皂承從未想過蘇琴居然敢把他關起來,在他的計劃中,就算蘇琴不承認兩人的夫妻關系,至少看在曾經的情分上也會對他客客氣氣,她不是準備和允國結盟嗎?當初送美少年,不就為了表示兩國友好邦交,然後以美少年之死為借口,借道奇國而揮軍直下,也是為了取得奇國。
之前種種一切跟他所揣測的毫無差別,所以他才來東都拜訪,沒想到啊,這個女人還真是反復無常。就當平原君皂承坐在大牢一角神思不定的時候,瞅見顏洹探監,智若逼死顏奎的那一幕,心中的震撼不言而喻,直到顏奎的尸體被搬出去之後,他仍然處于震驚之中。
雲孝王,遠遠比他所認識的蘇琴要殘酷得多。皂承的脊梁上一陣惡寒,開始考慮自己這東都一行到底是對還是錯?
「允國的使臣,我們大王召見你,快出來跟我走吧。」一聲呼喊將他思慮拱到一旁無暇顧忌。
平原君皂承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碎,整了整衣襟,捋了捋頭發戴好發冠,從容地走出牢房,他絕色的容顏和周身的氣質,無形之間還是給這引路的下人莫名的威壓。相比雲孝王的親切,下人對他似乎都有不自覺地遠離。
「平原君請這邊來。」出了大牢以後,一個宮人站在馬車邊上對他招手。
皂承點了點頭,瞥了一眼這個宮人,眉頭蹙了起來,果然上了馬車以後,那宮人對皂承磕頭說道。「大人,咱們就趁機逃出去吧。」
根據雲國例法,假扮官差宮人將施以劓刑、黥面、割耳、宮刑、刖足其中一種,雖說此人是好心,這冒險實在太大,于是他便搖頭說道。
「你們先返回普菩,雲孝王不會拿我如何。」
宮人楞了一下,正欲反駁,卻見皂承掀開簾子跳了下去,頭也不回地朝雲山方向走去,倔強的背影讓宮人痴迷了好一會兒。
這個假宮人不太情願地返回驛館帶領百名使臣,喬裝打扮一番悄悄地出了東都返回普菩,一路上風餐雨宿絲毫不敢進城耽擱,暗暗心驚這雲國的風氣實在正盛。他們這幫沒有雲國身份證明函書的偷渡客哪里敢去挑戰雲國例法。
此時蘇琴正斜靠在臥榻上養胎,隨著胎兒長大,她變得越來越懶散,但西書每天總會派人來把她喊起來在宮里四處走動,似乎不把她折騰滿頭大汗不罷休,惹得她這段時間頻頻咒罵。正當宮人進門稟報說是平原君前來覲見時,蘇琴楞了一下,好奇地嘟囔了一句。
「他不是被關在大牢嗎?」。
宮人趕緊回道。「大王辰時吩咐讓人把平原君叫來問話。」
蘇琴這才點了下頭,越發覺得懷孕真的很誤事,記性都變差勁了。那宮人出門後抹了一把腦門上的汗水,模了模腰間的金元寶得意地笑笑。
皂承跟在那宮人的身後,陰郁地瞥了他一眼,不屑地嗤笑下;隨著步伐踏進蘇琴的後宮心中甚是感慨,望著那氣勢宏大的亭台樓閣,越發為雲國的國力感到心驚。
「允國使臣皂承覲見。」宮人高呼道。
皂承不吭不響地直視臥榻上的孕婦,心中有些無奈,倒是眾人有些驚訝也不敢多言什麼,畢竟在這樣不正式的場合接見使臣,讓人甚為不妥,可這躺著見客更是匪夷所思。
「都退下去吧。」
一人半躺一人站立,互不讓步地對視著,直到蘇琴一聲嬌笑倒讓皂承有些愕然。「平原君,站著不累嗎?」。
皂承行禮說道。「多謝雲孝王賜坐。」
「別客氣,一夜夫妻百日恩嘛。」
蘇琴一語驚天地讓皂承的如同被火燒一般跳了起來。一夜夫妻百夜恩?她也好意思這樣說,當日在乾天殿的時候,私下無人為何她又不承認,今天突然鬧這麼一出,她是想干什麼?皂承的心思在一瞬間百轉千折。
「雲孝王,你這是折煞使臣嗎?」。皂承謹慎地回道。
原本他毋須這樣,只是顏奎臨死前的模樣已經深入他的骨髓中,對于這個女人已經不是他曾經所了解的那樣,也許他從未了解過她,至少他是從沒掌控過她。
皂承是不懂,不懂女人對于強者的喜愛與渴望,對于溫情的眷戀與在意,而他給予蘇琴的便是後者比起人前卑屈的星絮,他所缺少的便是強奪蘇琴芳心的霸氣,恰恰那樣的霸氣吸引著蘇琴這樣強悍的女子。
