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李皓還有一個外號的,叫鐵拐李,只是沒有人敢當面叫。他天生的小兒麻痹,瘸子,不過李皓一般不架拐。李皓最討厭的人,和孟慶書最喜歡的人,是同一個人,那就是趙本山。這是因為趙本山演過一個小品叫《賣拐》,有好長時間,一些孩子一見李皓就喊趙本山。其實當年讀高中的時候,李皓也是架過拐的,通常情況下是一年一次。因為他是殘疾人,只要動動掃帚就是勞動模範,所以每年都當選三好學生。每到年終發獎的時候,李皓必定會在眾目睽睽之下架拐上台領獎,以示名至實歸。
唉,說起來,要不是當年的高考體檢過嚴,他早就遠走高飛了,早就當官了,說不定都混上二女乃了。可他現在只是個羊倌,連媳婦都沒能娶上。繁花曾經想過把他拉到班子里來,讓他當村里的會計。但上次選舉的時候,他又出去相親了。他對祥生說,‘**問題‘是他的首要問題,‘**問題‘搞好了,別的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了。結果,‘**問題‘沒搞好,競選也錯過了。據說他後來有點後悔,一生氣把幾只羊都打瘸了。但世上什麼藥都有賣的,就是沒有賣後悔藥的,錯過也就錯過了。好在還有下一次。這一次,繁花就想把他拉進班子。村里有十幾個殘疾人,除了兩個白痴,其余的一個比一個聰明。李皓是他們的頭兒,李皓要是支持她,那十幾個殘疾人也會投她的票。日後,那養殖場要是建起來了,這些殘疾人也是能夠派上用場的。腦袋瓜子靈一點的,可以進入管理階層,笨一點的,可以讓他們掃掃地,接接電話,搞搞收發。至于那兩個白痴,反正他們也分不清香臭,就讓他們墊圈起糞算了。
這會兒,十幾只山羊像朵朵白雲點綴在丘陵之上。豆豆看見羊,就在殿軍的肩頭扭來扭去的,非要下來和‘羊羊朋友‘一起玩耍。有一只羊跑了過來,皮毛上黏著草籽。那草籽是帶刺的,像細小的麥芒,閃著微光。繁花擔心它刺傷豆豆,就伸手去摘那草籽。豆豆在一邊又喊又叫,鬧著要騎到那羊身上去。李皓回頭[E-B-小-`說-wW`w.t`xTe`B.c`N收-集-整-理]看了一下,說了一聲‘我x‘,就又把頭扭了回去。繁花笑了。殘疾人大都很要面子,自尊心很強,你不跟他打招呼,他是不願搭理你的。這會兒,李皓就靠著一個土堆躺下了,還用褂子蓋住臉,好像睡著了。土堆上的草長得有半人高,上面有一棵榆樹,有些年頭了,這會兒光禿禿的,已經看不出來死活了。
繁花差點忘了,那個土堆其實是個墳,里面埋著一個孤老太婆。老太婆的兒子孔慶剛當年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參加了抗美援朝。那時候老太婆是英雄的母親,拄著桑木拐杖在村子里走過的時候,拐杖把地搗得咚咚響。老太太的腮幫經常鼓起來,因為人家含著冰糖。繁花听父親說過,每到國慶節,村里的第一面紅旗都是在慶剛家門口升起的。可是仗打完了,慶剛卻沒有回來。問老太婆,老太婆說死了,為毛主席爭光了。到文革的時候,人們才知道慶剛當年並沒有死,而是被美國人俘虜了,後來跑台灣了。那老太婆白天挨了斗,晚上就上吊了。繁花的母親當年剛嫁到官莊,去那里看過熱鬧。據母親說,那老太婆的舌頭吊得很長,就像大熱天的狗,舌頭都耷拉到下巴頦兒了,上面爬滿了螞蟻。為什麼爬螞蟻呢?是因為老太婆死的時候,嘴里含了一塊冰糖,最後一塊冰糖。老太婆的娘家就在鄰村鞏莊,昭泉親自去鞏莊,通知她的娘家人來收尸,那娘家人說,他們正忙著搞**呢,沒工夫。催緊了,他們就說,一把老骨頭,干脆扔了喂狗算了。昭泉惱了。昭泉撂下一句話就走了。昭泉說︰‘我可把話撂到這兒了,我們官莊的狗也是無產階級的狗,寧吃無產階級的屎,不啃資產階級的骨頭。‘怎麼辦呢,總不能放在那里生蛆吧,官莊人就用破席一卷,埋了。當時孔家人不準她進祖墳,只好把她埋到了這荒天野地。
