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遲遲定不下來最後的決斷,皇上的病卻越來越耽擱不起,雖不見更重,卻沒有好轉的跡象。
朝廷各地的奏折堆積如山,皇後娘娘看了兩本,便開始頭暈眼花。看了一個下午,御筆朱批也沒能批出一個字來。
小太監匆匆進殿行禮︰「娘娘,米大人求見。」
皇後娘娘抬頭,用手指揉揉眉心,頗為不耐的道︰「他來做什麼?」不過是來勸她代皇上下旨召六王爺進京的。
就算這會皇上肯,皇後也不肯。誰不知道老六手下有一支他自己的貼身近衛軍隊,以一擋十一點都不夸張,若是讓他進京,幾位皇子心有不服,定然會大亂,就算是她也會覺得是引狼入室。
她不是不知道這樣下去不行,可是她真的沒有萬全的法子,也只好裝鴕鳥,有一天過一天這樣慢慢等。
皇後心里明白,她等的,也不過是外界強大的壓力,逼得她不得不做出決擇。
可人總是有惰性的。不到黃河心不死大抵就是從這種情形下生出來的。能主動做選擇的時候,總是瞻前顧後,患得患失,總以為會有時機轉換的那一刻。
要讓自己取舍,那是千難萬難。等到逼不得已要放棄的時候,雖然放棄的要比本來能放棄的少很多,卻已經是心服口服,毫無怨言了。
皇後娘娘沉悶的呆了好一會,才問小太監︰「皇上今天怎麼樣?」
「回娘娘,皇上今天吃了一碗飯,剛才吃了花,這會已經睡下了。」
皇後娘娘面無表情,卻在心底嘆了一口氣。從前他精神百倍的時候,不是沒在心底惡毒的詛咒過他有一天動不了,看他還去找不找那些如花似玉的年輕女子,看那些只知道爭風吃醋,一無所長的年輕女子們還會不會再待在他身邊。如今一語成讖,她只是覺得疲憊無比。
甚至,希望他現在就生龍活虎的,哪怕他去找更多的年輕女子,將她丟在華麗的寢宮中呢。
也好過現在這樣絕望的窒息。
從前誰說男人是女人的天,她一定會笑著打回一巴掌。可是現在,他躺倒了,她真的覺得天塌了。
從前他在,猶如不在,一切事都由她自己做主。可現在想來,也不過是因為他攘外有功,所以內里安定,再翻也不過是些小魚小蝦,小打小鬧,不足為懼。
如今卻是內外即將掀起腥風血雨,她就算有點見識,這會也只恨自己遠遠比不上他的英明神武、殺伐決斷。
皇後娘娘還在猶豫中,京城外卻已經有了異動,有一支兵馬悄悄的從京北入了京。
人數倒是不多,只有幾千人,進了京城地界卻又不再繼續往里,只在北邊隱蔽的空地休息下來,每天沒事就出來溜溜彎,騎騎馬,偶爾會練練騎射。
這邊本來就地多人少,因此倒也稱不上擾民。
地里的莊稼長起來了,綠油油的一片生機盎然。素言照舊帶著二丫在田里轉了一圈,這才往回走。
二丫道︰「今年的莊稼長勢不錯,要是一直這樣下去,到了年底可就是大豐收了。」
素言只是淡淡一笑,並不接話。
最近幾個月,京城里一直很安靜,沒有什麼消息傳出來。但沒消息並不一定是好消息。
山雨欲來風滿樓,素言總覺得動亂即將開始,寧靜的莊園,甜美的氣息,卻總是隱隱的帶著血腥味。
這些莊稼能不能安安全全的收回到倉庫里,還真是說不清楚的事。
素言和二丫騎著溫馴的小馬回到院子里,秦氏已經焦急的等在門口。見到素言,陪笑上前行禮,早有兩個婆子將馬牽下去。
秦氏上前道︰「大小姐回來了?累了吧?已經備下了清涼的酸梅湯,奴婢這就叫人去端。」
素言嗯一聲,春枝春葉二人出早迎出來,遞上溫茶、打好了熱水,服侍素言洗漱。這里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灰塵太多,尤其道路上,若是下雨,必定泥濘不堪,若是不下雨,又塵土暴天,嗆人口鼻,連身上也都是塵土。
素言簡單梳洗,又換了衣服,回到屋里坐著,酸梅湯也端了上來。她抿了一口,清涼無比,身上的燥熱立時都下去了,一片清爽怡人。
將酸梅湯都喝盡了,發現秦氏還站在門口。
素言便知道秦氏這是有事,忙叫她︰「秦嫂子有什麼話只管說。」
秦氏這才上前,道︰「大小姐,出事了。」
素言抿唇不語,心里卻是咯 一下。難道是京城里傳出了什麼消息?
