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魂 第十六章 隔牆有眼 (1)

作者 ︰ 田梗

隔牆有眼

國慶節後,星期三的早晨,唐馬台中學的校園,*場的體*台前,國旗桿上懸垂著鮮艷的國旗,升旗班的同學們穿著雪白的筆挺的制服,列隊演練著,準備著升旗儀式的開始。

學生們從校園外的四面八方涌來,南面的楊樹林外是個壕溝,西邊園林外臨著公路,東面校園地的一半已經成了教師住宅區,只有北面一趟高牆,牆外是地方鐵路。學生們進入了各自的教室,值日生迅速地拿著掃帚戳斗,奔向各自的衛生分擔區,道路和*場很少垃圾和紙屑,惟獨是樹下的落葉每天都會飄散一層。

校長田中禾穿著干淨的西服,在校門口站了一會兒,折到西教學樓的前邊,在樓前的兩個籃球場地中間,看見幾名學生在樹林里貓著腰快跑,皺了皺眉頭,本來想迎過去,一見*場邊上帶著袖標的值周生在向他們擺手,便沿著大*場邊上的沙路向南走。

*場的南端,東西走向的是幾行十多年生長的楊樹,晨風搖動著樹枝,把一些攬黃的葉片簌簌地飄落下來。站在樹下,眺望著壕外的田野,滿目的玉米挺桿垂葉,有的農家已經在揮鐮放桿棵了,雖然是給人遼闊的豁然,未免也有蕭瑟蒼涼的感受了。壕邊,中間有十幾米寬是新平的豁口,緊貼著壕溝的外邊,新修的八米多寬的紅沙大道已經貫通,東面從教師住宅區延伸出來,筆直地通上西邊的國道,這條大道,是學校的師生自己鋪就的,求助于鎮里的拖拉機站用履帶拖拉機碾壓的,如此一項在學校來說是不小的工程,卻招來了不少的非議,突增了一校之長的煩躁,好心不得好報,田中禾確實若失去應有的耐心了,他的兩只手,習慣地背在身後,往回走,準備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走了幾步,*場的東面,斜穿過來一位女老師,一邊快步一邊招呼著田校長,旁邊還跟著一名男生。

「有事嗎?肖漪。」田校長止住腳步,和氣地詢問。

「校長,東邊新砌的大牆,被人扒了個豁子,」肖漪氣喘吁吁,臉色發紅,眼楮里閃爍著憤怒的光芒,順手把身邊的高個子的男生推到前邊,「初三(6)班的班長昨天晚上發現的。」

「報告校長,昨天晚上,我們幾個男生上晚自習,下課時候上廁所,在甬路上忽然听到‘轟隆’一聲,都嚇了一大跳,平靜了一會兒,仔細找找,在廁所南邊發現是大牆被推倒了一個口子,等我們過去的時候,牆外沒有一點人影了。」班長同學局促不安地低著頭說,「我們才三個人,也沒敢跳到牆外去。」

「好吧,知道了。」田校長微笑著,用手拍拍學生的肩膀,告訴肖漪通知冷副校長,讓他下達通知,今天下午的政治學習在大會議室召開,校長主講,便徑直向東面的教學樓方向走去。

田中禾來到了教學樓外東南邊,繞過長長的紅磚鐵瓦的廁所,佇足在校園地邊,剛剛砌完的一面大牆,舉手夠不著牆頂,從北向南是三百多米,南頭還扔著茬口,磚牆還沒有勾縫抹頂呢!牆豁的上口有二米多寬,下口有一米來寬,推掉的磚都落在了牆里,形成了一個磚堆,還沒有看見跳躍踩踏的痕跡。筆直刷齊的大牆,被人推倒了一個豁口,是對學校的不滿還是挑釁?看起來是對交通的意見,毋寧是在往校長的臉上打來了耳光,毋寧是對學校的尊嚴和能量的蔑視,如果把推牆豁子都當成兒戲,這樣的校長在學生和教師的眼楮里,只能是白痴,至少是軟皮糖!田中禾不能不生氣,他在思想辦法來解決出現的問題,他要考慮手段來制止破壞的重演!田中禾蹬著璣里格生的斷磚殘泥,踏上殘垣斷壁的牆豁,跳到牆外,返身觀察著牆根的雜亂的腳印,腳印很淺,足跡也不長,甚至還有幾乎是小學生的球鞋底的花紋呢!難道是把問題估計得過分嚴重了?小孩子討厭,幼稚地對抗和成年人的有目的的破壞是本質的不同啊,可是,如果是大人來扒,小孩子湊趣,往往是未成年的少年,他們天賦著一種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性格,不是什麼根本敵對的性質,但是絕不排除別有用心的人的渾水模魚!牆里無聲,牆外有眼,對著橫亙起來的高牆,無非就是耽誤了某些人的長手,自然就會產生哪種不可告人的心機吧!

