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道晚安之後,紀步清掛了電話,莊帥在一旁卻瞪得連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但看紀步清眉宇間都是掩不住的倦色,他也不再多話,扶著他到床上躺好後便道,「明天早上你想吃什麼,我來時順便幫你買過來。」
「都行,你看著辦吧。」紀步清應著,等到莊帥走至病房門口又叫住了他,只說一句,「阿帥,你放心,我沒事。」
莊帥抿唇,終究沒有吭聲,點了頭之後很快離開了醫院。
病房內安靜下來,紀步清躺在床上看著白花花的天花板,想著幾個小時前陸武的那些話——紀步清不就為你截了一條腿嘛?季亞楠,你信不信讓琛哥為你截四肢,他眉都不會皺一下。只要你還願意要他。
睡意丁點沒有,他索性撐起身,撩開被單,翻起褲管,看著自己的殘肢。殘斷面這會兒還被紗布包裹著,透出隱隱的紅,不踫的時候就不疼,但一旦踫觸,那絲絲麻麻的疼痛就從傷處開始蔓延,到最後整個殘肢都會疼得鑽心。
因為運動的不平均,他現在兩腿的粗細已經有了差距,原本堅持戴假肢就是希望右腳別萎縮得太快,可現在殘斷面還血肉模糊著,戴假肢只是痴心妄想。
這截斷的腿,其實也不知不覺截斷了紀步清人生中的無數種可能,但這段時間以來,很多次紀步清都忍不住問自己,如果人生可以重來,當時的他是不是還會選擇義無反顧?
而毫無疑問,每一次他的答案都是肯定的。他願意為楠姐付出,也記得自己在煙霞時承諾過的,遭天譴也陪著楠姐……只是,這天譴,為難了自己,也為難了楠姐。
季亞楠回去洗了澡換了衣服,回到醫院時已經是深夜十二點多,紀步清房內的燈已經關了,但幽冷月光從窗外掃入,可以清晰的看到他坐靠在床上,看著自己的殘腿發呆,就連季亞楠開門進入了,他都沒有察覺。
一直到季亞楠湊近,淡淡的香氣竄入鼻端,紀步清才回過神,下一秒俊顏上已經有了笑,「怎麼還來?不是讓你呆家里好好休息的嗎?」。「我不放心。」季亞楠的聲音很輕,將額頭抵上紀步清的額,才發現他的體溫有些高,「發燒了怎麼不說?」
她有些急了,傾身就要去按護士鈴,卻被紀步清拉住了手,「已經打過退燒針了,沒事。」
季亞楠點頭,「那我把燈開了?」。
「不用了,一起賞月應該也不錯。」紀步清拒絕,拉著她的手讓她也坐到病床上,兩個人正對面就是窗戶,夜風徐徐,帶著寒意,但月色卻極美。
季亞楠靠在紀步清懷里,又找到了安寧感,紀步清的聲音又輕又柔,在耳旁幾近誘哄,「睡吧,好好睡一覺,明天醒來,一切都會好的。」
「你吼小屁孩呢。」季亞楠忍不住笑,困意卻漸漸涌來,沒一會就真的敵不住睡意昏睡過去了。這一次,她居然酣睡到天明,一夜無夢,好似所有的負面影響都被紀步清的懷抱擋開了。
可紀步清卻是一夜未眠,他抱著她,如珍似寶,心里想的卻是,也許他們都可以過得不這麼累,只要願意放手和正視。
季亞楠醒來時,紀步清手上已經又扎了針,他卻還維持著昨晚靠床而坐的姿勢,一手扶著她的肩防止她掉落。莊帥也早已經過來,站在一旁撥弄著還熱騰騰的粥,看見季亞楠睜眼便滿臉曖昧的笑,「楠姐,我不是想打擾你,不過你都這樣靠了紀少一晚上了,我估計你要再不起來,紀少的手真該廢了。」
「哪那麼嚴重。」紀步清應著,扶著季亞楠坐起,看她眼底還隱隱有著倦色,忍不住又問,「還困?那你躺著繼續睡,我去隔壁床打點滴。」
他作勢要起身,卻完全忘記了自己少了半截腿,而且維持一個姿勢太久,無論手腳都已經發麻,稍一動作,酸麻感就侵入四肢百骸。忍不住悶哼一聲,紀步清整個身子竟就失控的往床下倒,季亞楠想去拉他,奈何自己也是半懸在床側,這一傾身非但沒拉住人,反而讓自己也往床下滑。
莊帥只听到「 」的一聲,兩人已雙雙摔落在地,紀步清本能的去護住季亞楠,自己的腦門卻重重磕在地上,那半截殘肢更慘,直接從床沿的鐵板刮過,疼得他唇都咬破了。
隨著他們倒下的,還有點滴架,點滴瓶碎裂一片,手背上的針管因這猛然的拉扯也已經掉落,連帶的撕拉下紀步清手上的一塊皮。
等到季亞楠從混亂中抬起頭時,紀步清早痛得臉色發白了。
她手忙腳亂爬起,和莊帥一起將紀步清重新扶到床上,紀步清明明已經痛得滿頭大汗了,卻仍握著她的手安慰,「沒事,只是擦踫到原來的傷口,疼一陣就會好。」
醫生很快就進來,剪了他的褲管,拆了他的紗布,那團血肉模糊再度暴露在空氣中,然後季亞楠听到醫生沉了嗓音說,「怕是傷到骨頭了,晚點去拍片,問題嚴重的話得手術。」
已經讓護士給紀步清打了止痛劑,可也不知是藥力不夠還是怎的,紀步清還是疼得滿頭大汗,身上的衣服很快就濕透了。見他這樣,季亞楠也慌了神,拽著醫生的胳膊問,「怎麼回事,是不是摔得很嚴重?」
「不是。」醫生看了她一眼,「只是病人的痛覺神經太敏感,又有嚴重的幻肢痛,稍微擦踫下所引起的疼痛都足以讓人痛到昏厥。」
「幻肢痛?」這個詞對季亞楠來說太過陌生,她不太懂。
「簡單來說,這種疼痛是病人的一種幻覺,他們會以為自己被切斷的肢體還在,而且有劇烈疼痛感。疼痛的性質有很多種,如電擊樣、切割樣、燒傷樣等,而紀先生此時的疼痛感,大概就跟自己的斷肢被放在火中燒烤一樣。」。
在火種燒烤,那是怎樣的一種概念?季亞楠沒被火燒過,卻可以想象得到那種疼痛的磨人。而紀步清,一直受著這樣的疼痛折磨,卻不曾開口跟她傾訴過。
每一次,他都是笑著安慰她,「沒事,不是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