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言被劉太醫這話繞的頭暈目眩,不過她最終總結出一句話︰「不是喜脈,是病。」
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
素言放下心事,昏昏沉沉的歪著枕頭,也不管老夫人和劉太醫還在說什麼,她自放心去會周公去了。
老夫人這邊細細的听劉太醫講了半晌,直到他連聲保證說是「無恙」,便放下心來。媚娘即將生產,素言這邊倒也不急。況且又新納了通房丫頭,耀謙的子嗣上倒也不必憂心太過。
等劉太醫開好了藥方,老夫人命任媽媽將劉太醫送出府,這才又看了一眼睡沉了的素言,才起身回了長青院。
晚間費耀謙回來,老夫人這才打發了屋子里的人,跟費耀謙對面坐著說話。
老夫人道︰「墨兒那丫頭的事,你怎麼打算?」
費耀謙沒什麼興致,仿佛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物件,擺放在哪都無所謂,淡淡的道︰「憑母親安排。」
「你這孩子……」老夫人嗔了一聲,說︰「好端端的,怎麼又想起來多個人服侍?」
費耀謙不解釋,只是岔開話題道︰「娘,媚娘那件事,隔了快小半年了……」
老夫人不作聲,她想看看費耀謙的意思是堅持還是放棄。
費耀謙不知道想到了些什麼,嘲弄的一笑,道︰「……還是,算了吧。」
老夫人心下納罕,面上卻是分毫不露,只是嗯了一聲,似乎全然忘記了最初的承諾,忘記了費耀謙曾經的熱情和堅持,只是淡淡的抬眼看自己的兒子,問︰「怎麼?」
費耀謙仍是笑笑。
多久不提的事了,再要從頭解釋,只是徒增難堪,因此也就失了解釋的興致。不管娘親曾經誤解過什麼,都不得要了,重要的是他現在的決定。
老夫人卻還在等著他的回答。
費耀謙只是疲憊的道︰「兒子不記得了。」一句話,將從前的年少輕狂打回原形。
老夫人便點點頭道︰「听你的。」實打實是得了便宜又賣乖的口吻。
母子二人沉默的喝茶,老夫人想問問兒子的心里話,可是看他這樣惆悵落寞,一時倒開不得口。
閑閑的說起素言的病︰「前幾天就說是受了寒,在窈窕居就暈了一回,那孩子是個心思老成的,自認為無大礙,就沒開口。不成想今天就暈倒了……」
費耀謙仍是低頭喝茶,似乎全沒听見。也或者听見了,並不在意。
老夫人一時模不清兒子的心思,只得百無聊賴的繼續道︰「中午用飯時,又說胸口惡心……」
費耀謙猛的抬頭,眼里閃過一抹意味不明的光。他也是在第一念之間就和素言想到了一起︰不會是,有了吧?
也同樣和素言喜憂參半。至于為什麼憂,他自己都琢磨不透。
老夫人口渴了,停下不說,緩緩的端起茶碗,漫不經心的吹走飄浮著的葉子,細細的抿了幾口,這才不緊不慢的放下茶碗。
費耀謙已經沒了波動。
如果真是有了,娘不會這麼無動于衷。也就是說,沒有。
這回仍是憂喜參半,卻仍不知憂的是什麼,喜的是什麼。心口微微發苦,道︰「這就是娘想將丫頭抬成通房之事延後的緣故了?」
老夫人沒答,鄭重其事的道︰「我想知道,你的緣故是什麼?」
他的緣故?費耀謙神色里像是摻了黃連,說不出來的苦,卻無法任其自然而然的暈染,只能斂了神色,道︰「娘不是常說,要兒子盡早為費家開枝散葉嗎?。」
冠冕堂皇近似于刻板的理由,讓費老夫人無言。她沉吟了一下道︰「耀謙,你一向是最穩重的孩子……」這話說了很多年,卻從來沒像現在這般凝重,費耀謙就坐直了身子,認真的聆听。
他知道娘老了,可反倒因為這份老,心思和眼光都有他尚且及不上的地方。
「你喜歡誰,想要誰,無可厚非,娘再多事,也管不到你的房里。如果你不滿意,娘會再給你張羅幾個……」
費耀謙笑出聲,道︰「娘你在說什麼呢?兒子幾時成了縱欲無度、驕奢yin逸的人了?」
娶誰,或許他不能選擇,可是選擇誰,他有這個資格。只是,不管選擇了誰,似乎都不那麼完美。
後院的女人越多,離所謂的幸福越遠,即使他不常在府里,也難免被是是非非沾上身,煩不勝煩,他干嗎要自討苦吃?
