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嗎？紀步清以這三個字做了結尾，可季亞楠卻清楚，在他心里早就將一切認定為「就是如此」。那麼，她還有什麼話好說？
季亞楠繼續沉默，彎了身將地上碎玻璃片一片一片撿起，確定沒有遺漏後才起了身，也不看紀步清，她只低著頭看自己的手指，語氣淡漠，「既然你已經判了我死刑，那麼我無話可說了，紀步清，大概我真是犯賤了才要這樣倒貼你。既然你不稀罕不信任，那麼，行，我們就當沒在一起過。」
甩下話，她就走了，轉身的姿態很訣別，好像一瞬間又回到了那個生死無懼、冷漠清高的季亞楠……紀步清並沒有起身去追，事實上這麼高難度的事現在他也做不了，他也放棄解釋自己的初衷。是自卑也好，是正視也罷，他只是覺得這樣對兩個人最好。
在季亞楠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病房樓層時，紀步清閉了眼，低喃了一句，「楠姐再見。」
季亞楠離開後，紀步清的病房里來了一人——唐末恩。
他依舊是一身標準的唐裝，背著手一副冷淡威嚴的樣子，眼神也凌厲得不似一個老者，「你不是很愛她嗎？那為什麼還把她推開？」
紀步清並不意外看到他，事實上這一年里他與唐末恩也有過幾次見面，知道當初聯手救他的人中，有唐末恩一份。他知道這老人不簡單，也知道他所做一切都不是為了自己，但對他，紀步清始終是敬重的，一是因為他算自己救命恩人，二是因為他曾經在楠姐最無助的時候給予過溫暖。
沒有力氣再強裝笑容，他索性放空了神情，只道，「我挾持得了她的感情，但改變不了事實真相。」。「你所認為的真相是楠楠愛的是如琛？」
紀步清並未回答這個問題，他只是說了另一番話，「我從認識楠姐的時候就一直在想，會是什麼樣的男人才能夠駕馭她，與她匹配。我喜歡她，甚至曾經也為此而努力想讓自己變得強大，可我始終做得不夠好，再後來我知道靳如琛的存在，他確實比我出色，楠姐也真的為他心動，那個時候，我很難受，每天都覺得心痛但從來沒有覺得生活無望過，大概是潛意識里覺得自己還有努力的空間，而且，那個時候的楠姐真真正正幸福著。」
「現在呢？」
「我好像得到楠姐了，可是，我的生活也無望了。」紀步清的聲音很輕，帶著苦澀，「這種想法很奇怪對不對？夢寐以求的感情終于得到了，卻沒覺得生活充滿陽光，反倒……覺得透不過氣的壓抑。」
他的想法確實不太好懂，而唐末恩更詫異的是，紀步清竟會願意跟他說這些，原本他來，只是想勸楠楠去看看如琛的，但沒想到會意外撞見他們爭吵的一面，後又有了跟紀步清的這些談話。
他擰眉，忍不住問，「是因為你的腿殘了？」
「大概吧。」紀步清不否認，很多時候，想象自己遇到一件事的反應跟真正遇到一件事的反應可能是不同的，就好像陸武說的只要楠姐願意要靳如琛，他截四肢也無所謂，跟他真正經歷截肢成為殘疾，這是不一樣的。
紀步清並不是質疑陸武的話，他只是，因為親身體會著所以更加明白一些微妙心理而已……
「唐叔，我一直為了讓自己更強大更能匹配得起楠姐這一目標努力著，可是現在這一切都是奢望了，這種感覺你明白嗎？不是看低我自己，只是，我想象過千百個可能陪在楠姐身邊的人，但從來沒有想過對方會是個殘疾。」
「……」
「我可以接受自己少了一條腿，可是……我好像沒辦法接受站在楠姐身邊的男人是一個殘疾人。」紀步清明明很努力克制了，可聲音還是漸漸哽咽，「我很努力試過了，可還是不行。多麼好笑，我覺得這樣的自己跟楠姐在一起是對她的褻瀆，我沒有信心給她幸福，而事實上，跟我在一起她也不是真的快樂。不管承不承認，楠姐對我都有太多的愧疚，而這樣愧疚屏蔽了她真正的愛情感知。」
就好像，季亞楠明知道紀步清愛她愛得要死，但很多次還是會不自覺逃避自卑，只因為她覺得自己太髒，配不上紀步清。紀步清也很難招架如影隨形的自卑感，他想象中能夠陪在楠姐身邊的人，真不該是他這樣的，不該的。
而這，就是他得到夢寐以求的東西卻仍覺得生活無望的真相。這些真心話，他不可能跟季亞楠說，可是對唐末恩，他知道他可以嘗試著傾訴。
所以，有沒有靳如琛，季亞楠還愛不愛靳如琛，其實都無所謂，紀步清真正過不去的，是自己心里那一關。
知道自己斷腿以後，他心如死灰過，也疼暈過數次，卻從未淚流。他總覺得，無論什麼痛，咬牙撐一撐就會過去，可是這一刻，紀步清的眼眸卻沒骨氣的濕了，透明液體順著臉部線條滑落，他的聲音絕望而恐慌，又帶著令人心疼的自嘲，「我大概是病了吧。」
唐末恩的表情很凝重，「我該說你的愛太純潔太高尚了嗎？紀步清你要的是不是只是楠楠幸福，而不是你和她在一起？」
「是，幸福不在我身上也沒關系，我只要楠姐幸福就好。」
「說到底你還是認為楠楠愛的是如琛。」
「……我只是覺得靳如琛值得被信任。」
「我大概真的是老了吧。」唐末恩苦笑，「你們年輕人的愛情，我也看不懂了。但願你今日做的決定，將來也不會後悔。」
「如果後悔了，也許我就能堂堂正正回來，真正跟靳如琛競爭楠姐心里的一席之地。」那滴眼淚最終被稀釋了，紀步清彎唇，語氣較之前輕快了些……
唐末恩听出關鍵字眼，問，「你已經想好要離開？」
「是。」這回紀步清很干脆的點頭，「我不想再自私的困住楠姐，天天看著我的殘腿她根本也沒可能放下芥蒂去追求自己屬于自己的幸福。」
既然在一起于彼此都是勉強，那麼，分開便是好的，而紀步清願意當那個轉身離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