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傷懷
對于從華佗那里得到天子的病情,其實荀惲並沒有多少的意外,畢竟天子的病與不病,好不不好,瘋不瘋癲,對于曹操稱王的舉動基本上沒有什麼影響的,如今的曹操在許都的威勢,在北地的權威,雖然不是天子,可是他的權勢已經是實際上的天子待遇了。對于這一點即便是再不甘心的人,卻也是能夠看的出來。
至于說讓華佗去給曹操診病的事情,雖然有曹沖先來的拜托,又有了如今荀惲代替曹植所做的關注,不過在荀惲而言,他們這兩次的說明,卻都不能代表曹操本人的意思,當然至于鄧瀚一方,他們卻是荊州來的人,以荀惲將心比心,以身代曹操本身的心思來想,自然也不會將自己的秘密去透露給荊州人知道的,更別說讓華佗來診病,畢竟華佗神醫之名雖有,可是想來如今曹操那里也已經有了比較詳細的關于華佗本人的一些消息情報。故而雖然有兩個兒子起意,曹操卻不是那種會輕易相信他人的人。
合昌樓一行,荀惲雖然是相請鄧瀚他們赴宴的本心,自然是真實的,對于相談到了有關病勢,不管是天子那邊,還是曹沖以及曹植拜托的事情上,他卻是有幾分別樣的心緒,盡管他表現的並沒有什麼大的差別,不過在人老成精的華佗,已經本身在這個時代就是妖孽一般存在的鄧瀚的眼中,卻是多少能夠感受到荀惲本身那種情緒上的變化的。
不過這些事情于他們而言並沒有什麼利害關系,故而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畢竟不管是曹植,還是曹丕行事到現在為止,他們都沒有和鄧瀚自己的那些個布置有什麼厲害沖突的地方,故而鄧瀚卻也只是在隨後暗中通知了他的那些個潛伏在許都中的細作們,保持審慎的關注即可。
荀惲宴後卻是沒有回轉自己的府邸,畢竟他如今是安陽公主的夫婿,而且自從荀彧被貶,幽禁之後,卻是便將自己的兒孫們,已經自立的便讓他們開府別居,雖然沒有斷絕了父子之誼,然而這樣做也是為了兒子們的安危考量。
徑直來到了荀彧的府上,荀惲卻是每次來到這里,總是會在心中默默的將曹操對于父親的冷待尋思一遍,有道是溫故而知新,他這般時時的思慮,自然不是為了有什麼新的見聞,只是要讓他心中對于曹操的埋怨與恨意歷久彌新,並不能因為家中的嬌妻份屬曹氏宗親,他所幫扶的曹植便是曹操的兒子,而有所稍緩。當然即便是對于曹操,這位當朝的權臣,或許是因為對于荀彧的愧疚之意,將荀惲本身提攜到了如今的虎賁中郎將的位置上,卻也不能稍增加荀惲對于他的忠誠。要知道虎賁中郎將,這個位置卻是和如今曹丕擔任的五官中郎將,並沒有太多的差距的。
或許是愛恨總不過只在一念之間。年幼時的荀惲自也是時常見到荀彧為了曹操領地內的發展殫精竭慮,每次遇到曹操出征在外的時候,荀彧甚至是徹夜不眠不休的為之辛勞不已,在荀惲的記憶中,他的父親總是很忙,甚至乎在家中的時候甚少,即便是他在官位高升之後,本該有些事情可以交托給他人去辦,荀彧倒也是如此,不過即便這樣回到家中的他,還是時時的躲在自己的書房內,要麼就是在思量著什麼軍國大事,要麼就是在面見著不知從何處而來的青年俊彥,勉言慰問,讓他們積極上進,為國出力。
