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闌珊人未眠，思緒悵然心難平。
夜幕中的楊春風首先想到了那個長滿桃樹的小山村和自己不堪回首的苦難童年。
那個塵封于楊春風記憶深處的小山村叫桃花村。
桃花村四面環山，山坡上長滿了桃樹。
每年的農歷三、四月間，這里桃花盛開，芬芳爛漫，猶若人間仙境，堪比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
桃花村的村民們把每年農歷三月三的上巳節定為迎花神、慶一年風調雨順的隆重節日，其受重視程度遠遠高于元宵燈節。
三十七年前的農歷三月初三那天，命運多舛的楊春風就降生在這個小山村里。
「三月三，生軒轅」。這天出生的人可不簡單呢。
農歷的三月初三，是皇帝的生日。在神話傳說中，王母娘娘也是這天開蟠桃會慶度生日的。據說，道教中的真武大帝也是這天出生的。我國許多地方把農歷三月三定為上巳節，也有的地方叫它「女兒節」、「愛情節」，這一天，鄉民們都會出來踏青游春或者趕廟會。杜甫還為這一天專門寫了兩句詩︰「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
由此可見，在老百姓心里，農歷三月三歷來就是一個能帶來吉祥、帶來溫暖、帶來豐收的好日子。
一九七四年的農歷三月三，似乎有點不同尋常。
那一年，全國上下鋪天蓋地都忙著搞批林批孔、防修反修運動，春天好像無處著地，一時降不下來，就給耽誤了。所以進入三月，北方大部地區還是陰冷陰冷的，哪里有春面不寒楊柳風的暖意呀？
地處我國北方的桃花村，此時還像從冬天沒有醒過來似的，沒有一點兒生機。盡管春寒料峭，村子四周山坡上的桃樹卻不懼春寒，依然迎風吐蕊，準備笑迎春天。不料，一場不期而至的桃花雪，把枝頭的花蕾全給凍蔫了。
不會有什麼災事降臨吧？老百姓看著黑魆魆的天色，疑惑地相互之間尋問著。這些善良、淳樸的老百姓啊，都被接二連三的天災人禍給嚇怕了。
第二天就是三月三。
人們一起床就發現，天空一掃陰靄，晴空萬里，陽光亮得讓人睜不開眼，果然如杜甫所描繪的「三月三日天氣新」！
正當鄉親們紛紛走出屋來，歡天喜地迎接春光的時候，村大隊院子里的大喇叭突然響了起來︰
「各生產隊听注意，各生產隊听注意，抓緊組織四類分子們打掃積雪。積雪清掃完之後呢，把四類分子集中到村部開批斗會，要再掀我村批林批孔新高潮。」
這是村大隊書記兼大隊長金錢豹的叫喊聲。
剛剛見了陽光有了笑臉的村民們听到金錢豹的吼聲，又嚇蔫了，紛紛縮回屋里不敢露面了。
只有那些被叫做四類分子的人，一听到金錢豹的吆喝聲就嚇得屁滾尿流、急急忙忙拿著掃把、鐵杴趕到村部集合，接受勞役。
金錢豹是桃花村的第一霸，他有兄弟八個，號稱「桃花八虎」，都是打起架來不要命的主兒，八虎橫行鄉里，無人敢惹。
金錢豹自達七年前靠造反奪權起家，登上桃花村第一把交椅的寶座之後，村子里的大小事都是他一個人說了算，連誰家娶新媳婦，都要先請他去「開包驗貨」，幾年來村里還沒人敢挑戰他的權威。
村東頭老楊家的後生楊乾坤，近來成了金錢豹的心月復之患。
楊乾坤自幼外出習武，十八年的江湖生涯不但賜給他一副鐵打的好身板，還給了他一顆碗口大的熊膽。
林彪墜機的那一年，楊乾坤武藝學成返鄉，他就成了桃花村第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角兒，經常和金錢豹兄弟過不去。
楊乾坤回到桃花村後的第二年，熱心人為他張羅了一門好親事，媳婦是山南杏花村最漂亮的姑娘，十鄉八村的人都知道這姑娘長得俊，又賢惠，又勤快能干，連金錢豹「八虎」都早有耳聞、追涎三尺。
楊乾坤訂婚一年後，就把天仙一般的媳婦娶進了家門。結婚的當天，金錢豹著意打扮了一番，想借此天賜良機來了卻他沾婬全鄉最美一枝花的多年夙願。
誰知，霸氣十足、不可一世的無賴金錢豹遇見了豪氣沖天、鐵骨錚錚的漢子楊乾坤就栽了個大跟頭。
楊乾坤根本不理會村里的規矩，一巴掌把舌忝著肚子想來嘗鮮開-苞的金錢豹推出去大門外多遠，氣得橫行霸道慣了的金錢豹真想把不識抬舉的楊乾坤給活吞生吃了才解恨。
無奈，怯于楊乾坤八卦掌的內家神功，「桃花八虎」沒一個敢上前送死的。
眼看著嫁到嘴邊的美女不敢近前沾惹，金錢豹怎麼能忍受得了呢？
