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知文早就把執墨抓耳撓腮的怪樣子看在了眼里,見他終于忍不住問了出來,薄唇微抿,一抬手,指風掃過執墨的額角,「不識事的小子瞎起什麼哄,公主故土難離,孤總要給她留多點時間適應一番。」
「前面不是還有一個巴郡了麼?」執墨揉著額角,又蚊子哼哼般的嘟囔了一句。
「巴郡麼,自然是還有巴郡的事要處理的。」月知文聲線更細,不管執墨有沒有听清他說什麼,月知文不再理他,徑自沉思了起來。
這廂月知文主僕一個迷糊,一個若有所悟,都沉默了下來。
正在這時,大門外又傳來一陣嘈雜之聲,侍衛們簇擁著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和一個梳著總角的小藥童進來了。此老者一身干淨的絲綢白袍,有著那麼一股子仙風道骨的味道,他們在侍衛的半壓半護下神色坦然,沒有半分畏懼。
老者進的門來,快走幾步來到丁香和雲霜面前,在丁香面前湛藍色的劍光中眯了眯細長的眼楮,然後不卑不亢的一躬到地,「小老兒墨州崔默問,鄉親們抬舉,送一個神醫的虛名,听聞綺羅公主染恙,草民不才,願為公主效犬馬之勞。」
雲霜沒有說話,偏頭看著丁香。
丁香聞言,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打量了老者半天,又偷眼撇了眼馬上落山的日頭,勉強的點點頭,「這個看起來還像點樣子,你跟我進去給公主診治吧,治的好,自然是有賞,治的不好麼,小心你的腦袋。」丁香說著,晃了晃手中的玉守。
頓時,老者面前藍芒大盛,周遭的氣壓又低了一度。
崔默問卻像沒感覺到一般,聲線穩穩的說道,「姑娘此言差矣,俗語雲,治病要望聞問切,最不濟的還有個懸絲診脈呢,草民未見公主聖顏,自然是不敢妄下斷語的。」
見崔默問如此不識抬舉,丁香氣的手一抖,厲聲喝道,「既無把握,你來到添什麼亂啊,耽誤了公主的病情,你擔得起責任麼?」
「草民,是為了公主的天下博愛的仁心而來,公主染恙,草民身為大耀子民,自是想盡自己的一份綿薄之力。」崔默問不理丁香的咆哮,悠然答道。
「你,……」
丁香被崔默問頂的一陣氣結,搜腸刮肚的想找些什麼來繼續駁斥他。屋內卻傳來了綺羅軟綿綿的聲音,「咳,咳,丁香,不要胡鬧,崔大夫說的對,看病總要見著病人的,快點請他進來吧。」
听到綺羅的吩咐,丁香憤憤地收了聲,但還是沖著崔默問一晃手里的玉守,才不情願的收了劍,閃身打開了綺羅的房門,露出里面山水怡然的大幅屏風來。
崔默問從小藥童手里接過藥箱,安撫的模模他的頭,對著門內一躬到底,恭敬地說,「草民墨州崔默問給公主請安,公主萬安。」
「進來吧。」
「是,草民告進。」
崔默問一絲不苟的請旨完畢,得了公主的準許,他才整一整衣衫,邁步而入。丁香緊隨在崔默問身後也進得門去,隨手關了大門,隨著大門吱呀輕響,擋住了院中各色的目光。
大約兩柱香的時辰,關著的木門再次吱呀輕響,丁香臉色猶疑不定的引著崔默問又出來了,反倒是崔默問一臉如釋重負的輕松,但仔細觀察,他的步履還有些凝重。
看著等在院中面色各異的眾人,崔默問一整面容,對著月知文、雲霜、商蘭等團團的一躬,「列位大人請放心,公主只是水土不服,稍感風寒,草民開個方子,一劑湯藥喝下去,晚上再捂的嚴嚴,結結實實的出一身大汗,公主明天就會沒事了。」
听了崔神醫這話,丁香一個健步竄到他的身前,伸手薅住崔默問雪白的胡子,盯著他的眼楮說道,咬著牙問,「公主當真無事?」
崔默問眸中閃過一絲疑惑,但是還是坦蕩的迎上丁香的目光,肯定地說,「老朽以項上人頭和全族上百口人的性命擔保,公主只是水土不服,脾胃失了調和,昨夜又經了點涼風,才病倒的,除此之外再無其它毛病了。」
听了崔默問言辭鑿鑿的保證,丁香面上一松,長長的出了口氣,放了崔默問的胡子,「如此最好,是丁香魯莽了,請崔神醫恕罪。」說著,丁香對著崔默問深深地一個萬福。