那個時候的荀惲雖然也知道父親辛苦,不過他更是明白父親這麼做使得他平日所見的城池繁盛,庶民安居,雖然也有些怨懟父親于家人的時間太少,可是他也在與同伴游學之人對于父親的稱揚中得到了很大的滿足,並也漸漸的理解了父親,而且還將父親作為自己人生要追隨的榜樣。
不過記憶中父親,卻是隨著自己官位的高升,眉宇間的憂慮自是越多,盡管大家都說,那是因為荀令君對于朝政大事的擔心,總是為求完全,才那樣的。不過那時候已經漸漸長成的荀惲卻是多少感覺到父親的憂慮不僅僅是這般輕浮的。
對于那個時候,他也曾時常見到的那位曹大人,他初始的時候,也為父親能夠遇到這麼一個能夠讓父親的才華盡情施展的大人而感到高興,他也有過對于曹大人盡忠效力的決心。不過這一切卻都在那一瞬間給扭轉了。
父親的擔心,父親的憂慮,總是那般的深沉,他的理想卻是隨著他所效忠付出努力的一方勢力的日漸強盛,而變得越來越過于遙遠。作為荀氏一門的長子,荀惲他自然也有過疑惑的時候,他也曾懷疑過父親這麼做究竟值不值得,畢竟那個所謂的漢天子,在他的眼中也是個怯懦的傀儡,他對于父親以及他那位比他父親的年齡還大的表兄的行事,很是不解。
他們卻都是當代的智者,他們的理想和他們所行之事,卻是在一同向前進展的同時,卻也在漸漸的背離。或許他們每時每刻的神思中,都在這種近乎矛盾的情況中作出種種的抉擇。他們的憂慮中,卻是隱含著太多人不明白,不清楚的東西。即便是他們至親的人,如荀惲等,都沒有能夠弄清楚其中的關系。
不過荀惲卻是知道,他的父親終究是一個正直的人,是一個真正的男人,盡管那副略顯瘦弱的身板早就應該被他內心和外面的兩種自相矛盾的壓力,給壓彎了,可是他依然在堅持著他本身的信念。
他忠于漢室,卻又在給曹操效力的過程中,一手打造出了,如今可以輕易的就將漢室給取代的勢力,他對于天子有忠誠,他對于曹操有效忠之意,然而天子于他多有怨懟,曹操于他卻也多有不滿,看著總是讓人覺得荀彧一身行事,總是在矛盾之中,可是看著這樣在矛盾中依然在堅持著自己信念的父親,荀惲總是不自覺得會在胸中產生一種自傷之念。
荀惲自然總是想對自己的父親說一句,「父親,您何必呢,隨波逐流,豈不就沒有這麼多事了」
可是他說不出口,他知道,只要他這麼說了,便是對于父親極大的侮辱。
而且在每次接觸到父親那雙像是能夠看透世間一切情由的深邃而又溫潤的目光時,荀惲卻是萬般言辭都說不出口了。
就像這一刻,荀彧的書房的燈火還在亮著,盡管荀惲月兌離了朝堂政事已經不少于五年了,可是長久以來養成的習慣依然。
看著荀惲到來,荀彧卻也只是抬起頭,將適才手中的書卷,輕輕的放下,然而溫言道,「卻又是何事,這個時候還不回去,又讓人家獨守空房麼?」
「確實是有事,不是無因的」
「嗨,雖有心不願處身于其間,可奈何這人一日在塵世中翻轉,總是會在這萬千的牽絆之中,逃月兌不開的」
「……」荀惲自是不語,靜听著荀彧的一番教誨。
「說吧」知子莫若父,荀彧當然知道荀惲此來定然是與曹植有關,畢竟在荀彧看來,曹操的大勢已成,更進一步的可能性已經無限的接近現實,自董昭這些年開始游說朝臣要恢復以往被廢除了五等爵位之後,荀彧便預見到了曹操已經不再是往日的曹操。
所謂的五等封爵,不過是王,公,侯,伯,子。曹操已經是丞相,在人臣之中卻是已經賞無可賞,如今能夠賜予的便只有爵位,像曹植,曹沖等人都已經先後被封為了臨淄侯,朱虛侯,這樣的侯爵,作為他們的父親,曹操自是不能與他們等同,更何況如今的皇後又是曹操的女兒,這種種情勢,曹操這魏王的味道,卻是不知道想了多少年來。
