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偽裝者 第二百三十六章 未明

作者 ︰ 寒羽乘

天空第一顆星星亮起來的時候,寺院後院的廚房內輕煙繚繞。

咳咳咳——

十一歲的小女孩被煙嗆得劇烈咳嗽了起來,另外一個稍大的男孩拍著她的後背,眼淚澀澀道︰「園園,你先出去吧,我自己弄就行了」

「咳,哥哥,大師對我們這麼好,收留我們,我怎麼能偷懶呢」被叫做園園的小女孩擦了擦眼淚,臉上被煙燻的髒兮兮的,她走到牆邊,從水桶里舀出一勺水,拍了拍眼楮,然後又走到灶台邊,「哥哥,今天寺里面怎麼了,感覺大家都很不開心,就連晚課唱的經都這麼悲傷」

「恩,是呢,我也發現了,」男孩好不容易把火升好,擦了擦手,「園園,告訴你個秘密,你不許跟別人說」

「你講,我不說」

「咳」

「哥——」

「好,好,我說是這樣的,據我觀察啊,這個寺里面的師傅們都對榮主事有,有,有意思」

「啊——」

「你閉嘴啊」

「唔——唔——你放開,我——的——」園園扒開哥哥捂著嘴的手,怒氣沖沖,看到哥哥的窘樣突然又笑了出來,「唉,我知道……」

「你,你知道什麼」

「呵呵,我知道哥哥也喜歡榮主事其實,我也喜歡榮主事的,她長得像仙女,白衣飄飄,又干淨又香,魚團哥哥他們私下里都夸榮主事是個好人」

「切,違心話,那天咱們來寺廟,榮主事不是要奪你的手鐲賣了當香火錢?小丫頭,你還說她好啊」

「呃……不是……我想,大概是我不太討人喜歡,或者說錯話了……」園園摩挲著箍在左手腕上的那只青玉手鐲,這是母親留下的唯一遺物。媽媽已經不在了,她更要好好的活,因為哥哥還有弟弟都等著她來照顧,想著,眼眶紅了紅,轉過身,用袖子擦了擦眼淚,再轉過來已然揚起了微笑,「所以我要好好學習,做一手好的齋菜給榮主事吃,顏心姐姐一會就過來,我要……」

「怎麼不說了?」

「哎呀,糟了,我答應顏心姐姐摘菜,給忘了」

「就這記性還要做一手好的齋菜,哈哈……」男孩正笑著,門被推開,一個胖胖的小沙彌氣喘吁吁跑了進來,正是介紹他們兄妹三人住在寺廟的玩伴魚團,「你怎麼了,慌什麼慌」

魚團臉色慘白,未說話,眼淚吧嗒吧嗒掉了下來,「榮主事仙,仙,仙……逝了」

一個晴天霹靂劃過,園園本來要擠兌哥哥的笑容就那麼僵在臉上,手里拿著的竹筐「砰」地落在了地上,門外,整個寺院都傳來了鐘鳴。

園園眼楮早已模糊了,淚珠就像決堤的湖水,止也止不住。

「榮姐姐……」

她什麼也不顧,沖了出去,「榮姐姐,不要死榮姐姐,不要死園園還沒學會齋菜,求你不要死」

「撲」

也不知道跑了多遠,兩條腿都沒有勁了,她不小心被藤蔓絆了一下,重重摔在了地上。身體里的所有力氣就像一下子被抽空了。

腦海里只有那個外表看起來清冷如月宮仙子,內心實則上善若水的女孩子。

榮蓉的事情,她是听顏心說的。

榮蓉是在九歲的時候被玄艾大師帶到寺廟的,听說她的家人都被殺死了,只剩下氣息奄奄的她,幸虧玄艾大師搶救及時,她才活了下來。從那天起她就住在寺廟,在玄艾的教導下修習禪理,醫術。興許是天資聰穎,在十三歲的時候,榮蓉的醫術已有小成,開始四處布施,這麼些年,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因她而得福。

