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山慢慢把手放開,眉毛擰起來,臉色不善的盯著姚采瀾,「你,不信我?」
算了吧。不要拿那種受傷的眼神看我,老娘上輩子曾經被這種眼神蠱惑著,上了一個大當,以後再也不會了。絕不。
「不信。你前科累累,劣跡斑斑。」
江清山懊惱的一錘桌子,隨即又轉過身來,恨恨的盯著姚采瀾,「那我發誓。我江清山對姚采瀾今後一心一意,如果有違此誓,讓我……腸穿肚爛,不得好死!」
看看他,多麼堅定的眼神啊!
看江清山捶桌子的動作,姚采瀾覺得有點似曾相識。也有那麼一個人,為了自己還用手搗過玻璃呢,弄得手上血呼流拉的,自己曾經有多心疼啊,不管剛剛吵的多凶,立馬和好如初。可是,等到了結婚幾年之後,就是反過來換成是自己弄得滿手血,那人又何嘗會心疼呢?
而且,姚采瀾對這種誓言是絲毫不信的,而且她覺著吧,「腸穿肚爛」這種誓言對普通人來說還好,但是對打過仗、殺過人、見過各種恐怖悲慘戰爭場面的人,這種誓言實在是沒有多大的約束力。
姚采瀾的眼楮里明明白白寫著不相信,只把江清山氣的七竅生煙,咬牙切齒,用手點著姚采瀾,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最後,只好再次暴走了,又一次摔門去了西廂房。
姚采瀾忙著先去檢查了一下自己的門,廢話,油亮亮的雕花實木門啊,窗格上都刻著喜鵲登枝,栩栩如生,擱在後世這得多稀罕啊,這個敗家子!
確定自家的門質量上乘,經受住了又一次的考驗之後,姚采瀾才抬起頭來,只看到他一怒而去的的背影一閃,已經咚的一聲,又摔上了西廂的門。
嗐,那扇門自己就顧不上了。
這時,早已經拉著小紅退出去的水草才慢慢挪進來,小心奕奕的說道,「女乃女乃,我看我們爺其實對您……挺好的。他說那話……好像挺真誠的。」
姚采瀾卻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也很不習慣跟人分享自己這方面的想法,覺得有些尷尬,只是揮了揮手便轉過了身重新半躺在榻上。經過剛才這一折騰,覺得身上更沒勁兒了。
被無視的水草只好撅起了嘴表達不平。水草長這麼大,還沒見過一個女子像二女乃女乃這般拿喬做致的,對自己的丈夫百般挑剔不滿的。
可是,更奇怪的是,還真有人就吃這一口!
姚采瀾懶懶的躺了半天的功夫,或是翻兩頁書,或是跟水草和小紅扯閑篇兒。
誰知等晚飯擺好的時候,洗漱一新、頭發還濕漉漉的某人卻準時的出現在了飯桌旁。
哎,你這人還真沒操行啊,這麼快就消氣了啊。
姚采瀾也沒吭聲,低頭吃飯。因為不趕緊下筷的話這滿桌子的菜都能讓對方給糟踐了。這也太能吃了!估計在外面飯吃的不太合口味,看來是餓狠了。
不過,看著你千里奔波只為全朋友之義的份上,我認了。
姚采瀾吃完之後,小紅負責收拾碗筷,水草跟著她去散步。一回頭,那人悄不聲的跟在了後邊七八步遠的地方。
好吧,權當多了個保鏢。以前走到園子深處還是覺得有點黑漆漆的嚇人,現在有了那人果然好了很多。
轉完了回房,看時辰還早,看書、做針線都太費眼楮,姚采瀾還保持著下午時的好興致,便又把琴擺好,叮叮咚咚的彈了小半個時辰。
姚采瀾剛開始彈琴的時候,感覺到粘到身上那股子視線,讓人不大舒服,不過不久就投入進去,渾然忘了今夕何夕。
等彈完了回過神來,一回頭,還是看見那人黑亮的眼楮,在燈光映襯下閃閃爍爍。
您是覺得我彈得實在是好,完全被我的琴技給征服了,對吧?