從荀惲的口中,荀彧自然知道了,曹操對于魏王,已經是抵頂了。讓曹丕行此事,卻是也有考驗曹丕的意思在里邊。
不過在和荀惲談話的時候,荀彧的眼神中卻是多少有幾分失落。
對于已經和自己不是一路人的曹操,作為最為了解這位,不管其心性如何,單論本身的氣量和才略,都算得上一代英主的曹操,荀彧卻是知道,當他們兩個人在彼此的信念漸行漸遠的時候,遲早會有這麼一天的到來,畢竟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荀彧于曹操的勢力成就,多有大功,這卻是人所皆知的事情,而向曹操麾下的這些個跟著他奮斗到現在,依然健在的老家伙們,自然更是清楚。
盡管這些年來,因為曹操的威勢大漲,其行事也變得更為變幻難測,然而對于這般變化,聰敏人又有誰會看不出來的,且不說郭嘉,依舊表現的那般張揚,我行我素,卻是因為他知道他這般行事,既不違自己的秉性,于曹操也沒有太多的弊端,畢竟他的行事與時人不同,浪子這樣的身份,自然不是什麼人都能接受得了的。
就說程昱,毛玠,劉曄,這些人物,像當年程昱也是性如烈火,話語間總是莽撞的很的一個人物,這兩年,卻也變得沉默,其性情也是破多了幾分委婉,雖然身體依然健碩,然而卻是少于人前放言,還有劉曄,荀彧自是知道這位也是天下間少有的人才,然而卻也變得默默無聞了許多。
固然是因為如今曹操麾下的人才層出不窮的緣故,但是另一方面卻也是因為這些人對于曹操的根底卻是清楚太多,潛意識中,曹操對于這些心機聰敏,卻也多有相知的人們,總是要刻意的疏離他們,並且要讓後來者也對于這些人物疏離,更要讓朝堂于他們疏離。
對于這些事情,荀彧卻是沒有覺得有什麼奇怪的,形勢逼人罷了
而今有些人能夠順應了這般變化,繼續著在其間肆意的灑月兌著,郭嘉便是。而像荀彧他卻不行,潮流于他,即便他已經被貶在了潮流之外,可是他卻是知道,在那片潮流之中,他人雖已不在身臨其間,然而過往的行事,使得他就像是在一片奔涌而下的洪流中,早就布置了一張無形的大網,雖然這樣的大網,網間的縫隙足以讓流水劃過,不過在如今,那些浪中之人想要有更一步順心的流淌時,他這個雖然不在浪前阻礙,然而卻在岸邊牽著網線的人,還在牽連著許多人的心思,故而那些想要前行的弄潮兒卻是想要將這張網從根子上解開了。
在荀彧的心中,對于這一日的到來,自然是早就有所準備的,畢竟以他的智慧對于這樣的結局自是早就有所預料了。他卻也沒有為自己的命運感到有什麼悲哀的,畢竟這是他自己選擇的一條路,雖然他的理想終究沒有像他預料的尊王攘夷一般實現,而是變作了如今的王道之下,施仁政于天下,並最終要取而代之的境地,不過荀彧卻是沒有太多後悔的,畢竟他已經為了他的理想,做出了他能夠做的,畢竟在之前,當曹操也是一名漢室的維護之人的時候,他已經兢兢業業的為了自己的理想付出了他的所有,他沒有違背了自己的良心與信念,然而事情的發展卻不是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至少這一方天下的運轉,沒有以他荀彧的想法為轉移,盡管他為了這番事業的成就,付出了自己數十年的嘔心瀝血,然而如今的這一切卻是都不在他的掌控之中,雖有無奈,卻無憾