顏心說幾個姐妹私下里都為榮蓉擔心,在她們家鄉一直有這樣的說法——所救之人都是在透支施救者的福祉

前幾天榮蓉救了明澤仁波切的未婚妻軒兒,听魚團說,明澤仁波切為了帶軒兒治病,跑遍了世界各地,所有的醫生都沒有辦法。那種病應該算得上絕癥中的絕癥,可是仍舊被榮蓉救活了,簡直是妙手仙子。

「明明是仙子,怎麼會死呢……怎麼會死……」園園忍不住嗚咽起來,心里越想越覺悲傷,直到有只手在頭上撫過,她才止住了悲聲,眨著淚水潸然的眼楮,看到一個大哥哥蹲在她的面前,很眼熟。片刻,反應過來了,是那天第一次見榮主事時,和榮蓉在一起的男生,在男生後面,玄艾大師正拿著手帕擦著額頭上的汗,「園園,去看看榮主事吧,她剛醒」

「嗚——嗚——」因為這句話,園園低聲嗚咽變成了大聲啜泣,拼了命地向院里跑去,暮鼓已盡,恢復了短暫地寧謐,大殿里祈福的**從僧人的嘴里傳出,連成一片未可言說的哀傷。

夏夜之抬眼望了一眼院落中隱匿在薄霧里的四層小木樓,搖曳的燭光從房間中漫出,帶著一點未可知的安詳。

倉央玄艾輕嘆了聲,拍了拍他的肩膀,「給她們一些時間吧」

……

月色皎潔,怎會如此迷人?從未有一刻,這麼安詳過,十三年來,第一次覺得可以放下仇怨,放下行走人世的提防,放下刻意拿起的冷漠。

原來每晚師兄們都是這樣做晚課的,听起來確實動人,倚在窗邊,細細聆听了片刻,才听得到師兄在低誦著自己的法號,這麼多年,他們還記得吶

「不要哭」鼻子有些酸澀,深吸了口夜色中微涼的空氣,榮蓉依舊不爭氣地落下了淚水,「安靜地走,別讓大家難過」

啪嗒啪嗒——

斷線珠子滴在窗欞上,濺出了一連串動人的晶瑩。

背後的門雖然被很輕很輕地推開,她還是听到了,匆匆擦去淚痕,榮蓉轉過身,看見一個瑟縮的身影忐忑地站在門口,像是想沖過來,又不敢。

「呵」榮蓉掩著嘴,輕聲笑了。

她知道顏心和其他幾個姐妹都不會來了,剛才分明听到她們在門口徘徊低語的聲音,但是最後誰都沒有進來。按照師父的性子,應該也不會來了,大概能來的只有魚團了吧。

這樣也好,少一絲牽掛便少一絲不舍。

身後門響,她以為是魚團來送最後一頓齋飯,沒想到是這個小姑娘。看著她的樣子,心痛地厲害,被人心疼原來也是這麼難受的一件事。

「你過來」

她沖著小姑娘招招手,小姑娘走到面前,兩只髒兮兮的手抓著衣襟。

「園園」

小姑娘被這麼一叫,突然愣住了,沒想到榮主事知道自己的名字,掩飾不住地欣喜道︰「主事,我在」

「咳」榮蓉握拳輕咳了聲,「我的齋飯呢」

「啊——」園園咧著嘴,為難地抽泣起來,「對不起,我還沒……還沒做好」榮蓉心下嘆了一聲,這些年似乎連一次玩笑也沒有和師兄們開過吧她走上兩步,雙手環住園園,試圖將她抱起來,可是這副曾經令她有些小小自傲的軀殼被帝王加納摧枯拉朽的一擊完全摧毀,連靈魂都在那股吞噬的力量下一點點一點點隨著生命最後的輝光燃燒殆盡。也好,也好,本來自己就是他的人,他只是拿回了屬于他的東西,想著,不由悲從中來︰「榮蓉,你為自己活過哪怕是一天嗎?」

園園伸起手,用干淨的地方蹭了蹭榮蓉的臉頰,趁著榮蓉不注意,用舌尖舌忝掉了淚珠,心底最深處那個虔誠的聲音響起︰神佛,不要帶走她,我願意把我後半生的生命都給她,求你了。