只是心里邊仍然有許多一閃而過,卻極強大到不可捍動的念頭,這念頭強烈到他願意為此沖動而不計後果。
不是為了誰,不為著氣誰,更不是爭取,甚至不知道是不是放棄,自暴自棄式的放棄。
費老夫人看著這高高大大的兒子,才松下去的心又緊了起來。他不是耀宗,有什麼事什麼話也只悶在心里。
甚或,不悶在心里,而是在有苗頭的時候就扼殺了,反倒是這種謹小慎微的壓抑更讓她這個做娘的難受。
老夫人想了想,用極緩的聲調說道︰「耀謙,娘從前攔你,反對你,是不希望你因為房里的事被迷惑的失了心智。該做什麼,怎麼做,做到什麼程度,你有你的判斷,是對還是錯,自有事情的因果做考量……輪不到娘來插嘴,因為你是男人。」
可是,正因為是男人,總是繞不過男人的那點心思。她雖是過來人,他的心思多少能理解,但許多事,都只能他自己辦。
現在,她寧可多放權,事事都讓兒子自己做主,只要他肯開心。
費耀謙用手臂支著半個身子,慵懶而又自在,臉上並沒有羞愧和訕然之色。
他並不承認想扶媚娘為平妻的主意是因為听了媚娘枕邊風的結果,也並沒有因為母親放松的放縱而覺得欣喜。
听老夫人說完,便笑道︰「兒子大了,娘肯放心,兒子就寬心。」
老夫人微微納罕,同時又更擔了幾分心。看耀謙這心思,竟是對所有的女人都沒什麼心思了,這比把她的心思放在更多女人身上,或是放在某一個女人身上更可怕。
老夫人悠然的嘆口氣,說道︰「我也是白操心。」
費耀謙的手輕輕頓了頓,抬頭看著老夫人,沒有一點玩笑之意︰「娘,你如何接受了米氏?」
老夫人眼風掃過來,亦是很認真的答︰「她是妻,媚娘是妾,妻妾始終有別。」
費耀謙似乎並不滿意這個答案,眼神灼灼不罷休︰「媚娘有了我的骨肉……」
老夫人不怎麼贊同的道︰「即使生下長子,也是庶長子,始終嫡庶有別。」
這些都不是重點,可是,即使兩人都明了的意思,因為不說,便始終不能融匯到一起。
老夫人退讓了一步,聲音低低的道︰「你有眼楮,看人不會比我差。媚娘那個樣子,哄哄你陪陪你綽綽有余,但是,真的要支撐起這個家,做你最得力的賢內助……」老夫人微微閉了閉眼,道︰「如果米氏不能勝任,你便再娶……」
費耀謙的心顫了一下,眼前閃過素言求助的眼神,含淚的臉,她求著他不要休妻,她使勁解數要求得他的相信……
卻又轉換成了她的無所謂,她說他的背叛,沒關系。
沒關系麼?
是誰的心疼的絞成一團?不是她,所以,也不會是他。
費耀謙笑了笑,道︰「她是我的妻子,我會拿她當個妻子對待。」
不是保證的保證,老夫人在心底輕輕吁了口氣,道︰「這些日子,她很能干,人也伶俐,又聰明,肯吃苦,也肯听勸,我覺得她很好。她不是那種讓男人迷了心智沒有腦子的女人,當然,如果過不多久,她又恃寵而驕,又當別論。」
總而言之,媚娘的身份就此定了,不會比現在更好。至于會不會比現在更壞,那要看她自己是不是爭氣了。
費耀謙心里邊有什麼漸漸澄明,便放下瑣事,淡淡的說起了朝堂之事︰「梁王過幾天就要回京了,這是封地之後第一次回來。過幾天,娘便能看見元雪了。」
老夫人微微有些激動,眼里涌起了一層水霧,點頭道︰「好,很好,到時候留元雪多待幾天。」
費耀謙並不打擊老夫人的興致。朝堂中雲波詭譎,變幻莫常,否則梁王也不會這個時候進京。元雪就算歸寧,要顧忌著皇家體面,也是當天來當天就走,能在府中用一頓午飯就算不錯的了。
可是老夫人思女心切,只見一面,怎麼能述盡三年的思情?
費耀謙岔開話題,又說起當今聖上的身體,老夫人嘆道︰「皇上正值春秋鼎盛,身體卻每況愈下,這是國之動亂的根源啊。」
費耀謙微點頭。身體不好還好說,重要的是皇子太多,又各據一方,偏太子又羸弱,這才是國之動亂的根本。可是臣子不言君之過,他也不過是想想罷了。
費老夫人忽然問費耀謙︰「梁王如何?我听說他在泯州很得人心……」
「是啊,所以朝中有些人上書要求皇上重新考慮皇儲人選。」
老夫人沒作聲,半晌才說︰「咱們費家,最好不參與……」梁王是費家女婿,若他繼承大統自然是好,可若是不成,只怕太子含恨在心,梁王就連現在的地位都不能保,費家也就成了池魚。
費耀謙嗯了聲,心里卻想︰只怕,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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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就到月末了,時間過的真快,可是覺得心里真是苦。生活在一天天繼續著,身體也一天比一天差,怎麼就混到這個份上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