但是即便,荀彧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天終究會到來,卻是沒有預料到這一天會在什麼時候到來。畢竟他還是個人,不是神仙。
故而就在荀惲向他求教如何輔助曹植,將近日所得到的有關曹操給以曹丕的指示的時候,荀彧卻是已經預見到了那曹丕最終會采取的措施。
人生在世,總是難免一死的,荀彧自是知道,然而這個時候的他,總是難免會有些失落的至于失落什麼,而又為了什麼而失落,此時的他,一時之間也是無法言表的。
「我兒,是真為了植公子好麼?」在荀惲的眼中,卻是見到荀彧思索了良久之後,才開口問道。
「父親此話,卻是不知何意?」
「若是真為了植公子好,就不妨多勸勸他,莫要去爭奪那個位置才是啊」
「怎麼?」
「以我兒平日所見,那曹植可是能夠成為一個主公的材料,想丞相何許人也,又怎麼能夠將他辛苦創立到如今這般規模的大好基業交給一個只會飲酒賦詩之人」
「……」
「當然了,曹植卻也有幾分才智,然而他的秉性卻表明了他終究不會是一個好的君主的,他太過隨性,這份隨性用在詩文歌賦中,自是有著無限的想象,奇絕瑰麗,然而他卻沒有控制這份才智的能力至少在于政事上,他便沒有這份兒自制,就像你方才所說的,他既然已經和曹沖約好了,要去為丞相求見那華佗神醫,以期望能夠讓華佗為丞相解除病患,但是他竟然能夠因為飲酒放歌,而將這樣的事情給忘了,僅憑這點,他就已經不成了」
「我兒卻是還這般和他摻雜在其間,不知有什麼意圖麼?」
荀彧看著此時的荀惲的神情,于心底卻是有幾分猜到了他的這個兒子所為著何?那份心底里冒出來的失落,到了這個時候或許有更添了幾分神傷,他所傷者自然是因為他的兒子,荀彧自是清楚,或許是因為他自己的處境,讓這個當初也很是灑月兌開朗的兒子,也漸漸的變得有些奇怪,盡管旁人或許不查,然而身為荀惲的父親,荀彧自是能夠感到兒子對于自己的那份依戀。
男人的感情總是不會輕易的表達,他們或許會粗枝大葉,或許會不拘小節,然而一旦決定了自己的事情,即便是讓他們覺得千難萬難的事情,他們也會堅持。荀惲不願見到父親的淒涼,而荀彧卻也不想兒子將來的懊悔。然而彼此間卻是都能感受到對方的關切和深沉的感情。
荀彧自是勸導著荀惲去將曹植說開,不要再去競逐那可能的魏王之位,畢竟以曹植的能力,卻是一方面不容易得之,甚至是不可能得到。畢竟像曹丕,曹沖兩個人在為人處事上卻是要比曹植做的好過太多了。而另一方面,卻也是為了曹植好,畢竟如今他們幾個兄弟都在積極的為了那個可能的位置相爭,于曹操而言,他自然能夠看到,不過若是曹植能夠處身于外,而不是置身于其中,到了那一天不管他們剩余的幾個人能夠得到那個位置,他自己的榮華富貴總是可以想見的。
荀惲自去了,盡管有了荀彧他這一番的解說,作為父親的荀彧卻也沒有多少的把握能夠將荀惲那心中不知壓抑了多少年的抑郁憤懣之情給化解開。
想象著自己兒子今後可能的生活,荀彧卻是有些坐不住了,如今的他已經算得上是拋開了心中那份對于自己信念的堅持,畢竟事到如今,也由不得他去做什麼了,畢竟一切都不在他的掌握之中,他往日雖然對于那些個後進之人,多有提攜,然而荀彧做著一切的時候,卻都是處于一片公心,與那些人的交情,更多的還是一種君子之交淡淡如水的情誼。正所謂,君子不黨,他卻是從來沒有有過什麼不可對人言的勾當在內。