「榮主事,你別難過」

「我哪有難過?我是被你氣的」看到小姑娘聲如蚊訥,頭快要垂到胸口了,「好吧,好吧,看你這麼乖,我原諒你了,但是有一個條件,幫姐姐梳梳頭吧?」

「好,好,我可以」

園園在盆中將手洗淨,戰戰兢兢走到榮蓉的身後,這還是第一次離心里最羨慕最崇拜的人這麼近,鏡中的仙子白衣如雪,黑發散在前心後背,園園捧起一縷烏絲,托在小小的手掌中,拿木梳輕輕滑過,那種感覺就像手中的細沙,從指縫中流走,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主事,你喜歡什麼樣的發飾?」

園園指了指床邊的細竹櫃子,問道。

「不用了來時本無一物……走時孑然一身」說到後半句,似清風吟過。

園園卻固執道︰「怎麼行呢?主事這麼漂亮,自然要好的頭飾了,我看還是……啊」

「啪」

隨著一聲驚叫,園園手中的木梳也隨之掉在了地上,「主事,你的臉,你的臉……」她簡直被眼前所見的驚呆了,榮蓉那一直被顏心和其他幾個姐姐艷羨不已的晶瑩肌膚,此刻呈現出無數地裂紋,就像鏡子被敲碎了,她想伸手去觸模,但是又害怕真的會像一面鏡子,一踫就碎。

「呵」榮蓉淒然笑了,漫天星辰下這抹原本該是傾城的笑顯得格外地孤寂,「姐姐真的要走了,園園,別哭,讓姐姐安心地走,好麼?」

「不」

「不」

「不」

園園連退了三步,胸口劇烈地起伏著,終于忍不住拉開門,跑出去的一刻,轉過臉哀求著︰「榮蓉,我明早給你送齋飯,好麼?好麼?」

不等回答,門已經在身後合上了。任憑眼淚墜下,再也分辨不出窗外守著自己十三年的蒼穹星幕。

「你並不孤單」

「是麼?」

「有我在,你並不孤單」

「……」

榮蓉驀然轉身,隨著生命的消逝,連听覺也變得不真切起來,原來不是心底的聲音,門口站著的那個人——

「袁——飛」

不知道是欣喜還是失望,看了看身後再沒有其他人,她試探的問了句︰「就你一個人麼?」

「……是」

「……哦……」

搖了搖頭,像想忘掉什麼,她勉強笑起來︰「謝謝你來送我最後一程」

「真的……沒有,沒有辦法……了麼?」

一個連死都不怕的男人聲音抖成這樣,為了自己竟是,罪過罪過。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當能悟空,則無生死。有情輪回六道生,猶如車輪無始終,人人都說寂滅,是悲,是苦,豈知死不過是生的另一種超月兌,另一種延續,袁兄是有慧根之人,不要著相」

連她自己也不知說出這番師父在幼時便常提的話有幾分出自本心,有幾分是違心,她只是不想欠著袁飛這份感情結束這一世塵世踏屢,因為她已欠了一個人,早在十三年前。

「榮蓉,我對你的愛,難道你到如今還不知道嗎?」

「慈悲即是愛,此生能與你相遇,是我的機緣」

「榮蓉……」一陣心痛從心底升起,袁飛艱難道︰「只要你能活著,此生剩余的時間我願為你吃長齋,不,不,我答應永遠都不再糾纏你,只要你好」

「袁兄可否為我做一件事呢?」想了想榮蓉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見袁飛如小雞搗蒜般點頭,心下愧疚。她畢竟不是平凡人,看破得也遠非尋常女子所比,吃力地撐起身,走到竹櫃旁,拉開門扇,取出一個小匣子,放在桌子上,「麻煩袁兄將這個東西交給夏夜之」

