生啊？大家把目光轉向了江肖而位。肖漪曾經是江老師的學生，現在與江老師是對頭的平行班的班主任，她教授著5、6兩個班級的語文，帶班是極其嚴厲的一個，只是在教學經驗上不夠豐富。而江老師的物理教學，注重動手實驗，教法靈活，其理論的造詣是斐然于全縣的。江上心，愛護學生近乎于溺愛了，學生們背後稱呼老江頭或者是戲謔地江老太太了。肖漪半低著頭，躲避著同事們的目光，一反咄咄*人的風格，細細的手指轉動著玻璃杯，懦怯地說三6一定是打狼的了。江老師喏嚅著嘴唇，加重了語氣︰肖漪，盡心即可，盡心即可！大家對于江老師是非常敬重的，都報以點頭稱是的回應，又是一杯「盡心」的酒，敬重老教師的胸懷，敬重的老教師的人品！田中禾端起了酒杯，先是敬江老師德高望重，帶徒弟有成，後是敬肖漪新兵上陣，金榜前茅。肖漪在江老師的慫恿下，喝了一口白酒，辣得咳嗽了兩聲，，眼淚都掉出來了，說主任太壞了。田中禾愉悅地勸導，喝酒也是新兵，不應該打敗仗，如同游泳，嗆了幾次的水，不嗆了，就會游了麼。
田中禾仍然沒有公開錄取成績，繼續的請畢業班級的班主任客觀估計自己，便轉入下一輪︰三4孫向東，你的兩個班級，估計出了幾個數學探花？三3欒子坤，英語的試後反饋，百分何許？這兩位，前者的男教師是數學悍將，後者的女老師是英語的驕兵，盡管現在是滿面的平靜和謙恭，而平時的高傲經常地溢于言表。田中禾還真就毫不客氣，一針見血地直刺軟肋，數學和英語的滿分是在我們學校，可是魁元旁落了。孫向東和欒子坤笑了盡管笑得勉強，盡管有些尷尬，是稍縱即逝的。孫欒兩位的自信來之于經驗的積累，兩個人的教學形成了自己的模式，對于所任學科的諳熟竟然達到了驚人的程度，兩個教師對數學和英語的中考試題，至少是五年的，倒背如流，哪一個命題教師的風格，了如指掌。他們對于命題規律的理解和猜測，達到了出神入化的程度，難怪學生對兩位名師的崇拜，比影視的偶像還要深刻！田中禾曾經思索過，應試教育培養了一大批高分的學生，也造就了一批應試研究的教育專家啊。田中禾並不想打消孫先生和欒才女的銳氣，也絕不是開個半真半假的玩笑，所要強調的是沒有長勝將軍，這還需要一點一點地認識，一點一點地轉化，對于學科知識體系的研究不能偏離方向啊。田中禾提醒，把握教材隨意跟蹤試題，是個盲點。然後，點到了最後的一組搭檔︰三2從寧，化學組長，整個的化學成績這筆帳，跟你算，對吧？三1郭平，政治，省課第一名，不應當落後，是吧？兩位不敢怠慢，幾乎同時地答應。「呵，竟然出現了不及格的學生，偏科到了這樣的程度。」田中禾不是吹毛求疵，是強調不能讓一個學生掉隊，不是責罰兩位優秀的教師，是要引起高度的重視。郭平辯解著，有些學生既不願意上職業班，也不願意升學，是被家長*迫參加中考的。從寧紅著臉膛，開始反攻倒算了︰田主任，世界上不可能存在十全十美的東西，作為教訓，我從寧接受，如果是不滿足，鄙人不敢有愧，行了，一將功成萬骨枯，該兌現獎勵了！從寧的個子不高，說話絕沖的，這位師範大學的畢業生，就是因為言語過激沖撞了某一位領導，而取消了留校的資格，回到家鄉初中任教，也是因為脾氣，市里教學研究部門商調做教研員，被上級的主管領導以武斷的結論而拒絕，直到現在也是秉性不移。郭平呢，稍許溫和，卻專門能和領導較勁，天生的反骨，有了意見，偏在公眾場合對峙，大有震撼輿論之勢，重要的論點就是干部不能特殊化。領導陪同客人，大吃大喝，是攻擊的要塞，領導照顧特殊的要求，靈活處理，是反對的必然。郭平，對待學生是特別的愛護，對待同人是特別的耐心，就是看待領導缺乏應有的理解。這兩個人。簡直是一對兒反抗特權的孿生兄弟，對于田中禾，兩個人還沒有把他劃入領導的階層呢。面對兩位霹靂將軍，田中禾一柔化兩剛，溫文爾雅地居高臨下，學校不會和自己的教師開玩笑，獎罰分明，是一個組織維護正常秩序的基本手段，是一個單位維護起碼權威的基本原則，不相信組織的人，恐怕連自己都沒有相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