牆外,是一片貧瘠的沙土地,因為這幾畝土地中,聳立著水泥圓柱,柱上架設著高壓電線,下邊不能建住宅也不能蓋工廠,學校也曾搞過農田,收成無幾,後來就借給教師們種菜,還別說,書生們耕耘的勇氣決不亞于獲得土地自主權的農民,比學校分割給班組好多了。看吧,一壟壟白菜,一池池大蔥,油黑嬌綠,一架架豆角,一蔓蔓黃瓜,提籠隨掛,用一位老教師自得其樂的話來說,幽幽沙園噫悠悠桃園嘻!教師的借使地東邊是新修的南北大道,大道東邊是教師的住宅,住宅分五趟,坐北朝南,是從七八年陸續建築起來的,院套的面積和房子的走向是同一規劃的,北三趟是磚瓦房,第四趟是平頂樓坐水泥刷灰的平頂樓坐,最南面是六座的獨院的一式的二層小獨樓,從北往南,清晰地寫照了教師生活,到現在的九四年,十六年的住宅縮影,看出知識分子的待遇的提高,七十年代末的第一趟房,是兩戶一宅的公房,八十年代初的兩趟房,是民建公助的自有房,南數的兩趟房,就完全是自建自有的豪宅了。從北向南,木制的小扇門窗到鋁合金塑鋼瓖嵌的大扇玻璃,鮮明地反映了時代的進步。用比鄰的老百姓的話說,「老九吃香嘍!」教師住宅區的南頭,一段沙荒地的邊上,是凸凹的沙坑,雨季會積滿了深水,學校為防止學生野浴溺水,在北岸邊特意架設了刺線網,三令五申地教育防範。教師住宅再往東,與省地質隊的簡易家屬住宅比鄰,而東南屬于王官村的地界了,王官村的村民過來了二十幾戶,也要與這兩個「吃皇糧」的公家單位叫什麼勁了,反正是糧食供應本兒取消了,他們自以為「土老冒」也不低氣什麼了,那幾十戶的村民每天從學校的*場橫穿,如同家常便飯、無所顧忌了。五六年建築的學校,當時是鐵路公路邊上唐馬台站翼側的,可望不可及的聖地,也曾在特殊的年代中成為了學習「哈爾套」經驗的臨時市場,也曾在如火如荼的歌頌中成為了學習講用的中心會場,也曾在嚴峻肅殺的斗爭中成為了公開宣判的露天法場,歷史的天空,歷史的土地,演繹著歷史的畫卷。

田中禾的兩只腳慢慢地移動在新修的沙路上,從北端的小轉盤起,看這小轉盤中心的怪石壘起的小山,那是學生們童心的堆積,那是美術教師的美好創意,那上面雕刻著文字是語文教師的得意之筆——「園丁村」。延伸著,南北的主道,西面是教師們「幽幽悠悠」的菜園,東面是教師們的殷實整潔的宅院,主道向每趟房屋支出了四米寬的便道,到了明年開春,學校在主道上安放幾盞路燈,在道邊栽上草花,也算南有水北有山,中間是可以流連的菜畦和夜燈麼。走到南頭,是一個拐角,拐角是一個大的漫彎,里邊十幾米處是校園的牆角,南牆外是楊樹帶,道外就是連片的沙坑,是個季節水泡子,現在的秋季,那里的車馬不斷,建築用的沙料被日夜的采掘,它的歸屬權限仍然在糾纏,部分坑崗應當屬于中學,部分淤坡屬于地質隊佔地的李道村,而王官村土地邊沿也被無名氏們采挖,及至有頭有臉的人物強借,實際上土地的爭奪是在李王兩村,因為兩村對中學的財力支持都很大,學校實在不好張嘴讓鎮里調節,及至李王兩村為沙土的爭奪幾乎動起武來,這時鎮里的司法和土地助理都來了,威脅兩村領導私自銷售中學的國有土地,要依法懲辦。李王的矛盾轉移,老實消停了一陣子,不知不覺地又派人收費了,直到現在也沒有根本地解決。按照現存的地界,被采掘最多的是學校,好在是純粹的砂石地,只是不該這樣無休止地挖掘,眼下用沙最大的戶頭,是鎮里的建築公司,難怪兩個村長敢和鎮長拔橫呢,看來,解決問題是需要時間的呀。

從園丁村的設計,到沙水泡的斷想,田中禾對自己的激動未免好笑起來︰一個牆豁子,反映了牆里牆外的兩樣的情緒,牆外的進攻畢竟是偷襲,牆里的防範應當是正大,何必大動肝火呢?但是,偷襲的雖然是幾個人,還很可能是毛孩子所為,孩子後邊是大人,大人就是我們那些辛勤的人類靈魂的工程師——園丁,就是田中禾朝夕相處的同事們啊,雖然不完全肯定,但是口耳流傳的反對砌牆的不同聲音出來了,作為一個校長,實在是很難理解校園內外的反差,難道為了個人的方便,就不顧公共的安全?也許是老百姓的插手吧,不就是上個集市過個車站麼,那怎麼成群結伙地穿*場還趾高氣揚呢?田中禾急不擇詞,竟然想起了自己被批斗的怒斥︰是可忍,孰不可忍!肝火一升腳步也就不是欣然的了,校園外的大道寬敞筆直,足足可以對開著卡車,道北是楊樹婷婷錚錚,道南的一條地還留著給教師住宅,人那,怎麼就不知道知足呢?看來,有的時候還需要霸道一點的,那就真是腳一跺心一橫,說野蠻還就野蠻了!