袁飛剛要伸手去接,便像劃過一道驚雷,頓時收回了手,帶著五分心痛四分埋怨一分不解,胸中萬語千言最終只憋出幾個字︰「你愛的始終是夏夜之」

「我……」

愛,對于她來說實在有些奢侈,就像慈悲是那麼難以做到一樣,仇恨佔據了她生命太多的陽光,在那座城堡的陰影里,她從未走出去,十三年都是如此。

太累了,也就不想解釋了,「我和他的事你不會懂的」

袁飛凝視著逆光而立的榮蓉,眼神中分明有光芒閃過,在這個被趙炫翼看重的男人三十年的生命里鮮有過妥協,更從沒有因為一個女子牽絆一生,哪怕自己的心碎了也要讓她快樂的經歷,指頭都快要捏斷了,但是卻不忍說出半個苛責的字眼,袁飛雙肩一點點垂下來,靜默了幾秒鐘拉開門,「你還是親手交給他吧」

「哎——」

榮蓉心髒忽然亂了節奏,「他,他……」

門扉輕輕被推開了,光影下依稀看得到那個身影躑躅了一下,似乎也在猶豫,他的臉其實並不比袁飛好看,更不會是女孩子一見鐘情的人,只是那對比城堡的陰影藏得更深的眼楮有著將她帶回往昔歲月的魔力,如果一切能退回到從前,該有多好?可是能麼?

這一生雖然短暫,卻不虧欠任何人半點,在這趟旅程之前她一直這麼認為,甚至在夏夜之三番兩次施手救她後,她仍然問心無愧,然而當帝王加納擦身而過點出夏夜之與潘神的關系時,她的內心的仇恨徹底瓦解了,最後連與他見一面道辭的勇氣也沒有。

原以為一切都結束了,沒想到天意弄人,然而如今這麼丑陋的自己又怎麼面對這個住在內心中十三年的男人?

已經有些冰冷的臉龐上突然感覺一絲溫熱,榮蓉一揮衣袖,燭光搖了搖,終是熄滅了。

……

袁飛走出來的時候整個人就像垮掉了,夏夜之頭上的血全部流到腳底,直到袁飛告訴他,榮蓉有東西要給他,這才緩過來。

推開面前這扇厚重的門時,夏夜之仍舊希望這是一個誤會,希冀著門內這個人與那夜為他包扎手的廣寒仙子不是一個人。當門被推開,那股刻骨銘心的檀香味再一次讓他的心沉了下去,女子雲袖一揮,將燭光滅掉,莫不是有些欲蓋彌彰?

夏夜之心底苦澀地笑了笑,合上了身後的門。靜默了許久,他還是先開了口︰「榮……榮小姐,是否有東西要給我」

「就在桌子上了,夏兄看看便知」

夏夜之走到桌邊,托起那個匣子,打開,雖然只有月色,但依舊看得清晰,是一只發釵,古色古香的,夏夜之記得很清楚,那夜他還曾夸獎過榮蓉的發釵精美,榮蓉似乎不願提起這個,說是斷了,當時以為又是她冷淡拒人的一種方式,抑或是暗藏機鋒的一句話,原來真的斷了。

「這是夫人當年與父親的定情信物,十三年前,家中突遭橫禍,我僥幸生還時,只帶出了這個。」

「哦確實漂亮,斷了可惜了」

夏夜之自然不會認為榮蓉將這個發釵交給自己隱含著什麼格外的意義,如果這樣的話,一切反而水到渠成。

「半年多前,我前去玉覲為格桑仁波切看病,午夜時分剛剛回到下榻旅館,突然有一人闖進了我的房間,當時我听他的呼吸斷定他已是強弩之末,便拿著這個發釵,刺入了他的後心……」

夏夜之猛然眯起了眼楮,可是榮蓉逆光而立,根本看不出她說這話的表情,若不是適才听到倉央玄艾講述了榮蓉的過往,只憑她說出這番話無動于衷的語氣,估計自己怕是早已扼住了她的脖子。

「我知夏兄是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的君子,早料到有今天,既然一路上我都無法先下手了結你,那麼今夜我便任由你宰割……大概一切早就命中注定了吧」