當年這地方離村子很遠,野狗懶得來的。繁花和殿軍以前在這里打滾的時候,那墳已經沒了。前些年,老太太娘家卻派人來到了丘陵,給那墳加了土,就成了這麼一個小土堆。繁花記得,兩年前溴水剛實行火化的時候,上頭說為了增加耕地面積,死人要給活人讓路,各村的墳頭都要平掉,一個也不能留。哪個村留了,哪個村的支書下台。老天爺啊,怎麼把慶剛他娘的墳忘掉了。看來,不光她一個忘了,全村人都忘了,連鞏莊村的人都忘了。
不用說,那李皓肯定也忘了,不然他不會靠著那墳睡覺。這會兒,繁花正要喊他,丘陵之上突然響起了趙忠祥的聲音,很深情,深情得都有點過了,有點肉麻了。趙忠祥當然不可能來到官莊,到了官莊也不可能來丘陵放羊。那自然是李皓的聲音,是李皓在吟詩︰‘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遲遲。‘繁花有點想笑。一個快四十歲的光棍漢,不用你多嘴人們也知道你已經是‘日遲遲‘了。這是在向組織上訴苦呢。繁花想,這個問題其實很好辦,只要你跟我走,當上我的會計,身份一變,工資一領,我保管你能娶上媳婦。
她把這意思給殿軍說了。殿軍說︰‘你想歪了,人家吟誦的是諸葛亮的詩。這個鐵拐李,一高興就把自己當成了臥龍了。‘繁花說︰‘有知識,還是你有知識,行了吧?不少字‘接著,繁花就喊了一聲︰‘小數點,你的狐朋狗友來看你了。‘李皓翻了個身,在褂子下面說︰‘誰啊誰啊,淨耽誤老爺兒們睡覺。‘殿軍把李皓的褂子一掀,喊了一聲鐵拐李。李皓這才像毛驢打滾那樣,在草地上打了一個骨碌,坐了起來。接過殿軍遞過來的煙,李皓瞟了一眼牌子,吐掉當牙簽用的草睫,說︰‘我x,你闊了呀。‘那個‘闊‘字是用力說出來的,還拉得很長,本來是贊美的,可听上去卻是怪怪的。繁花說︰‘闊不闊又頂個屁用。還是悠閑了好。他哪有你悠閑啊,你過的是神仙日子[福-哇小說站收集整理www.FvaL.cn]。我以後不叫你小數點了,干脆叫你活神仙算了。‘李皓拿起鐵鏟,鏟起一塊土坷垃,朝羊群扔了過去,嘴里說︰‘那倒是。放放羊,看看景。抬頭望,滿天星。一人吃飽,全家不饑。‘這李皓雖然才學滿月復,卻還是像一條狗,你扔給他一截磚頭,他就把它當成排骨了。瞧,你一說他是活神仙,他就把手上的褂子當成了羽毛扇,扇著扇著就唱了起來,唱的是《空城計》︰我正在城頭觀山景耳听得城外亂紛紛旌旗招展空翻影卻原來是司馬派來的兵殿軍說︰‘你是臥龍,我可不是司馬懿。我只是一個做鞋的。‘李皓說︰‘你當然不是司馬懿。司馬懿是兒子做了皇帝,你呢,是夫人當了皇帝。‘繁花听了直撇嘴︰‘這帽子我可戴不起。現在搞的是民主選舉。皇帝輪流做,明天到我家。後天就到你家了。‘李皓不理她,自顧往下說︰‘有一回,我正放羊,來了幾個同學,就是考上大學的那幾個。都他**的闊了。在城里住煩了,帶著啤酒、罐頭到這荒山野嶺度周末來了。我當場給他們宰了一只羊,架火烤了,就著這嶺上的野蒜,吃得他們, ,滿嘴流油。他們問,孔繁花呢?我說繁花隨團到外地考察去了。當時我可沒說你是皇帝。我給他們說了,人家繁花現在可是女王。殿軍,你猜他們是怎麼說你的,他們說那麼張殿軍就是菲利普親王嘍。所以說,我認為你不是司馬懿,你是菲利普親王。‘
繁花說︰‘他哪有菲利普親王的福氣。他是個吃苦的命,什麼事都得自己干,我可幫不上他什麼忙,我和豆豆就靠他養活了。‘繁花順便問李皓,那天來的都是誰。听到那堆人里面有南轅鄉的鄉長劉俊杰,繁花就說︰‘這個劉俊杰,考察團里原來有他的,他說工作太忙走不開,原來他是跑到我們官莊逍遙來了。哪天見了他,看我怎麼收拾他。‘殿軍問︰‘劉俊杰也在縣城買房了?‘李皓說︰‘那當然,買了房就好互相串門了,串了門就可以模清敵情了,模清了敵情就可以使絆子了,使過絆子就可以升官發財了。都是一環扣一環的。‘殿軍說︰‘不管他,李皓,改天咱們一起喝酒,喝個痛快,喝死拉倒。我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