而現在那些人關注他,卻更多的是因為荀彧本身的人格魅力以及他的高尚的情操,在這些方面的荀彧就像是一塊高潔的白玉,雖然袞袞朝臣,處身于紅塵之中,為名利所驅除,為之拼搏,然而他們對于荀彧這樣的人,總是會在想起時,勾起他們內心深處的那些柔軟的地方。
此時的荀彧由不得有些希望那些可能隨時來取他性命的人,來的晚一點,畢竟他的兒子,還在處于混亂之中,若是在這個時候,又見到荀彧的不測,荀惲心中的怨念自然會更加的深厚不測的。
想將他的這份心思,說與荀攸,代為照管荀惲,不過如今的荀攸與他自己又有何益,一樣都是荀氏一門的出身,叔佷兩個人卻都是對于大漢的恩義都有著十分忠貞的,即便他們對于曹操的大業得成都起了相當重要的作用,然而他們在對于天子的態度上,卻都是想讓曹操遵行霸道,尊王攘夷,以為諸侯長威令天下的。
不過這樣的情況,卻是顯得太過理想了,畢竟春秋那個年代到了現在已經過去了不下于六百年,太過理想化的想法,明顯已經不合時宜了。況且相比于荀彧自己,荀攸的年齡要比他還大,更且荀攸的身體更為不好。
本還有心將他的這份心思說給郭嘉去,畢竟郭嘉與他的交情,以及荀惲這些年對于郭嘉的敬重,卻是足以和荀惲做此等心事的解說,不過荀彧卻是在這個時候有些退卻了。即為君子,相知多年,即便他年之後,不用荀彧說明,想來郭嘉卻也會主動的為荀惲開解的。況且到現在諸事不明,這般攪擾他人,即便是自己的至交好友,荀彧卻也不會做這種事情的。
看著適才手邊放著的春秋,此時的荀彧卻是那份讀書的心情不再。坐守書房,獨自僵臥,之前的那份失落卻是又在不知不覺間泛起。
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記繡榻閑時,並吹紅雨;雕闌曲處,同依斜陽。夢好難留,詩殘莫續,贏得更深哭一場。遺容在,只靈飆一轉,未許端詳。
重尋碧落茫茫。料短發、朝來定有霜。便人間天上,塵緣未斷;春花秋葉,觸緒還傷。欲結綢繆,翻驚搖落,減盡荀衣昨日香。真無奈,倩聲聲鄰笛,譜出回腸。
窗外不知何時卻是月朗星稀不見,但有幾聲零落的雨聲傳來,輕忽間,卻是沙沙聲濺起。
荀彧自是從座上起身,收拾了身上的衣衫,任桌上的一盞孤燈散發著如豆的光芒,輕輕的打開書房之門,接過了隨聲趕來的老僕手上的簑衣雨披,就這麼靜靜的走在了府內各處。
「老爺,時候不早了,您該歇息了」
「呵呵,無妨,趁這會兒想走走,畢竟我們可是要睡好久的」
荀彧自是走著,天上的雨自然也是在不停的下著,老僕人靜看著主人落寞的行走在自家的院子里,可是卻也有種莫莫名的情愫橫生,已經有些昏花的老眼,此時也添了些許久不曾有過的水霧迷蒙,或許這倏然而來的雨,就像是為此時那雨中孤寂的身影而落。
荀府,卻是不大,盡管當年荀彧在許都城中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不過他的府邸的規模卻是從來就沒有趕上他身份官位的提升,故而索性,荀彧便在他最初的院子中這麼居停了下來,盡管後來曹操也是多有賞賜,不過到了那時的荀彧,始終還是覺得他這個最初入許都之後便居停的地方,更合他的心思。