「呵」

「你笑什麼?」

夏夜之鼻子里輕輕哼了一聲,將木匣子放下,「我不知道榮小姐是不是有感而發,你的這個故事倒是挺有意思,只是跟我有什麼關系?」

他還在偽裝就算自己快要死了,他也不願意承認麼?是因為不屑于自己,還是因為他不肯原諒自己?榮蓉心中有點痛。

「自我有記憶開始,便在一個牧場里,這個牧場里有一條叫寧噶的狗,後來被狗熊咬死了。將我撿回牧場的主人是一個瞎眼的男人,寧噶死後,他就把這個名字賜給了我。除了經常被打外,生活其實還可以,勉強能撿他喂狗的食物吃飽,也可以和馬睡在一起,不至于餓死凍死。這樣的生活持續了一年,有一天突然來了兩個女人,老一點的那個跟男人眉開眼笑的說了一刻鐘的話後,便離開了,剩下的那個稍微年輕點的女人第二天就成為了牧場的女主人。之後,漫長的噩夢就開始了,直到有一天這個女人將我騙到一口枯井邊把我推了下去……」榮蓉深深吸了口氣,又呼了出來,「我記得天黑了又亮了,反復了兩次,我不敢喊,因為每張一次嘴,就會丟失一點水分。終于在又一個天黑後,我失去了知覺,原本以為就那樣死了,不想醒來後竟然躺在溫暖的懷抱里,到今天為止我仍舊清楚記得……夫人看到……看到我睜開眼楮時掉在我臉上的淚……那時我想,我這一生都將為夫人而活……」

她哭了,夏夜之听得到她的聲音在顫抖,這個時候的她一定是強忍著才將這句話說完的,倉央玄艾並沒有跟他說這麼多,也許連他也不知道這麼多,可是說到底跟自己又有什麼關系呢?

「夫人待我視同己出,父親雖然冷淡些,但是總會默默注視我,我知道他也在關心我,只是用一種屬于他的方式。他們膝下那一對可愛的雙胞胎兄妹總是纏著我……呵呵。如果一直那樣生活下去,也許今天我們會在一個城市里生活得很安逸,我會戀愛,遇上命中注定的那個男子,並且和他陪著夫人慢慢變老,然而這些美好的願景都在那一晚破碎了,一大批黑衣人潛入了我們的莊園,見人便殺,我親眼見到了那些影子飛一般地飄來飄去,父親居然也會,但是因為保護我和其他兩個孩子,他被割開了喉嚨,夫人痛徹心肺,喊著我的名字,我親耳听到她讓我快跑,什麼也別管,我被推倒的衣櫃壓在牆角,一動不能動,嚇得失了聲,除了听到她的哀求,我居然什麼也做不了。夫人性情溫和,但把忠貞看得比生命還重,當我听到她哀求著那些人殺了她而不要侵犯她身體的時候,我想,要是老天能救了夫人和弟弟妹妹的命,我願意做一切事,就算是死然後……那個人就出現了,我看不見,卻听得到慘叫聲此起彼伏,接著那幫人都嚇得逃走了。夫人與那個人的對話我听到了,她應該是認得他,因為她稱呼他為‘潘神大人’。那晚我知道了那些身體如風箏一樣輕的人來自基紐特種學堂,被稱為肅清組,而父親和那位潘神大人同為四大幕僚,那件事的起因緣自父親從基紐學堂帶出一個裝著碎瓷片的木匣子……如我猜測,夫人沒有獨活,選擇了自盡。臨終前將兩個孩子托付給潘神大人,听得出夫人走得還是很安心的……」

榮蓉走到竹櫃旁,不知在找什麼東西,停頓了下,像是在平復情緒,「後來玄艾師父在廢墟中找到了我,並且把我帶回了這里。他治好我的傷後,問我要不要走。那時我的心全被仇恨所佔據,答應了他的一個交換條件,就是要將自己的一切獻祭給帝王加納。同時,我也在想法設法尋找那位大人,生怕他因為父親的事被連累。在三年前,我終于有機會踫到一個基紐學堂的人,追問才知,潘神大人已在前一年叛出了基紐,總教Z在全陰影範圍下了格殺令。我一直沒有放棄尋找他,十三年來,幾乎每天我都會想下一個清晨會不會見到潘神,替夫人還了恩情。可是,我卻想不到那一天會在一個那樣的時刻來臨,而且我,我……」

