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湛同他們說完之後,走到我身邊,見我看著離開那幾人,他淡淡一笑,「我已將皇後寢宮和宣德殿圍住了。」看我一眼,「放心,沒有驚動他們——不過把外面的釘子先拔了。」
望了他一眼,我頓有所悟。
之前他不敢大動作,並非沒有能力,不過是因為被掣肘了,怕驚動了他們,反倒害了火皇。
想想也正常,他可是火皇一心培養的繼承人,這點勢力也算不得什麼。
忽的好奇,看了四周一眼,低聲問,「若是一直沒有找到你父皇——你會不會?」
瞥我一眼,五分笑意五分凜氣,「你說呢?」
我眨了眨眼,閉嘴。
四周看了一眼,歸離還沒回來。
算算時間,也大半個時辰了。
同秋湛說了一下,他又叫過一個手下,吩咐了幾句。
那人回頭同同伴低聲說了幾句後,便飛身離開了。
秋湛朝我頷首一笑,「我派人去尋了。」
我點點頭。
不多時,我們便來到了宣德殿。
里面雖有燈火,卻很暗,也很安靜。
門扉緊緊合攏。
他望我一眼,我指了指那樹。
看了一眼,望回我,神情卻有些促狹。
哪里能不知道他想什麼?
不過是想我開口求他罷了。
磨了磨牙,甩他一記眼刀,惱怒的用口型道,「還不快點——遲了還听個屁!」
那個「屁」字因著我的惱怒卻帶了絲音出來。
他一愣,有些無語看著我,嘴角抽了兩下,緊接著忽地又一笑,轉過身,「我背你上去吧。」
片刻後,我們便蹲在那樹杈處,朝氣窗內望去。
大皇子同秋婭分坐在案幾兩端。
殿中右面落地銅盞台上十三只燭台上白燭火光搖曳。
他們二人卻坐在左面的硬榻上,離光源卻遠了些。
他們的面目看起來有些朦朧。
還好,硬榻旁的矮櫃上還點了一支紅燭,讓在窗外偷窺的我們勉強能看清楚他們的神情。
可是,真的很詭異。
隔著一個長方形的案幾,他們是盤腿而坐的。
秋婭的坐姿很詭異,似乎僵硬了一般似的,我們看了這麼久,她連肩膀都沒動一下。
也沒說過一句話。
而大皇子的笑容也很詭異。
我們這個角度只能看見秋婭的三分之一的側臉,卻正對著大皇子的面部。
他好像在笑,又好像在哭,哭得笑得肩頭都在不住聳顫著。
哭得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這是什麼情況?
我同秋湛對視一眼,均在對方眼里看到了驚異。
「七妹,我知道你今日會來找我——」大皇子終于開口了,「今日就是三十日,你想看我有沒有毒發——你疑心了,對麼?」
他用袖子揩了揩眼角,神情變得平靜,細細的眼楮注視著秋婭,隔得遠,我們看不清他的眼神。
但是他的聲音很平靜,「我沒有中‘牽引’——你那日的酒中,我聞到了牽情花的味道。」頓住,他笑了笑,「自從十三歲那年,我看見皇後在賢妃的茶水里下藥後,我就開始習毒了。皇後在賢妃茶里下的是‘牽心’,對麼?——不過數年,賢妃便成了龍鐘老太。只有毒妖的‘牽心’有此效果,七妹——我習毒二十多年,就是怕自己有朝一日死得不明不白。」
秋湛的身體一顫,雙目中頓時射出寒光。
我拉了拉他,輕輕搖頭。
他看我一眼,抿了抿唇,慢慢將神情放松下來。
賢妃便是秋湛秋青的生母,昔日美貌冠絕宮廷,可惜卻早生華發,容顏盡失。
而寵愛自然也消失了。
這一點,我是早就知道的,此刻再听,也不覺得奇怪了。
「七妹,那日我很不明白——你為何要對我下‘牽心’?我知道自己沒本事,父皇從來也不喜我,我也從來不曾礙過誰。」他慢慢的說著,神情有些悲涼,「可第二日父皇卻下旨立我做太子,我便明白了,你們對父皇也下了‘牽引’。」
他端起案幾上的茶杯慢慢的抿了一口,「你們讓父皇召我進宮,不讓我同外面的人接觸——」放下茶杯,他忽地淒然一笑。「可我雖然沒本事,可也知道忠孝二字七妹,我知道你想做女皇——我原本也不會管你們的事。可你不該給父皇下藥皇後手中根本無‘牽引’續命之藥的制法你明知這點,卻還是給父皇下了藥,你太過狠心了。」
秋婭一直保持那個姿勢未動,也沒說話。
我偏頭看了秋湛一眼,他正一臉的寒霜怒色,我輕輕搖了搖頭,只能嘆息。
