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加更
很快杜月娥就後悔自己的善心了。
首先是一天清晨自己還沒睡醒的時候,佟大叔就在外頭啪啪的敲門。他如今有了正當理由進來,稍不留神就溜到檀香園里頭來了,人是杜月娥自己弄進來的,就算是這麼溜進來不合規矩,她也不好去告狀。
只好讓栗子去問怎麼回事,外頭那個粗聲粗氣的喝道︰「昨兒個喝酒,欠了酒錢……」
听了半天總算弄明白了,是來要錢的,杜月娥忍氣吞聲的給了他三兩銀子,心想這可夠你喝一陣子的了。自己贊了好幾個月啊。
誰知沒過幾天,又在路上攔住自己,滿嘴酒氣的撒潑︰「沒錢了,我要喝酒。」
杜月娥再給錢,心里就開始後悔了,這人,不知好歹。
這還沒完,春喜三天兩頭的外頭教訓佟大叔,又是沒干活,又是干錯了,要不就哪里丟了東西也疑惑他。滿園子里都听見春喜尖聲罵道︰「便是給杜姨娘面子,你也該知道個好歹」
佟大叔是死豬不怕開水燙,還要頂嘴︰「什麼杜姨娘面子,她該我的你有話就去和她說。」
這麼幾次下來,誰都知道了其中緣由,下人們背地里的議論紛紛,梅香回來氣道︰「這種事情,小姐也不和我商量一下。這種人是惹得起的嗎?你給他點顏色,他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照我說,趁早打發出去好了。」
杜月娥默然,心里非常不舒服。她在窮苦人堆里長大的,本覺得是個可憐的都是有苦衷的,如今自己活的下來,能幫自然要幫一把的。怎麼還惹了這麼個事情?
只是這時候又能如何?
也是現在,才知道春喜為何答應的那麼痛快了,她大概早就知道會是這副模樣,搞不好,還是她在背後指點的也說不定。
這日晚間丁陸過來瞧她,便有些垂頭喪氣。
丁陸哄道︰「我最近是忙,運鹽的車隊才回來,今日才一一分發下去。之前便是在紅袖那里,也不過早出晚歸的,所以才沒來看你……」
他是以為杜月娥和他賭氣,怨他沒來。
杜月娥點頭,還是沒精打采的,心里猶豫要不要告訴丁陸這事。早晚都要傳到他耳朵里去。只是又覺得不說的好,丁陸肯定怨自己多事。
丁陸見她這副模樣,心里也不大痛快起來,黑了臉從懷里拿出個東西,遞過去給杜月娥看。
杜月娥瞧了兩眼,是個銀戒指,式樣不錯,上頭一朵並蒂蓮似模似樣的很是嬌俏。她探手去接,丁陸卻躲閃開來不給。
杜月娥惱了,抬頭瞧他,也嘟了嘴。
丁陸卻問︰「你不認得?」
認得?
杜月娥愣住,再仔細瞧那戒指,一點印象都沒有,便坦然的搖了搖頭,疑惑丁陸又弄什麼玄虛。
丁陸冷笑︰「你不是說,我送了你什麼,自己都不記得的嗎?這可好,我倒是記得了,你卻忘記了。」
他送過自己這個東西?杜月娥皺眉仔細琢磨,一點頭緒都沒有。
丁陸瞧見,臉色更是難看,哼了一聲說道︰「今兒個在咱家的當鋪里瞧見了,我便拿了回來。」
杜月娥見他神色不悅,便緊張起來,也一時忘記佟大叔的煩心事情,專心對付丁陸,笑道︰「這種東西又不一定只一個,你就肯定是你給我的?」
丁陸仔細的看她,卻一點笑容都沒有,杜月娥被他看的心里發毛,忍不住問︰「到底怎麼了?你又來嚇唬我。」
「這是一套銀飾,項圈,鐲子,兩個戒指,都是並蒂蓮的裝飾。我在五哥那里瞧見的,他也是從海外歸來的貨物里摘出來的,我覺得新鮮有趣,特意要了來給你。這個並不常見的。」
丁陸淡然的說了幾句話,手里摩挲著那個戒指,有些失望的瞧著杜月娥。
杜月娥心里一驚,回憶起來,自己當日為了幫佟大叔,隨手給了那劉老頭一個戒指。
大概就是這個?
丁陸又說︰「我見你當時為了救芹藥,隨手就把那個鐲子褪下遞給了下人。」他說著從懷里又拿出一個鐲子,可不正是瓖了並蒂蓮的?
杜月娥頭大起來,她是不在乎這些東西——左右現在手里頭飾物很多,所以有時候急了才隨便用來賄賂別人。誰知道丁陸記得一清二楚?