滴答——滴答——

鮮血沿著榮蓉的袖口砸在木板之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夏夜之欺身逼近,想去奪她手中的東西,無奈榮蓉已經將利刃頂在脖頸處,眼淚如斷線珠子落下︰「對不起,潘神……」

「你這是做什麼放下匕首」

「我知道怎麼做也彌補不了曾經的過失,但是請讓我如十三年前夫人求您那樣,讓我走得安心點,好麼?好麼,潘神大人?」

「哼你是虛情假意還是真心的?」

「我對天盟誓,如果我有……」

就在榮蓉起誓的一剎那,夏夜之閃電出手,兩指餃住匕首,寸勁一放,匕首齊根就斷掉了,榮蓉還來不及回神,夏夜之的手便捏住了她的下巴,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折磨,那完美無暇讓人挑不出缺點的下頜曲線明顯尖削了。

「你說過你願意做一切事情來報恩,這點我沒有理解錯吧」

「是」

榮蓉側了側臉,盡量讓臉藏在光線照不到的地方,可是夏夜之的手指如附骨之蛆不讓她躲閃半分,「也包括這樣,是吧?」

榮蓉萬萬沒有想到,他會這樣。當夏夜之的臉靠近,她的鼻尖甚至能感覺到他的氣息,從來沒有一個男人敢離他這麼近,從來沒有一個男人曾試圖這樣做,本能地,她撐起了手抵住了夏夜之的胸膛,然而對方像早已知道她要這麼做似的,在手臂抬起的一刻,耳中便響起了他輕蔑的聲音︰「連這個都做不到,還敢說什麼願意做一切我此生最恨之人莫過于輕易許諾,你現在要是收回那番話也不晚」

不知道是不是這一番話撞破了榮蓉最脆弱的防線,按在夏夜之胸口的手就那麼無力地滑了下來,她試圖看穿夏夜之是故作試探還是趁人之危,然而那個曾經眼神如炬的榮蓉似乎也隨著帝王加納擦身而過的那幾句話魂飛魄散了。

緊抿的嘴唇就在白駒過隙的一瞬被那張陌生的嘴吸住,甚至能感覺到牙齒輕輕摩擦嘴邊的撕癢,臉上的溫度隨著戰栗的身體越來越高,滿心的委屈眼淚如決堤江水猝然滑落。

今晚大概是她十三年的第一次流淚吧那溫熱的淚滴從她的眼楮滴到自己的鼻翼上是那麼沉重,沉重地像是十萬閻羅要將自己拖進幽深的地獄,這滾燙的臉頰,滑膩的脖頸以及她強忍著的喘息都讓他感覺到在做一件褻瀆神明的事情,若是真有贖罪之說,自己這樣做又是否會被懲罰呢?

終于身體里如大海般波瀾壯闊的靈魂之力一波*蔓延上來,夏夜之伸手模向了榮蓉的系在腰間的帶子,同一時間,一只冰涼的手拼盡了力氣箍住了他,貼著他的耳朵淒哀道︰「你不是這樣的人」

夏夜之停下了吸吮她耳珠的動作,緊緊盯著她的眼楮,這一次榮蓉看到了他眼中濃郁的**。

「在你的美麗面前,所有的偽裝都無所遁形既然你願意做一切,那麼我便要初擁你的身體」

夏夜之拉著榮蓉的手,她卻仍舊固守著最後的底線,可是生命的輝光卻在此時發生了最後的崩散,她拼盡了意志抗爭,卻抵擋不住自然之力的侵蝕,終于認命般閉上了眼楮,任由這個曾經在她心目中點亮最後一盞燈的男人拔掉燈芯。