這方寸之間的草木山石,花鳥魚蟲,甚至于巧布其間的道路小徑,經過這麼多年的時間,卻是早就在荀彧的心間生根,盡管此時煙雨迷蒙,夜風寒涼,卻是不減荀彧對于處身其間的那份熟悉。
偶爾看見或是他年,荀彧自己親手栽下的樹枝已長成,又或者是往日他鐘愛的草木歷經了風霜而去,都能讓此時的他生出了幾分留戀。
不需燭火,不要燈光,用不著人來陪,畢竟不管是何人,在他們走在人生的路上的時候,總是孤獨的時候要多一些。
雨勢在持續,夜風卻也在持續,而去似乎那夜里的涼風,又漸漸的顯得大了不少,吹的荀彧身披的簑衣也是為風所動,連帶著內力的衣衫,也是偶被偏散的雨滴打濕。
荀府不過方寸之地,往日里的荀彧不過是一時片刻之間便會游畢,而此時雖是夜間又有雨勢,卻奈何荀彧的腳程似乎總是走走停停的。自是甚為緩慢,不過自家府內,卻是無處不在其心間,即便是那些山石之間的褶皺,卻也在荀彧的心間有數,定是沒有什麼妨害的,故而那之前的老僕人雖然關切自家老爺,卻也知道,想他老爺這樣的人物,于天下間,都像是如看掌上手紋一般,在府中行走,卻是無事的。
所以他自是守著那盞孤燈如豆映著的書房處,等著荀彧,雖然時間過去了良久,然而他卻是沒有什麼動作,盡管夜已深,畢竟人老了覺就少,他卻也不覺得有些不耐。
雖然他不明白老爺今天為何要在夜里出來,享受這份夜雨中的寂寞,然而他也是明白定然是和少爺的夤夜來訪有關的,不過老人總是不需要,也不想再去打听那麼許多,畢竟他雖然見識少,卻也知道他們的老爺,終究不是一個普通人,他的言行還是會影響到許多人。
似乎今夜的夏雨總是會引起人的唏噓與思緒,老人在不經意間也想起了這些年中的風風雨雨,想往昔之時,他們的府上總是人來人往的,盡管他知道他們老爺不耐煩于府中交待那些富貴人家的客人,倒是屢屢能夠和那些看著文文弱弱的年輕人能夠說得上話,就像當年他第一次見到的那個郭嘉一樣,卻是看上去身體單薄,眼光銳利得很。
在進了許都城,也是如此,時常也有來自天南海北,操著不同地方口音的年輕人,來到荀府上拜訪一二。盡管隨著時間的推移,老人在沒有客人的時候,也能察覺到老爺的心思日漸沉重,不過在和年輕人在一起的時候,老人也能感到老爺對于那些人的殷殷期望。
直到那一天,老爺回府,雖然樣貌和平日回府並無多大的差別,不過像他這樣跟著老爺數十年之久的僕人,還是從老爺的神情舉止間感到了一絲沉重,一絲解月兌。而自那時之後的老爺,卻是便不再出府,他當然知道,老爺這是被貶回府了。
雖然老人也曾不忿過,不過看到老爺卻是能夠閑下來,而且心情也逐漸的不再沉寂的時候,老人便也為自己老爺的開懷而釋懷。
盡管如此,老人卻是從那日起再也沒有見過老爺往昔之時和那些年輕人聊天時的快慰,似乎也從那時候起,便很少有什麼年輕人來府中拜訪了,老爺沒有說過什麼,老人卻也沒有問過。
只不過近來,老人又見到了老爺那這幾年中甚少見到的憂思沉重,不知為何,老人卻是能夠感到,老爺的這般舉動定然與朝廷有關,尤其是近來傳揚的越發厲害的丞相要進位魏王了。對于自家老爺的舉動,老人雖然依舊不是很明白,畢竟當年的老爺可是為了丞相立過大功的人,如今要是丞相進位,想當然丞相定會大封群臣,更會有什麼大赦,以對臣民施些恩義,好于民同樂的,可是老人見自家老爺不喜,自是也對于丞相進位的消息,感到反感。
