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是自家的親子佷,管嚴了不好,不管又怕出事負了楊氏所托,這個差事委實不好辦,陶氏極其擔憂吳襄又出什麼ど蛾子,幸虧接下來的半日里吳襄都安安靜靜的,也沒說要騎馬,也沒說要如何,而是一直坐在車里和林世全說話。春芽去打听來,道是林世全一直和吳襄講述他老家的風土人情,吳襄很感興趣。
陶氏松了一大口氣︰「多虧有了阿全,不然他再打馬來回往返跑上那麼幾回,可算是要了我的命。吳襄這孩子,平日里看著挺斯文懂事的,怎地如此調皮難收拾?」
龔媽媽笑道︰「奴婢听說,這才氣橫溢之人,多少都有些狂放之處,更何況吳二少這樣年少成名之人,更是自小受盡萬千寵愛,又怎會是什麼善茬兒?不然吳家大太太怎會才听說太太要去清州,就歡喜成了那個樣兒?」
「是,我雖和他家認識,到底接觸不多,又怎曉得他真正的脾氣是個什麼樣子?」陶氏雙手合十,戲謔道︰「菩薩保佑,讓這孩子乖乖地跟著我到清州,又乖乖跟我回來,休要惹事,萬事大吉。」
林謹容笑道︰「母親放心吧,吳二哥不會給您惹事兒的。」大事不會惹,小事她卻不知道,說到底,前世他們雖然熟識,其實私底下並沒有什麼接觸,她也是今日才知吳襄也有這樣貪玩孩子氣的一面。
擦黑時分,眾人終于到了平洲往清州途中的驛站。
因著清州臨近大榮,官辦、民辦兩個榷場生意興隆的緣故,來往的商旅行人,以及過往官府中人委實不少,這個驛站雖然規模不小,卻也住得滿滿當當的。
林家很少在這條路上跑,面生得緊,管事去聯系住處,驛丞根本不理,還是吳家的管事仗著臉熟,給驛丞塞了不少好處,說了不少好話,才堪堪在角落里騰出了一個小院子,勉強把車馬和人塞了進去。于是也管不得什麼男女大防,只把人的住處安排妥當就算是謝天謝地。
忙亂許久,眾人安置妥當,灶下也安置了吃食呈了上來。陶氏早有吩咐,吳家眾人的開銷一應算在她頭上,與林家人一般待遇,故而也不存在什麼你我之分,只分了主僕就熱熱鬧鬧吃起了晚飯。
林三老爺對著林世全沒好臉色,視如眼中釘一般,有事沒事兒總要刁難一下,對待吳襄這個新鮮出爐的解元卻是客氣萬分,少不得拉著吳襄佷子長,佷子短的,喝喝小酒,說些自認為吳襄會感興趣的有關金石字畫之類的雅事。
吳襄並不喝酒,與他也不熟,還有些嫌他煩,微笑著勉強敷衍過去,就扯了林慎之去說悄悄話。林慎之又溜過來,悄悄扯了林謹容的衣服,小聲道︰「四姐姐,吳二哥說要和你比吹塤。問你帶了塤沒有,如果沒有,他可是備好了新的,叫你別怕輸。」
果是為了這個,早曉得吳襄不會服輸,卻沒想到他會選在這個時候挑戰。林謹容略一思忖,低聲道︰「你告訴他,我可不怕輸,塤我也隨身帶了,只今日不比平日,叫我怎麼和他比試?到了清州機會多的是,何必著急。」
話音剛落,林慎之尚未來得及去傳話,就見吳襄已然起身同林三老爺行了個禮,朗聲道︰「小佷有個心願一直未了,今日機會湊巧,想求姑父、姑母成全。」
林三老爺詫異道︰「什麼事?」又沾沾自喜地回頭同陶氏道︰「看看,我們竟能幫得上新科解元的忙。」
陶氏雖知林三老爺是在開玩笑,卻覺得他那表情語氣都顯得自家矮了吳襄一頭似的,很狗腿,很諂媚,很沒面子,便垂著眼裝作沒听見。
林三老爺見她不理睬自己,不由暗恨,賭氣回頭自問吳襄︰「賢佷只管說來,只要我能做到的,義不容辭。」
「不是什麼大事。」吳襄回頭看著林謹容燦然一笑︰「我去年冬天里和四妹妹比試吹塤,輸了,心里一直掛著,閑暇之余苦練技藝,就希望有朝一日能夠贏回來。早前四妹妹去了鄉下,我一心備考,都沒有機會比試。今日可算是有了機會,還請姑父準許四妹妹和我比試一番。」
林三老爺一怔,隨即滿口答應︰「還說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原來是這樣一件小事,要比就比唄,我來給你們斷輸贏。」