天地間所有的聲響消失了,師兄弟們祈福的超度似乎也遠去了,原來是自己太傻了,不過用這幅無用的軀殼能替夫人還了這份情,也是值得了。

想著想著,煩亂的心湖似乎靜了下來,師父所說的靈台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澄淨,只是讓她羞恥的是夏夜之解開她的褻衣剝掉她雙腿上最後一層防衛的感覺卻反而清晰了。

他的唇從自己的唇上劃過,並沒有多少野蠻,掠過胸際之時,停了下來,只有她清楚有一朵雪蓮自幼烙印在那里,未曾有一個男人見過,他若是不停下來才怪。

夏夜之看著那朵雪蓮,有些怔,這紋身應該是自幼烙印上去的,記憶深處似乎在哪里听說過雪蓮紋身的來歷,卻想不起來,哪怕是一點端倪。榮蓉的肌膚美得天下無雙,比之凝瓊皙脂多了一分晶瑩,月色下凝練出醉人心神的瑰麗。夏夜之將胸際散落的烏發拔開,指尖撫過那撩人的輪廓,他也不知道是心底的虔誠作祟還是想減少幾分褻瀆的罪念,張開嘴,在那朵雪蓮上吻了很久,直到榮蓉的身體的顫栗傳來,他才回過神來,將兩半嘴唇移到峰巒之巔,輕輕吸吮著雪之淨蓮。

右手滑過她的小月復,竟是如此光滑,任憑搜索前世的記憶,這樣的感覺也未曾有過,從這點看,帝王加納忍心將這足以媚惑蒼生的女子放棄,已然月兌離了人類的七情六欲,比之自己不知又要高了幾個境界,帝王加納最厲害的並非傲視陰影兩千年的無上戰力,而是他以本心改變命運之輪的權柄。倉央玄艾說得一點不錯,他終于跨過了最後的障礙,比肩了兩千年前那位聖主。而自己就算領悟到了涅磐,縮小了身體上的差距,但是精神境界的差距卻讓他望塵莫及。既然如此,又何必畏首畏尾,拘泥自封。

「我要你」

短暫的三個字從夏夜之嘴里吐出,貼著榮蓉的耳際,擲地有聲。

榮蓉的腿是交疊的,未經人事的女子有著屬于少女的矜持,但是她的眼界心識畢竟是倉央玄艾一手教出來,對人生中的種種情與欲早已看透看淡,唯一牽系的莫過于放下十三年的仇與怨,自此便于基紐的種種一刀兩斷。

當對方將要進入自己身體的一刻,她終究放不下,睜開了星眸,她要看清楚眼前這個人到底是否是自己十三年前信重的那個人。

然而,只是這一眼便已讓她迷失在幽靜的森林之中,許多年前的記憶又涌了上來。

那是一個秋日的午夜,她隨著師父來到山谷中采藥,對于一切麻木的她不為路過的景色有所留戀,玄艾大概也看出了她的心思,于是帶著她在山坡漫步起來,突然間,一顆流星掙破天幕,倏然闖過,她從未見過的流星,不自然地抬起了臉,接下來,一場流星暴雨從璀璨的天幕中傾瀉而下。

師父指著天幕輕聲告訴她,每一顆流星化作微塵,意味著一個靈魂被送入天堂。

很久之後她才知道,那不過是一種自然現象,叫做流星雨。

從那以後,她一直想再看一次,卻真的無緣得見,就像師父常說的,你越想得到,越是不來,感悟常在不經意間。

于是就在這個不經意間,她看見了無數的光點自周圍生成,稍縱即逝,簡直像魔法的世界一般,輕輕的疼痛讓她蹙起了眉,一股暖流從身體的最深處醞釀而生,整個世界變得很大很靜,空闊地仿佛超越了好幾個星系,向著宇宙最深處穿梭。

她想睜開眼,可是一點力氣也沒有,劇烈的喘息超越了她的束縛,交織成美妙的輕吟。

基紐學堂的**手法確實非同凡響,原本夏夜之也沒有信心破了她的明淨定心,但是當榮蓉的手臂緊緊環著自己的後背,像是要將他拉入她的靈魂的時候,夏夜之知道,她也步入靈欲的殿堂,只是在這個美妙時刻他卻無心去享受身體的快感以及初擁仙子的震撼。他一直在找帝王加納藏在榮蓉身體里枷鎖,如果算計錯誤的話,那麼今夜的一切將徹底變成一場華麗的陰謀。