「臭小子，仗著自己有點功夫，就想顛倒乾坤？來吧，你有功力，我還有權力呢，咱就較量較量，看看到底是你的拳頭硬？還是我的權力硬？不信我就制不服你？」第一次吃了閉門羹的金錢豹豈能善罷甘休？他想著法兒把楊乾坤打成了四類分子，大會小會地批斗他。
楊乾坤知道，強龍不壓地頭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他結了婚就不想多惹事，想過安生日子，所以啊，只要能忍的，他都默默地承受了，他並去不和金錢豹兄弟們計較這些。
听到村委大喇叭里金錢豹吆喝四類分子出工掃雪，楊乾坤拿起鐵杴就要往外走。
「乾坤，我覺得肚子有點疼，我擔心孩子就快要降生了，你就別出去了，在家陪陪我吧。」即將臨產的媳婦喊住了他，頭胎生育，家里沒人，媳婦心里感覺有點不踏實。
「我、我去去就回吧。」楊乾坤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他不想被金錢豹他們抓住把柄，不想多事。
楊乾坤來到了村部，小棉襖一月兌，甩開膀子埋頭猛干一大陣子，眼看著把個村部大院里的雪清理得差不多干淨了，才走到辦公室里向正在打牌的金錢豹請假，想先回去一會兒，說媳婦就要生了。
「你媳婦要生了？這與我有關系嗎？請我去驗貨開包嗎？」金錢豹撇著嘴說，看都沒看楊乾坤一眼，繼續打他的牌。
「這……人命關天嘛，我要回家去照顧她一下再回來干活，行嗎？」楊乾坤繼續哀求金錢豹。
「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都像你這樣，我這村長書記還能干嗎？我警告你，你給我老老實實地干活，干完活還要開大會，集中學習中央的文件，批林批孔批資本主義，你听懂了？你看你那熊樣，你想反嗎？想和中央對著干？我告訴你，想反，你就和我對著干，看我民兵連的槍能不能對付了你的八卦掌？」金錢豹把牌一摔，瞪起了豹子眼，指著門外站著的楊乾坤怒吼道。
金錢豹一摔牌，那邊民兵連長金二虎立即到櫃子里去模槍，他們知道，槍桿子里面出政權，槍在手，就不怕什麼八卦掌、太極拳的。
楊乾坤愣了一會兒，沒敢走，只好留下來繼續掃雪了。
楊乾坤的媳婦躺在炕上歇了一會兒，感覺肚子又不怎麼疼了。快到中午的時候，豬圈里的豬還沒喂早食呢，餓得嗷嗷直叫。楊家媳婦听到豬餓得直叫喚，實在不忍心，看到楊乾坤還沒回來，她就從炕上爬了起來，提著豬食桶向豬圈慢慢地走過去。
楊家媳婦挺著個大肚子慢慢地來到了豬圈外面，抬起一條腿想跨過豬圈的院牆進去給豬添食，不料，腳下的雪已經結成了冰，身子一傾，腳下一滑，就把楊家媳婦給摔倒在了豬圈里面。這一摔可夠重的，楊家媳婦當即疼昏了過去。
楊家媳婦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的淌了一大攤血，鮮紅的血已經把豬圈里的雪全殷紅了。飽含母愛的她狠命地把苦命的孩子從褲襠里掏了出來，用牙咬斷了臍帶，再用自己的棉襖簡單地包裹了一下，放在自己的懷里捂著……
等楊乾坤拼命跑回家的時候，他哪里也找不到自己的媳婦了。
她能到哪里去了呢？楊乾坤急死了。
直到豬圈里傳來幾聲微弱的嬰兒啼哭聲，楊乾坤才沒命地向豬圈方向奔了過去。
眼前的情景把見過大世面的楊乾坤驚呆了︰喂豬的豬食桶翻倒在豬圈牆下，整個豬圈里都變成了鮮紅的顏色，母豬正在舌忝舐著鮮血，媳婦斜躺在血泊之中，懷里還抱著嬰兒，嬰兒在母親的棉襖里像剛出生的小貓一樣聲音微弱地哭啼著！
太晚了！緊緊抱著娃兒的楊家媳婦帶著對新生兒子的眷戀和牽掛走了，走了，走到另一個世界去了！
還來得及！母親懷里的嬰兒還有一口氣息，還能救得活！
這個一出生就沒了娘的苦命的娃兒，就是楊春風。
兒子來了，母親走了。一命換一命。
桃花村善良的鄉鄰們不知道該是來道喜呢，還是來表示哀悼？
「唉！這小子造化啊，和黃帝一個生日，雖然克死了娘，但是他肯定是個大富大貴的命。」鄰居大娘說了一句。
不知從哪里走來了一個瘋和尚，也來趁熱鬧，伸頭看了一眼嬰兒，留下了一句話︰桃花雪、桃花煞，命里注定犯桃花，心比天高也白搭。說完擺擺手揚長而去。
和尚的話沒把楊乾坤給氣死。
但是，楊乾坤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懷里的兒子奄奄一息，他急死了，不知道該怎樣才能救活兒子的這條小命呢？他哪里還有心思管那瘋和尚胡說八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