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酒意已經醒了七八分,心里暗暗罵著紫祁,面上還要保持從容不迫。
把聲音放得更低沉一些,「我與此間主人有舊——特來此間憑吊懷念一番,需要向大人稟報麼?」
「有舊?」他抬眸如冷電,「何種舊?」
我一噎,「我好像無須向大人報備吧。」
他忽的邁進一步,「此間建成不過三年,此間主人絕無可能帶第二個女子前來——」頓了頓,逼視我,一字一頓,「你究竟何人?」
他身高腿長,只一步便跨到我身前,冷硬的面容上眸光如寒星,緊緊的盯住我的臉。
那眸光中有寒意,有疑惑,也有探究。
心神一震,頓時有些吶吶,「大人太過武斷了些吧?五王爺也不是何事都會同大人交待吧」
他眸光閃了閃,又垂了垂眸,「五王爺自然無須同在下交待什麼,不過他只說過一件事——」抬眸定定看住我,「天下間知道此處的只有三人而女子——只有一人」
我垂眸掩蓋住情緒,心下急轉想著措辭,可想了半天卻還是無言。
只見他轉頭朝桌上菜式看去,面色忽地一震,身形顫了顫,目光緊緊的盯在了那宮保雞丁上
我心里一驚,暗暗叫苦。
這道菜式是他見過的
上次五鶴離開,他在此守候,我也曾請他吃過一餐——其中就有這道菜式
他定定的看了片刻,忽地邁步過去,用手拈起一粒萵筍放入嘴中。
我扯開一個笑,語氣卻有些干巴巴的毫無力度,「大人這般好像不太守禮吧?」
他沒有轉頭看我,只慢慢的細嚼慢咽下去。
半晌後,緩緩轉頭,眸色深沉,語聲低沉,「你有難言之隱麼?」
只能干笑,「大人說話,我怎听不懂?」
他靜靜的看著我,「你該知道——我是不會傷害你的。」
再也笑不出了。
我垂眸,「小女子不知大人所言何意?」
他目光一直落在我的面上,沒有言語。
那眸光卻已然肯定,「你沒有死」
心神一震,我低聲道,「大人認錯人了。」
他卻不說話,也不動。
良久之後,我嘆口氣,恢復了聲音,「這件事你不要管了——我不會在此停留太久的。」
他雙眸頓時一閃,然後深邃,「你要去何處?」
輕輕舒了一口氣,看著他微笑,「我有事需找你們陛下。」
他微微一愣,「你不想去見——他們麼?」
淡淡的搖了搖頭,「先辦好事情再說吧——」
如何能不想?
可是我只怕見了便控制不住自己了。
見不見——我真的還沒想好。
等走之前再說吧。
除了他們,還有清觴爹爹,還有大哥……
心中頓時有些抽痛。
甩甩頭,把想法拋開。
如今當務之急是拿到五鶴和白仞的頭發。
其他的,還是先當鴕鳥吧。
只听他又問,「你究竟有何難言之隱?為何不說出來?天下間如今還有何事是不能解決的?他們幾人自不必說,就算是陛下也定然會幫你的。」
搖頭一笑,「這件事,他們幫不了。」
他呆了呆,「他們也幫不了?」
垂眸笑了笑,點頭輕聲,「是的——這件事,天下間無人能幫。」
他愣住。
抬眸看向他,「淳于將軍,明日我便會離開——這件事還希望將軍莫要告訴任何人。」停了停,微笑,「將軍是個信人,我可以信任將軍的,是麼?」
他垂了垂眸,沒有正面回答我,卻道,「你失蹤後,陛下同歸長老當日傍晚便到了巢穴出口的伏擊區,歸長老說你定然是在大漠里,大家便商議營救之法。後來到了夜里,卻突然爆炸——柳郡王當場就吐了血,軒公子和歸長老便要朝里面沖—陛下眼見不對,便令神兵軍將他們幾人都圍了起來——」
我咬了咬唇,「後來呢?」
他看著我,「打了一場,傷了幾個兄弟——」
深深吸了口氣,「他們如今怎樣了?」
「二十多天前,漂移大陸沉了後,只留了少數兵士,其余的都各自回去了——不過他們好似還在烈城,下月便是賞功宴,想必他們會直接來土國吧。」他看著我道。
低低嘆了一口氣,「我爹爹眼下還好麼?」
他搖頭,「玉林郡王的消息我就不知了,我回來也不過十余日。」
默默的點了點頭。
靜默片刻後,我看向他,「輕柳他們是如何燒了那漂移大陸的?」
說到這個話題,他罕見的露出了一抹笑意,「在船上用投石車將油包投到上面,然後火箭點火,那些暗鬼便不敢出來——二百七十七艘船,不停往返,最後棄船點燃。燒了半個月多,便沉了。」