榮蓉的身體濕潤的無以復加,汗水從脖頸,胸口以及大腿涔涔滲出,就在夏夜之快要放棄的時候,突然間,一絲詭異的靈氣鑽入身體,只是這一下,蟄伏的涅磐之力像突破枷鎖的鳳凰朝著靈氣狂噬而去。

又是一場元氣歸元。

只是發生的地方,被帝王加納安排在榮蓉的身體里。

涅磐初生之力不住被靈氣吞噬,又不住再生,被夏夜之送入榮蓉的身體里,許久,歸為寂靜。

……

「真的不和他們道一聲別就走嗎?」

山坡上青草萋萋,夜風吹過,撩起榮蓉如黑緞般的長發,回眸望去,寺廟燈火飄搖,仿佛遠方一顆明珠,「不見了,若是師父的話,想必也不會見我,不過我能感覺得到他正在望著我。倒是袁兄那邊……麻煩你說一聲了」

「呵那小子是個痴情種,恐怕此生非你不娶了」

「哼」

榮蓉扁了扁嘴,促狹道︰「我這就走了,何時再見還不知道,你莫非連半點留戀也沒有?哎,真是想不通自己怎麼傻兮兮地把身子給了你」

「要你留下,你也未必你的人我都留不下,何況你的心呢帝王加納興許早就算到了這點,你早晚會去找他的」

「切,你不要亂想好不好我找他是因為離開時,他說過翌日我有所成就,要請我淡茶一杯賠罪的」

「你也不怕她再給你一擊,到時候可不一定還有一個夏夜之」

說到後半句,兩人都是笑了,夏夜之知道榮蓉不是為了那杯茶而去的,帝王加納的世界永遠不是凡人所能理解的,以她的性子,放下仇怨後,追尋的必定是如帝王加納一樣的路,而這條路如何達成,她也一定會去請教帝王加納。

「你放心,我也不會閑著,一定會想到辦法讓你復原」

「呵」夏夜之自嘲地笑一聲,「我真可憐,淪落到一個小女生同情了」

榮蓉輕搖螓首︰「怎麼會?在我的心中,你一如十三年前初遇時那樣」

「跟你就不能開玩笑說什麼都認真」

「你這人哩……不知哪句真哪句假」

夏夜之走上前兩步,與榮蓉並肩前行,身後已經看不見寺廟,極目所盡都是滿目星辰璀璨,永恆不變的北極之星直在中天,似乎也笑著地上的人。夏夜之負手而立,有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豁達,榮蓉眼神絲毫不願離開︰「既然你知道帝王加納便是要借著我,束縛你,以保全聖修會,為何還要上當?」

「這個麼……」

「說吶」榮蓉像個撒嬌的小女孩,搖著夏夜之手臂,夏夜之被搖得七葷八素,無奈道︰「很多人都覺得聖經里的事情都是預言,就像你對帝王加納的感覺一般。其實,就算是神也不能設定命運,設定命運的只有自己本身,而他只是看到了你我所看不到的東西,這個東西就是時間在他的世界里,時間似乎也停滯了,這就是我的感覺」

夏夜之牽著榮蓉的手又走了一程,不過兩人都沒在說話,不知不覺,走出了山谷,天邊忽然劃過一顆流星,就在不經意間。

榮蓉掙月兌了夏夜之的手,追著跑了兩步,等了片刻,卻沒見再有後續,不由轉過臉來,對著夏夜之赧然地吐了吐舌頭。

夏夜之咧了咧嘴,皮笑肉不笑地給了個白眼,倦意濃濃道︰「好了,送君千里,終須一別,你自己保重吧,再見」

「說再見,就一定會再見」

榮蓉將被風吹散的發絲撩在耳際,輕咳了聲,還想說什麼,最終卻化作一抹雋永的笑,撤步,轉身,盈盈而去,消失在未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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