比試倒也不怎樣,可自家女兒吹塤,能隨便給驛館這些亂七八糟的販夫走卒,不知根底的粗人野人听去麼?陶氏鄙夷地看了林三老爺一眼,耐心地勸吳襄︰「賢佷,這里人事繁雜,什麼人都有,又吵,你們吹了指不定人家還嫌吵,不如到了清州再比也不遲。你們幾個表姐妹還有表兄弟也是會的,人多熱鬧,正好讓你姑母來斷輸贏,她才是行家里手。」
林三老爺雖听出陶氏是諷刺他不懂裝懂,卻也不好反駁陶氏的話,便板著臉低著頭只顧吃菜喝酒,無限怨氣地把酒杯砸得叮當響。
吳襄卻是不屈不撓的,賠笑道︰「姑母,我們就在屋子里吹,又沒礙著誰,他們不肯听就別听好了。女子吹塤本來就極少,我們不出去說,沒人會知道是四妹妹吹的。是不是,四妹妹?」
陶氏就有些不高興了,這人怎麼不听打招呼?竟片刻都等不得,也太過輸不起了些。卻不好再拒絕吳襄,便回頭看著林謹容,意思是要林謹容自己回絕。
林謹容的心情有些復雜,雖然早知這場比試是遲早的事情,卻沒想到吳襄竟然好勝到了這個地步,會如此著急、明確地要和她爭輸贏——他的一系列舉動都在告訴她,適才他讓林慎之過去和她說那些話,並不是問她的意願,而是禮節性地通知她,不管她願或不願都得和他比試。同樣的,也不管林三老爺和陶氏答不答應,也得比試。
這種態度,其實讓人或多或少都會有一點不舒服。往日里吳襄的好勝對著旁人的時候,林謹容只是以旁觀的態度去看待,還覺著好玩,可他今日對上了自己,她才知道,要應付如此毫不掩飾的鋒芒,實在不易。盡管已經過那麼多的事,但在這樣的逼迫下,林謹容仍然想再讓吳襄輸一回。只可惜陶氏已經說得很明白,此刻此景,她必須拒絕。
林謹容輕聲道︰「吳二哥,這樣的場合其實不太適合……」
吳襄打斷她的話,笑道︰「四妹妹,你是怕輸吧?。」
毫不掩飾的狂意,這樣的人,從來不缺的是仰慕和崇拜,興許適當的挫敗更容易讓他牢記。適當的挫敗關鍵在于一個度,林謹容不怕吳襄輸了沒臉,但她不想吳襄太過無臉。在這里,只當著屋子里這麼少的幾個人的面,吳襄輸了沒什麼,可一旦到了清州,當著陶家表姐妹兄弟們的面,吳襄一旦輸了,只怕心里更不舒坦。也許那會讓他記憶更為深刻,但同時也可能會引起其他意外的情緒,她雖然在賭,但她必須步步為營。林謹容看向陶氏,以目征詢陶氏的意思。
吳襄注意到了,軟語央求︰「姑母,姑母,我就在這屋子里,讓人把門關緊了,不叫人出入,沒人會知道的。」
陶氏有些無奈,也拿他沒轍,便嘆了口氣,算是應了。
少傾,眾人吃完晚飯,龔媽媽領著人把屋子里收拾干淨了,還體貼地燃了一爐香,然後立在門口,認真地當起了門神。
林謹容沒有用吳襄備下的塤,而是叫荔枝將她的隨身物品打開,取了陶舜欽給的那只塤出來,認真備戰。她要叫吳襄輸得心服口服,就算是作弊,那又怕什麼?她的重生便是人生最大的作弊,她就是要活好過好,用不著糾結這個。
吳襄見狀,也取了自家用慣的好塤出來,認真試音備戰。
陶氏笑看著吳襄道︰「賢佷,這里坐的都是我家的人,你就不怕我們偏心?」
吳襄笑而不語,眉眼里滿滿都是自信。他承認他早前的確不如林謹容,但現在卻未必。他在這塤上下的功夫只比在學業上下的少,甚至超過了在棋上下的功夫。那一日雪地梅影中林謹容漫不經心地贏了他,雖然他當時痛快地當眾認了輸,但那種難為情卻完全不同于被陸緘贏了棋後的感覺,乃至于他一直不曾忘記過。
陶氏見他不說話,表情極其認真,也就不去惹他,和林三老爺、林慎之一道安安靜靜地听這二人比試。
吳襄很有風度地朝林謹容行禮,笑吟吟地道︰「四妹妹,你先請。」
林謹容也就不推辭,認真奏了一曲。
秋意寒涼,月色冷清。邊關萬里,將士甲寒,圍火夜坐,枕戈而眠;江水靜淌,船火斑駁,游子思鄉,對月當歌;風拂梧桐,夜鳥悲鳴,伊人望月,愁思滿懷……
「獻丑了。」林謹容微微有些氣喘,垂著眼放下塤,朝吳襄一福︰「吳二哥請。」
吳襄眼神古怪地看著她,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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