不過,如果想表演痴情的話,您還差點火候。
終于,姚采瀾洗漱完了,水草和小紅也下去休息了。姚采瀾把頭發編了兩條油亮的麻花辮,垂在了脖子兩側,腳上汲拉著一雙輕便的大紅繡竹葉青青的薄棉繡鞋,倚在門框上抱著兩只胳膊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意思是你走啊,還是走啊?……
第二天,姚采瀾剛一睜眼,還沒等爬起來,就听外邊出來一聲嬌滴滴的聲音,「女乃女乃,水月來給您請安來了!」
這麼早啊,姑娘。我看你是沒記住前幾回的教訓啊。你來這麼早我不讓你等都不成啊。
看來這姑娘志不在自己,而是西廂房那位。
姚采瀾本來想起身,听了這一句反倒又躺了回去,覺得這大冷的天,在床上賴賴床,感受著厚厚被窩的溫暖,再比較一下那些需要早起的丫鬟婆子,比較一下別的府里需要給婆婆立規矩的苦逼兒媳婦們,比較一下需要天不亮就上班的古代公務員們……有比較才有幸福啊。
不久,水草端著熱水輕輕走了進來,臉色不太好看,看見姚采瀾躺在床上正看她,不禁咕噥了一句,「這水月姐……也太不懂事了些!」這不是故意趁著爺和女乃女乃鬧別扭的時候來攪和事嘛。
姚采瀾笑著看了她一眼。要說水草這人比較念舊情了些,從始至終,這是第一次明確對水月表達不滿。
「我可跟你說好了,交友要謹慎!可別上了人家的當。」姚采瀾難得對水草嚴肅一回。
水草趕緊斂容行禮,鄭重說道,「女乃女乃放心,奴婢知道分寸的。」
水草自從跟了姚采瀾,一天到晚忙個不停,再加上感情上明顯偏向姚采瀾這邊,所以跟水月之間本來就不太緊密的聯系也就基本斷了。
水草開始忙著收拾屋子,姚采瀾這才慢悠悠的起身。
在水草給姚采瀾梳頭的功夫,西廂房門「吱呀」響了一聲,接著外面傳來江清山冷冽的聲音,「女乃女乃不是早就免了你的請安麼?既然女乃女乃仁慈,體恤你,不讓你在這大冬天價來立規矩,你就該好好的呆在自己屋里,不要亂跑!」
水月好像低聲爭辯了幾句。
江清山有點不耐煩了,提高了嗓門道,「你是沒听懂我的話麼?好好呆在你的屋子去!」
門外霎時安靜了。
水草听了,不免暗地里替女乃女乃高興。瞧瞧我們爺,多麼體貼,多麼善解人意。
誰知姚采瀾的大腦回路跟一般人不一樣,絲毫也沒有高興的樣子。
拿著面琉璃靶鏡,看著鏡中自己的眼楮,許久沒動地方。
許多年後,自己會不會成了受訓斥、受嫌棄的那個呢?
哼,朱砂痣與蚊子血,白月光與剩飯粒,永遠經典的比喻啊,古今皆同。
唉,男人啊。
那人照例又擠進正房吃早飯。吃飽喝足之後,覺得不應該再扮空氣,于是思來想去找了個話題,「我前些天出門去,倒是尋到了住在附近縣鄉的幾家。」
見姚采瀾果然抬起頭來凝神細听,就愈發有了說的興頭,「一家呢,家里還有將近成年的弟弟,另一家呢,我那大哥雖然斷了腿,但人還在。這兩家都有成年男子,足夠支撐起整個家業。因此,每家我都留了二十兩銀子,說是朝廷額外賞下來的撫恤銀子。有了這些錢,買上十幾畝上等田地,或是做個小買賣,這日子總能過下去了。」
「只有我那四弟家里,只留下一個老娘和一個年幼的妹妹。我看她們族里也不像個樣。家里的房子屋頂露著個洞,大冬天價風直往里邊灌,卻連個伸手幫一把的都沒有。要是只給些銀錢,恐怕我前腳走,後腳這銀錢就得被人奪了去。我也沒別的辦法,便臨時雇了車,把人接到咱這里來了,先安頓到了客棧里。你說,該如何安排?」
姚采瀾心里頗為佩服他行事周密,沒想到這個男人正經的時候還真是心細如發,便很想給他出些主意,想了想,道,「要我說,還得去求母親幫忙。讓母親把她們娘倆安排到咱們江家的田莊上去。你再出些錢,給她家買點地。或是托母親在莊上給她們找點活做也行。就是直接把了錢與她,你發下話去,在咱們的一畝三分地上,有咱們莊子照應著,也是無礙的。」
江清山點點頭,這主意不錯,但轉臉卻哼哼唧唧的硬要姚采瀾去跟江夫人說。
姚采瀾知道江清山一直跟江夫人很是隔膜,但越是這樣,越要江清山自己去說才好。
姚采瀾便實心實意的勸他,「我知道你跟母親不親。可是,你想想,旁家像你這樣庶出的,可有你日子過的逍遙?缺吃少穿自不必說,就是謀害了性命去,也是常見的。母親那人雖然古板了些,也不大善言辭,心卻是不差的。你自己模著良心想一想,這些年穿的用的,母親可曾短了你的?這事我去說,也能成,只不過會讓母親心里有疙瘩。你自己去說,恐怕更好些。」
這種不偏不倚的實在話從小到大都沒人跟他說過。
以前,家里人從上到下都在教訓他、指責他,給他說大道理,要孝敬嫡母,要仁孝友愛,話里話外的都是指責自己頑劣不堪,不忠不孝,卻沒有一個人向著自己這邊說話。所有人都以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看著他,連那些下人們暗地里看他都帶著悲憫和鄙視。
在外邊大家卻都眾口一詞,說是為了爭奪家產嫡母都是心比蛇蠍的,庶子女都是嫡母的眼中釘、肉中刺,無不是欲除之而後快的。
所以,他對這個家一直漠不關心,抗拒抵觸。既然所有人都不愛他,那麼他就不愛所有人好了。
姚采瀾這幾句話倒是讓他捏著下巴反思了一番,覺得還是很有些道理的。自己以前可能確實太偏激了一些。
可是真讓他去跟江夫人低三下四的懇求,他還是覺得張不開口,拉不下臉。
任他一臉糾結,姚采瀾卻不為所動,還故意氣他,得瑟的一邊哼著小曲一邊做針線。只把江清山又氣的夠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