我知道這漂移大陸說是大陸,其實也就是一個移動的島嶼。
真要像五行大陸這般大,是絕無可能在海上漂來漂去的。
能浮起來,不過也是因為冰的比重更輕而已。
努西先是取了不少冰光石,那些冰層恐怕就融化了不少了。
哪里還經得起這樣燒上半個月。
我愛的男人果然了不起——他們會傷心會痛,卻不會被打倒
這樣我也可以放心一些了。
再痛再難過——時光會慢慢撫慰的。
畢竟他們都不是普通人,他們肩上都有各自的責任需要去擔當。
這時又听他道,「我此番也要去土都,不若讓我送你去找陛下吧。」
我一笑搖頭,「你剛剛才回來十日,不好好陪陪嬌妻未免有些說不過吧。」
他垂了垂眸,「我還未成親。」
微微有些訝異。
這都兩年了,他竟然還沒成親。
只听他平靜道,「我同郡守說了,戰前不會成親的。」
我點點頭,不覺有些起敬,「將軍真是個好男人。」
戰場時刻見生死,他不先成親定然也是怕萬一有什麼,害了郡守小姐一輩子吧。
這土國可不比水國木國,女子一旦嫁過了,幾乎是不會改嫁的。
而且即便是改嫁,也不可能當正室夫人的。
他淡淡笑了笑,沒有說話。
我朝他一笑,「多謝將軍好意,不過我已經有同伴了,將軍不必擔心,我自去便可。」
他偏頭看了紫祁的房間一眼,「可是今日那位?」
我點點頭,笑道,「將軍放心,有他在——天下無人可傷我。」
他眸光閃了閃,定定看著我,「那夜究竟是怎麼回事?你為何要引開侍衛?你是故意讓那妖婦捉住你的,對麼?」頓了頓,又在我臉上看了一眼,「這是何種易容術?」
我輕輕笑了笑,「反正將軍只要知道那妖婦已經死了便行了——我的確有難言之隱,也的確是難言。還請將軍見諒。」
他默然了。
我淡淡一笑,「將軍請回吧,我很快就回離開的。」
定定的看了我一眼,只听他低聲道了聲,「保重」
隨即身形躍起,跳下露台,很快就隱沒在茫茫夜色之中。
靜靜的站了片刻,身後傳來紫祁的聲音,「你真不去見他們?」
轉身看了他一眼,我用手輕輕的模了模手上的銀鐲,垂眸輕笑,「你特意送我這個鐲子便是想讓我去找他們,對麼?你知道,我若見了他們只怕就會忍不住——」
頓住,抬首看住他,他卻將視線游移開,我笑了笑,「你不是因為我心情不好才提前送這鐲子給我。而是你听了那小二的話。你擔心他們幾人會被迫——或者是以為我已經死了,然後應承親事,對麼?」
他不說話,我又道,「所以剛才淳于謙來了,你也故意不說——你想讓他認出我,對麼?你送了能力石頭給,卻沒把小恆的影像給我,你是不想讓我因為小恆而受影響,對麼?」
他抿了抿唇,看我一眼,「我只是不希望你後悔。」頓了頓,撇了撇嘴,「你也不用裝,我就不信你不會後悔,不會難受。」
被他這樣赤luo果的揭穿,我頓覺無力。
挪著步子走到桌前坐下,泄氣道,「那你說我能怎麼辦?如果不是——我巴不得現在就去告訴他們,我沒有死,我還活著,告訴歸離,我們已經有了小恆。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是現在在沒有任何轉機的情況下,我真的不想讓他們知道我還活著。先前已經死過一回了,如果再死上一回——我真的不行。而且若是成了親,一切都沒有退路了,我做不到的。剛才淳于謙的話你也听見了,他們現在好不容易才挺了過來——你說,我能怎麼做?」
他沉默了。
我也沒有說話,淳于謙來的那一驚,好像倒把我的酒意給消去了。
天上弦月如勾,此刻夜風突然起,吹得不遠處樹葉簌簌作響,不覺感覺有些冷了。
拿起酒壺喝了一口,熱氣又起,雖然對于這白酒的酒味還是有點不適,不過卻好似在這種激烈的味道中甩掉了不少的煩悶。
連喝幾口後,只覺身上到臉上都有些燙得出汗的感覺。
他也坐下,拿起他那壺酒喝了起來。
菜已經冰涼結塊,自然是不能吃了。
兩個人便在這春寒料峭的深夜了,靜靜的對飲起來。
感覺有些頭暈了,我放下酒壺,用手支著臉,偏頭瞟向他,「說吧,你還有什麼事騙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