越是強悍的女人越渴望屈膝在強者的懷中。然而在屈膝之前,桀驁的個性需要一步一步地去征服。起初蘇琴嫁給他是真心的,一種對愛情退其求次的選擇,可惜的是皂承沒抓穩這個機會,換句話來說,兩人也許沒有緣分。
「平原君,我大雲想與允國結盟,此事你覺得如何?」蘇琴瞬間便忘記那個惡劣的玩笑。
皂承閉上眼,微微顫動的睫毛顯示他的不悅與隱忍,沒有理會蘇琴的問題,他直問道。「為什麼要懷他的孩子?」
「意外而已。」蘇琴漫不經心地回道。
皂承手握成拳地壓抑嗓音。「如果這個孩子是我的,你會生下來嗎?」。
「不知道。」蘇琴緩緩地從臥榻上爬起來,那張灼灼其華的臉龐上洋溢著母性的光輝,只見她的手溫柔地撫模高高隆起的肚子。
「會嗎?」。皂承執拗地問。
蘇琴依舊搖頭回道。「不知道。」
接著蘇琴轉回原來的話題上。「允國願意與我大雲結盟嗎?」。
「不知道。」皂承無可奈何地回道,似乎有著報復她之前的推搪一般。
果然孕婦的脾氣真的不好,蘇琴的眉頭蹙了起來,食指輕輕敲打臥榻上的扶手,那木頭被輕敲的聲音仿佛隱藏了殺意在其中,至少皂承這樣敏銳的人是察覺到了。一絲苦笑自嘴角拉扯出來,所謂的一夜夫妻百夜恩便是這樣的翻臉不認人?
好在蘇琴的最終抑制心中的不快,那敲擊扶手的指頭也變安靜了,外面小雨淅淅瀝瀝,整個世界一片潮濕,帶著雨後的清爽,蘇琴推開窗戶讓風吹進屋內,望著正襟危坐于椅上的皂承,昔日的柔情還是被記憶喚醒。
「其實,孤原打算一生與你韌草結環,可惜你卻讓孤太失望了,若是在鳳駿帶走孤之前,孤是願意生下你的孩子。」
皂承陷入後悔的自責之中,他不知道鳳駿帶走她以後,到底發生了什麼了,以至于她對自己的態度變得如此冷漠尖銳。
絲毫沒有讓皂承說什麼,蘇琴的下一句便是。「此次你未能回普菩,你該感謝孤,若不是孤囚禁你,只怕你的人頭已經掛在普菩的城牆上了。」
她冷笑一聲,慢慢地躺回睡榻上,繼續說道。「既然已挾惠公而令群臣,為何又率百人前來東都?皂承,說真心話,孤不懂你,當初你要自立為王,孤已覺得荒唐,而後你卻沖冠一怒為紅顏真做到了,孤不知該拍手稱贊還是為你感動流淚?只是孤作為你的理由,是否你良心安好?」
又一次不等皂承回答,她的話題一轉倒讓皂承呆了好一會兒。「囚禁惠公與長源君,為何不廢惠公而自立?」
「我不是國君人選。」皂承艱難地回道,頓了下他才悵然地嘆道。「我只是個俗人,一個充滿仇恨的棋子,只想為家人報仇雪恨,僅此而已,若是我成了允國君主,那黎民百姓……」
蘇琴不耐地打斷他的話,嗤笑道。「好一個黎民百姓,膽怯的借口,你皂承,從來就沒有膽子敢坐上君主之位。」
「雲孝王,我認為你不是來找我敘舊的吧?」皂承拉下那張漂亮的臉蛋,落在蘇琴的眼里卻有那麼一絲讓她興味的。
「平原君想知道,人家便順著平原君的意思嘛。」這話噎得皂承呆滯,這個變化無常的女人,他此時此刻實在頭疼,已經不知到底要怎樣跟她說話了。
不等皂承有所反應,蘇琴站起身扶著腰,低下頭模了模肚皮,在皂承不明就里之下抬起頭射出精光的眼神,如此奪人心魂,口中說出的話語卻又那麼現實殘酷。
「平原君,孤不管你用什麼手段,必讓允國與我大雲結盟,不然你就呆在孤的後宮老死吧。」
話音落下,便喚屋外的宮人吩咐道。「將平原君送至大鄭宮嚴加看管,平原君的身手可不一般,必要時可尋大祭司幫助。」
皂承無奈地閉上眼不再多言,這個女人半點沒有記起昔日情分,如此逼迫利用他,倒是出乎他的意料,其實他想走誰也攔不住,不管什麼理由,這會兒呆在她的身邊覺得很安心。但兩人相識到相戀的點點滴滴仿佛慢鏡頭回放在他腦海里翻騰不已。
好在也不用再回大牢中,對皂承而言,這樣再好不過了,至于今後會怎樣,只能靜觀其變了,關于那些兩人彼此的疑問,總有一天能說清楚的。至少他來東都的目的算是達到了,良心是否就此安定,他也說不清楚。
盡管蘇琴對他已不存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