走到了道路的中間,田中禾校長的兩手掐腰,身子朝北,眼楮瞄準了*場北邊的趟房的中間,那是趟房的正門,正門對著甬路路南的*場的國旗和體*台,腳下是要興建的新校門,校門——國旗——辦公室正門,在同一條直線上,這是一個工程,為的是一個心結,這是一個標志!田中禾看了看道邊路溝里下好的四節水泥管道,瞅瞅東邊砌好的大牆,望望西邊打完的石頭牆基,抬手理了理搭拉在腦門兒上的幾綹頭發,長長地舒了口氣,他猛覺得自己的腰桿挺實了許多,他猛覺得自己的身邊有許多支持的人,他猛覺得自己的心胸寬闊了許多。這道圍牆,凝結著多少人的心血,聚集著多少人的希望?政府的撥款,各村各單位的捐資,還有著師生的奉獻,教育為人民,人民辦教育,難為了父老鄉親!機械廠廠長于進,親自送來了五萬元錢,雖然他說的不是捐款,是交納專業培訓鉗工的學費,但是他們工廠困難得四處借款,還張羅給母校做貢獻,更不用說各村的一萬或者五千的,在他們來說,都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啊,只要孩子們安全,只要唐馬台中學辦得象樣,村村廠廠真是全力以赴了。扒牆豁子,無非是一種宣泄,無非是一種不滿,還有什麼呢?阻擋了一部分教師上班的方便,阻擋了一些學生上學的方便,阻擋了一伙伙村民上鎮里邊的方便,多少年的習慣,冷丁是可能有點別扭,改改便道走走大道有什麼要緊?這是學校,不是馬集,學校再孬再軟,也不至于隨便欺負的呀!看來,牆外要扒,牆里要堵,哈哈,里邊要關閉,外邊要開放,田中禾被*上一夫當關的份上嘍!

回到辦公室,田中和先給自己倒了杯開水,然後就坐在沙發上,凝視著牆上的《青竹聲聲》的國畫,還有一幅「寧靜致遠」的草書,天天警示,日日鳴鐘,卻不如今天醒悟!是呀,兩位老人家在叮嚀啊,臨大事而巋然,遇小謀而自如,緣何亂了方寸?那就是前不久的暑假,田中禾給同學黃淼去了電話,麻煩他把書法家方廷請來,題寫校名,黃淼這位作家仁兄還真有辦法,拉上了市里檢察院的常務副院長校友張一沉,又攀上了市人大副主任的老校長,把個書法家「綁架」來了,如此的陣容,不知學校里哪個好事之徒,把消息透露給了縣鎮的領導,來了好幾輛的小車,結果把個田中禾弄成了尷尬的接待員了,還是老校長解了圍︰請縣鎮的領導打道回府,今天方廷是個人走訪,陪同的副檢和作家以及郗某是回母校,一很難給領導們排憂解難,二不能打擾領導們公務,只能是表示感謝溟州地方的盛情。縣鎮的領導可不是好打發的主,既來之則安之,說是平素對教育關心的不夠,這次就請老領導對溟州執行《教育法》的政府的工作提出指示, ,把個市人大的郗副主任逗樂了,老人家沖著書法家點點頭,得識恭敬呀。嘿,鎮里的頭頭來了個花臉和尚,請縣里的領導看看學校的圍牆的基礎施工,不好意思地說學校提出的修建草坪還有困難,關鍵時刻,郗副主任說願意陪同縣領導視察,領導們走出了會議室,來到了*場邊緣,校友聚會,成了領導的現場辦公會。縣里領導嚴肅地指示鎮里的領導︰百年大計,教育為本,要對學校舍得投入,要為學校解決最實際的問題。鎮里的頭頭點頭稱是,繞著彎子還是說解決草坪有困難。縣領導沉吟之際,作家黃淼抬出了書法家來,請方老給縣里來的幾個領導,寫幾幅字,方老不置可否。嗚呼,田中禾站在一邊,暗暗叫苦,早就听說,書法家方廷退休前是級別很高的宣傳部長,脾氣特倔,不是隨便就寫的,寧可把字扔進紙簍,也不願意有的人借他的字張揚!虧得張一沉說話,既然領導們關心唐馬台中學的建設,听說唐馬台中學是農村教育改革的典型,方老才不辭辛苦地趕來,為教育揚名來的,對各位領導的重視教育,那也是欣賞的了。滿頭銀發的方老,背著手,挺著魁梧的身材,不苟言笑的臉上精神矍鑠,突然拉過來田中禾,指著副檢察長,找他,他可是執法如山那!領導們笑了,會心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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