而到了那一天,未曾想到,這幾年少見的年輕人的拜訪,竟然一下子就來了三個人,不過在那一天,老人卻是沒有從他們家老爺的臉上看到和以往之時的那分發自內心的快慰,反倒是更比以往之時的凝重,尤其是在那幾個人走了之後,自家的老爺總是會時不時的長嘆。
正在糾結間,老人卻是看到了夜色之下,已經有些衣衫泥濘的老爺卻是回來了。從老爺的身上拿下簑衣雨披,正要動問間,卻听到一聲,「辛苦了,早點回去歇著吧」
那聲音中,居然沉重不見,卻是猶如年輕人一般的灑月兌。老人雖然有些奇怪,然而還是吝聲听命,抱著很是沉重的簑衣,看到老爺邁著文士步,很是輕松的走進了自己的臥室之中,俄頃,燈光湮滅,老人卻也是轉身回屋,收拾一番,上床入眠,一片寂靜之中,只剩下屋外依舊下著的夜雨。
一場突如其來的夜雨自是將五月底,這豫州中央地域許都城中漸起的暑熱之氣消散了些,不過昨日的雨倒是讓本來在合昌樓上的飲宴吃的未曾過癮的鄧艾和周不疑兩個小子,在回到國賓館中,將要烤魚而食的舉動,給打擊了。
對于這樣的事情,看著當時鄧艾和周不疑兩個小子失望的神情,鄧瀚卻是只有一句話以告之,「貪心不足啊果然老天爺也不會看的過眼的」
一番話自是讓兩個小子,很是不忿,然而卻也沒有什麼話語能夠回擊的,畢竟他們兩個人強要荀惲請他們去合昌樓的事情,以鄧瀚的智慧當然在之後很快就發現了,而兩個人在沒有鄧瀚指出的時候,自然是吃興甚高,不過肚子餓的時候,吃的太快的話,人很快就會覺得飽了,然而在少待一些時間之後,卻又會覺得餓了。
故而對于兩個在合昌樓中,吃的極為暢快的兩個小子,回到國賓館之後的肚餓,鄧瀚雖然有所預見,然而總是沒有給他們指出,自是讓他們不要貪心不足。
不過最後還是陳到厚道,沒有吃成烤魚,卻也讓兩個小子吃成了生魚片,那種美味,卻也是十足的,更添了肉味之中的血腥,倒是讓兩個小子,極為的期待再次的品嘗。
可惜的是,華佗這個時候,倒是給了兩個小子提了個比較健康的意見,生魚片雖好,然而畢竟這生吃魚蝦等水產之物,內中自有許多的寄生之物會一同的****,就像當年的廣陵太守陳登,陳元龍一般,因貪吃這些魚蝦生吃的美味,便害的自己英年早逝。
被華佗這麼一說,兩個小子,卻也明白了,不管是什麼東西,卻都要有知足的意趣,若是不然,過猶不及,那就非常的可悲了。
「不過麼,吃上一兩次,卻也無妨的,是吧,先生」翌日清晨起來,鄧瀚卻是對著華佗說道,此時的鄧艾和周不疑自然也在跟著鄧瀚在做著每日必做的修行。
「確實如此」
「神醫?」鄧艾和周不疑卻是不滿的向著華佗。
「老夫也只是說了陳元龍,那廝之時貪生吃那些水中之物的美味,並沒有說吃上幾次,就會早夭」華佗卻也是跟著鄧瀚一起在調侃著鄧艾和周不疑兩個小家伙。跟著這些年輕人在一起,華佗自然也是顯得活力十足。
「喲呼快去找陳將軍,讓他教我們兩個如何快速的釣到更多的鮮魚啊」鄧艾卻是對著周不疑提議道。
「那是自然」
「你們兩個急什麼,叔至將軍有事外出,一會兒才能回來呢」鄧瀚卻是說道,「現在還是將你們該做的事情做完吧」
鄧瀚的一句話,自是將兩個人雀躍的心情又給打回了原先。
就在這個時候,卻是見陳到從外急匆匆的趕回來了。
「听城中有人傳言,荀彧,荀令君于昨夜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