崔默問一愣,這個叫丁香的宮女一直凶巴巴的,現在突然給他道起歉來,他一時真有點不習慣。不過怔愣也就在須臾之間,他也還了一禮,「丁香姑娘言重了,姑娘一心為了公主安危著想,小佬兒怎會責怪姑娘呢。」
丁香與崔默問相互客氣,冰釋前嫌,一旁的月知文卻漸漸的變了臉色,心中疑惑起來,丁香心直口快,不是擅于作偽之人,她此番挑剔大夫,千挑萬選的才選中了崔默問,但還是百般的不放心,難道是自己的猜錯了,綺羅公住真的生病了?但是听崔默問的口氣,又不像是公主患了多麼嚴重的病,這是蹊蹺,還真是讓人費解啊。
不論月知文心中疑惑萬千,還是丁香中忐忑擔憂,綺羅的身體果然如崔神醫所說,喝了他開的湯藥之後,經過一夜的安睡,第二天就止了咳簌。至此,丁香和雲霜才都露出了放心的笑顏。
綺羅公主身體既已無恙,也就沒有了再滯留鐸縣的理由,自然還是要繼續前往月國的行程的,她們下一個落腳休憩之處就是巴郡。
巴郡是綺羅公主遠嫁行程中耀國的最後一個郡了。
出了巴郡,是一片群山和丘陵交織的地帶,是耀月辰三國的邊境,也是月辰兩國唯一的交匯之處。因此,月辰兩國都在邊境上駐了重兵,都不肯掉以輕心。而耀國缺糧少馬的,又在耀辰綿延不絕的另外的邊境——騰繩邊城屯駐了幾十萬的兵馬,已經算是傾其全部國力了,對于這三國交界的群山丘陵地帶,有月辰兩國別著勁,相互牽制著,耀國反倒安心的多。故而為數不多的幾萬境兵也都屯駐在巴郡內,這些兵馬的日常補給有一半也是出自巴郡自足,巴郡太守趙德斌也就順理成章的有了挾制這些兵馬得便宜之權,大家也稱他為趙將軍。
綺羅手里擎著雲霜送來的宣紙,只看了個開頭,就頗有些頭疼起來,巴郡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郡,但也是耀國的大門,趙德斌既是一郡之守,也是鎮守耀國大門的將軍啊。奇怪的是,這麼一個重要的人物,一個文武全兼的儒將,她之前竟然沒有听到過關于他的半點傳聞,這趙德斌如果不是庸碌的無能之輩,就是馭下極嚴、絲毫消息也不肯外泄之人。
正在綺羅思附之間,馬車外傳來月知文清爽悅耳的聲音,「公主,今晚我們就在巴郡休息,公主可有什麼需要的,請提前派人知會于孤,知文定當盡了全力去置辦的。」
月知文總是這麼殷勤周到,雖然綺羅在生活上從不挑剔刁難,不需要刻意準備什麼,但是月知文每每總是這麼周到的問詢,就如同那馬車上時時出現的那令人驚喜的小玩意一樣,總是讓起落情不自禁的莞爾失笑,心里頭說不出的舒服偎貼。
這次綺羅沒像往日一樣回答讓月知文自己看著安排,而是輕輕地說,「出了巴郡就離了耀國,本宮想休整幾日再走,還請大殿下面恤成全。」
出了巴郡就是出了耀國的地界,綺羅提出這樣的要求一點也不算過分,月知文沒有拒絕的理由,而他自己也有著其它的盤算,綺羅這樣說也是正和了他的心意,月知文想也想就爽快地答道,「公主放心,知文定會安排妥當。」
「那就有勞殿下費心了。」綺羅淡淡的道謝,之後不再多話。
與綺羅公主達成了一致,月知文也不再廢話,噙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撥馬回到隊伍前面,執墨照例顛顛的跑了過來,揶揄的問,「殿下辛苦了,可有什麼需要吩咐屬下去采辦的?」
月知文斜他一眼,面色一整,「你親自去巴郡傳信,綺羅公主的鑾駕要在巴郡休整幾日,令相關人等做好接駕的準備,不得有誤。」
執墨嬉笑的臉在月知文肅然吩咐聲中也正經起來,他心中明白,出了巴郡既是月國,要做的準備該準備起來了,執墨心中想的清楚明白,雙腳在馬蹬上一磕,口中答到,「謹遵殿下鈞令,屬下這就去巴郡,殿下您就放心吧。」
執墨說著也不帶別人,自己一抽馬背,直奔巴郡而去。
其實不用執墨特意去巴郡郡守府傳信,趙德斌早就得知了綺羅公主的行程。綺羅在鐸縣啟程之際,鸞家派出的使者就叩開了巴郡郡守府的大門,這位鸞家的代言人就是官拜兵部侍郎的鸞秋年,也是鸞貴妃兄妹的遠房堂兄。
听了下人的稟報,巴郡郡守趙德斌略一沉吟,吩咐道,「把人帶到客廳,熱茶招呼上,然後讓他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