這男人,也太小家子氣了吧?不少字
丁陸摩挲了半天,賭氣般的使勁兒把鐲子套在杜月娥腕子上,弄得杜月娥生疼,他卻發了狠,就是不放開,有些凶巴巴的說︰「你再給別人試試。」
杜月娥知道自己理虧,便只低聲說不敢了。
丁陸瞧見她這副服服帖帖的模樣,心下才稍稍舒服,正要再教訓幾句呢,就听見外頭砰砰的敲門聲。
杜月娥一下子慌了,這個時候,這醉鬼不會吧……
好的不靈壞的靈,佟大叔外頭喊道︰「杜姨娘,我今天還沒吃飯呢……杜姨娘,藥兒不是讓你照顧我來著嗎?你出來呀出來呀」
說著就听見 里啪啦的聲音,竟然是軟倒在門外頭了。
丁陸臉色已經黑的不能再黑了,冷冷的看著杜月娥,說道︰「便用我給你的戒指,換了這麼個人回來?你一個婦人,天天不分黑白的,和這麼一個男人糾纏在一起……」
原來他早知道
杜月娥噌的跳起,臉上燙的厲害,說不清是羞的還是惱的,只覺得丁陸可惡。他既然早知道,還要來看自己的笑話,如今他得意了,該得意了吧?不少字
丁陸也站起,恨恨說道︰「我還嫌你贓」
說完就往外走,門一開佟大叔撲通一聲跟著掉了進來,丁陸直接上去就是一腳,竟然踩著他的身子就那麼出去了。
佟大叔醉的稀里糊涂,覺得身上被踩了一腳,待反應過來疼的時候,丁陸早就走遠了,他自己才跳起來對著杜月娥喊叫︰「你還敢踩老子,有種你殺了我呀?你不是有能耐嗎?你不是最會害人嗎?」不跳字。
杜月娥氣得手直抖,這可算自作自受了,自己救的人不領情,還惹得丁陸不快。他早知道這樣不妥,就是訓罵自己一通也是對的,卻非要等到如今來侮辱自己,還不管不顧的甩手走人。
實在可惡。
杜月娥見栗子還傻乎乎的站在外頭,氣道︰「看什麼,去叫春喜,去和女乃女乃說,這個姓佟的不像話,誰允許他私自闖到檀香園里來的?這園子里還有沒有規矩了」
栗子嚇得慌忙往前頭跑,被梅香一把扯住︰「小姐,你糊涂了,這天都要黑了,傳出去怎麼辦?」
杜月娥也是給氣的,此時對芹藥僅有的那點歉意早就蕩然無存,心里巴不得把這個佟大叔拖出去打死才好。梅香這麼一說,稍微冷靜下來,又見那個已經倒在門口睡著了,自己這邊三個女人,如何拖得出去?
這還真是個問題。
就是丁陸可惡。
她咬著唇眼淚都快要出來了,又不好過去踢佟大叔出氣,只隨手拿起身邊的凳子朝著他砸了過去泄恨。
「怎麼,你後悔了?」
丁陸的聲音乍然響起,杜月娥吃了一驚,抬頭見他又走了回來,懶散著背著手站在旁邊瞧著。
杜月娥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又恨自己心軟惹事,又怨丁陸三番四次的捉弄自己,又有些迷迷糊糊的覺得世人奇怪,怎麼好心非要當成驢肝肺。
丁陸揮手,後頭竟然跟著幾個漢子,過來抬了佟大叔就往外走。
杜月娥氣道︰「你最好打死他,省得以後再來怨我。」
丁陸瞧她一眼,點了點頭,便沖著那為首的漢子說了一句︰「去吧。」
再沒其它的。
這才拽了杜月娥進去屋子,頭一句話便說︰「我若不理你,外頭又不知道傳些什麼難听的話。但我心里是生氣的。」
杜月娥見他一本正經的模樣,這話說的十足可笑,忍不住撲哧一聲就笑了出來,邊笑邊哭,心里知道這佟大叔八成是真的沒命了,有些不忍,又不敢再在丁陸面前討情,心里皺巴巴的亂成一團,又哭又笑的倒正好發泄了。
丁陸嘆氣︰「怎麼這麼傻呢。」
杜月娥便說︰「你嫌我傻,就打發了我好了。反正我什麼都不是,到處被人說。」
丁陸無奈,扯了她過來哄︰「我不嫌你傻的。就是怕你最後還是害了自己。我又不能時時守著你的身邊,再說了,就算我在,有些事情也不是我能做的。」
這話听的熟悉,他也這麼說過宇文瓊,說不能時時守著她。杜月娥賭氣說道︰「是了,我就是個給你添麻煩的。你那時候還答應放我出府呢,干脆打發出去不就好了?」
丁陸瞧了她一眼,有些好笑︰「你看看你,你如今在我面前,倒是拿大了,一味的頂撞我,也不管誰沒道理。」
杜月娥听了這話,一下子呆住,發現竟然真的如此。今天的事情,本是自己做的不好,丁陸出來幫忙收拾殘局,自己不來謝他,反倒處處挑刺。自己本是個小心翼翼的,怎麼近來做事卻又偏偏魯莽的很?
這麼安靜了一會兒,丁陸又一次嘆氣,扯了杜月娥到懷里去,輕聲說道︰「這也是命了。我何曾和別人說過那些,偏就讓你都听了去。瓊兒那般花容月貌,琴棋書畫也是和我心意,這世上也只認得我一人,我卻和她還藏著掖著,怎麼就偏偏和你說了呢?」
杜月娥突然知道他想的是什麼了,不自禁的月兌口而出︰「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