秦氏已經三言兩語將事情交待清楚︰「咱們在北邊五十里地有五十畝田,是交給了老張兄弟三人,可他今天回來說,那莊稼被人毀了大半。」
素言微微一皺眉︰「被人毀了?」
秦氏忙道︰「嗯,奴婢已經問清楚了,的確是被人給毀的,看樣子是有人在田里放了牲畜,連踩帶踏,再吃再嚼,眼看著今年是顆粒不收的了……老張家的幾個媳婦哭哭啼啼的要來找大小姐,被奴婢給攔了。她們都是鄉下待慣了的,沒見過什麼大場面,奴婢怕她們言語失當,反倒嚇著大小姐,故此奴婢替她們回稟一聲,請大小姐示下,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素言沉吟了一會,問秦氏︰「可曾听說過附近有什麼動靜沒有?」
秦氏不明所以,想了想道︰「奴婢不常出門,這個倒是不太清楚,不如把奴婢的男人叫進來問問。」
素言點點頭。她總覺得,這應該不會張家兄弟或是她與什麼人結下的私怨。就算是報復,也不會這個時候報復。這里還算民風純樸,人們就算是有些小奸小壞,也頂多是莊稼收成的時候偷上一些,也斷不會在莊稼未成之時就斬草除根。
于管事不一會就匆匆趕來了。秦氏所說之事他也知曉了。張家兄弟三個一早就來找他,將田里的事和他說了。
雖不至于像女人家那般哭哭啼啼,但也都是一臉的淒惶和絕望。這可是一家子的指望啊,就這麼一夜之間都給毀了。還毀的這麼干淨,看著那一地東倒西歪,被畜牧啃咬的只剩半截禿桿的莊稼,這兄弟三個就怎麼也提不起精神來。
原本還指望著今年終于可以存下些積蓄來呢,現在倒好,連欠下大小姐的種子錢都沒處去還了。
于管事進到院子中間,隔著窗跟素言回稟︰「張大說了,十幾天前來了一撥軍隊,卻沒打著旗幟,他一時也沒往心里去。見那些人平時雖是四下閑逛,倒也沒有搶東西奪財物的,就松了心,可是誰知一大早田都被人給毀了。不只咱們家的,還有附近的幾家,像朱家、費家、李家,都沒能幸免……」
素言心思卻一動,問于管事︰「依你看,這些人是哪的來頭?」
于管事想了想說︰「他們進京這麼神速,雖然人數不多,但看起來卻很能制下,應該是六王爺帶的人近衛軍。因為六王爺的封地就離京城三百里的哈城,急馳的話也不過晝夜之間,所以才能這麼的無聲無息。」
素言在屋里道︰「原來如此。」
六王爺進京,看來是對皇位勢在必得。這個大旭朝誰當家做主,素言都不怎麼在意,可是她莊子里的人卻不能白白吃這個虧。
既然是六王爺的人毀了她的莊稼,那麼想必六王爺定然會陪,不然他的英名也就白費了。
想到這素言道︰「于管事,以你看,你想怎麼做?」
于管事道︰「如果只是一點小小的損失,倒也作罷,可是這麼大一片,就算是咱們想就此罷休,只怕那幾家也未必會肯。不如小人替大小姐跑一趟,聯合幾家莊子上的管事,一起去討個公道。」
素言不禁點頭。姜桂之性,老而彌辣。她自詡有膽有識,但終究經驗不足,倒不如于管事想的周到。畢竟一人難抵四拳,她又是女子,強做出頭鳥,只會得不償失,哪有聯合起來力量大。
于管事自去聯絡人,素言稍稍歇了一會,午後醒來,春枝春葉便端了水進來,道︰「少夫人,府里有人來了。」
素言听的真切,有點不相信,特地問了一句︰「從府里來的?」
她听于管事說了,這次被毀的田地有費家的,想來消息傳的沒那麼快,費家這麼快就找上她了。
春枝道︰「是,大爺……」
素言嗯了聲,道︰「叫人進來吧。」
費耀謙百忙之中派人來,是要傳什麼話吧。這麼長的時間,她以為他有氣也該消了。再痛恨的人不在眼前,還能有什麼感情?遲早都會淡漠的。只是不知道他這次派人來,是不是受了老夫人的囑咐,亦或是……來興師問罪的?
春枝猶豫了下,看了看春葉,問素言︰「少夫人不親自去迎麼?」
素言奇怪的看了看她,笑道︰「不了。」她還沒醒透呢,有些懶懶的,不把人直接打發就不錯了,還親自去迎?笑話。她早就不把自己當成費家的什麼人了。等著有機會,就把春枝春時好好的敲打敲打。要是想跟著她,就改了口喚她大小姐。
要不然,就回費家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