大皇子又喝茶了,垂了垂眸,看向秋婭,「七妹,我不能讓你得逞——你這樣無父無君之人,我不能讓你遂意。你想謀算冼家的鐵礦和錢財,你想蓄兵,我便把消息散出去。你還想引二弟三弟來宮中,讓父皇大怒,然後將他們貶為庶人——七妹,你看,我都知道。我給父皇下了藥,七妹,我不能讓你再利用父皇做惡了。」
他輕輕一笑,從袖袋中拿出了一個荷包,然後慢慢打開,拿出了一顆藥丸,垂眸看著,「這是我自己做的藥——」又抬眸看著秋婭,「七妹,你太壞了。從小,你就容不得別人比你強。菲兒是你的親佷女,可就因她背詩比你背的好,你便把她推到了池子里。你那時才九歲。菲兒他沒有看見你,可是,我看見了。從那時起,我便不讓菲兒習讀詩文了。七妹,你同皇後一樣,都是狠心腸的人。可皇後至少沒有對父皇下手,你卻下得了手——你比皇後還狠毒。父皇疼了你十八年,不過就是一門你不如意的婚事,你就能下手——明知無解藥,你也下得去手——」
他閉了閉眼,忽地的伸手將那藥丸塞進了秋婭的口中,秋婭好似發出了「赫赫」的聲音,像是掙扎,卻又反抗不過。
大皇子抬著她的下頜,眼楮盯著她,大約是確定那藥下去了,才放開手。
我打了個寒顫,看了秋湛一眼。
他滿臉平靜,目光淡然,我轉回了頭。
大皇子看著秋婭笑了笑,還挑了挑他那細細的眉毛,然後揮手熄滅了旁邊矮櫃上的紅燭。
微笑著看著秋婭,他的神情總現出一抹好似大功告成的喜悅,可卻是極淡,「你不用怕——我並不想要你的命。這藥不過是讓你手足筋脈腐軟而已。以後,你便再不能做惡了。」
他帶著淡淡笑意,看了那紅燭一眼,「你等下便可說話了——你可以叫你的人進來,」呵呵輕笑,拿起自己茶杯,「你故意在這里下藥,你想看我是不是听你的話,想看我是不是中了‘牽引’——」
頓住,他眯了眯眼,「若是我中了‘牽引’,也是必死,若是我不喝,你今夜也要讓我死——如今你謀算已經不成了,你想讓我當替死鬼,對麼?」
低低一笑,他垂了垂眸,好像有些無力,「我是膽小,可我不能讓我的兒女背上這樣的名聲——」
他的聲音漸漸有些低微,我頓覺不妙,看了秋湛一眼,他也察覺不對,攬住我就欲約下。
就在此刻,秋婭有些發喘的聲音響起了,「你給我解藥,我便給你解藥。」
沒有聲音,緊接著便是人體倒下的聲音。
沒有再回頭去看,秋湛帶著我,躍了下來。
我們直奔殿門。
沖了進去,卻見兩個人都軟軟的倒在榻上。
大皇子朝內斜躺,閉目微微喘息著。
秋婭卻呈一種怪異的姿勢,仰面躺著,雙腿壓在身下,雙臂不自然的屈伸著。
她睜著眼楮,表情很痛苦的喘著粗氣,一看到秋湛,愣了愣,很快便露出委屈的神情大叫,「二哥,救我——大哥他想害我。」
秋湛冷冷的看她一眼,沒有說話。
我連多看她一眼都嫌惡心,疾步上前去探大皇子的脈。
秋湛面色冷峻,眼里帶了幾分關切,「如何?」
他的脈象虛浮,斷續,的確不妙。
「你先將他的心脈封了——」來不及多說,我言簡意賅,「先防止毒氣攻心。」
秋湛也不多話,扶起大皇子,並指在他胸前背後幾處大穴各點了一下,封住了他的心脈。
我拿起桌上的茶杯一嗅,心里寒了寒,「是‘子不過午’——」偏頭看了正滿臉驚疑的秋婭一眼,冷聲道,「你好毒的心思」
「子不過午」顧名思義,中毒之人要一個對時才會死,可它還有一種作用便是讓人聲帶受損,不能發聲。
此毒進入人體後,便會加速血液流動,讓全身的血液都朝心髒流動,最後心髒不堪負荷,便會慢慢衰竭。
若是把脈驗尸,也只會以為此人死于心疾,而查不出是中毒。
但此藥有最大的一個缺陷,便是其味酸臭無比,所以此藥雖算得是毒中奇藥,可反倒少有人用。
下毒的都是偷偷模模,自然是無色無味的為上選。
可秋婭此番的心思是為了試探和栽贓,所以才故意用了這種藥。
即便大皇子不喝,我估計她也原本有後手強迫他喝下。
然後將所有罪責推在他身上,讓他有口難辨。
听見我的話,秋婭驀地睜大了眼,語聲中說不出是驚怒還是恐懼,卻是有些發顫,「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