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舞霞一步步往河中央走去。冰冷的湖水沒過了她的腳踝,緊接著是膝蓋、大腿,肚子。她下示意往肚子上模去。她知道自己在親手謀殺他們的孩子,但是她別無選擇,她無法承受丁文長和丁立軒都因她而死的事實。她希望一切都能重來,她希望自己能重新穿越一次,但這是不可能的。
突然間,她感覺有東西踢了一下她的掌心。她錯愕,以為只是幻覺,可緊接著又是一下。雖是輕輕的,卻是那麼地清晰。
它在踢我
她無法描述自己的心情,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胎動。她意識到它是有生命的,這是她與丁文長的孩子,是他們的愛情結晶。她清楚地記得那天晚上的每一個細節。她知道他是多麼地愛她,愛他們的孩子。
「對不起」
她對著肚子喃喃。仿佛似能听到她的道歉一般,孩子又輕輕地踢了她一下。
「對不起」
她瘋了似地往河堤跑去。河水是那麼的冰冷刺骨,她不希望他們的孩子凍著。即便她愧疚,愧疚得無法面對現實,她也要把他們的孩子生下來,撫養長大。
她氣喘吁吁地跑上河岸,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抱著膝蓋痛哭了起來。她一直期待著能與他過平凡的生活,她一直渴望著家庭,一個真正屬于她的家庭。如今雖然因為她的任性,她失去了最愛的兩個人,但至少她還有他們的孩子,她一定能給它一個家,她一定可以的
她一邊哭,一邊鼓勵自己。不知過了多久,她感覺到了寒冷。
「我不能生病,我不能昏倒在荒郊野外」
她站起身朝四周望去,映入眼簾的除了蘆葦與雜草,別無他物。她不會鑽木取火,如果她再不換下濕衣服她一定會感冒。之前翠羽就說胎兒已經不穩。
「寶寶,你千萬不能有事,你要堅持住,我們一定會渡過這一關的。」她一邊說,一邊往四周望去。隱隱約約中,她似乎看到了房屋的輪廓。「寶寶,不要離開我,我們一定能撐過去的」她鼓勵著自己,也鼓勵著肚子里的孩子。
河水早已沖走了她的鞋子。她光著腳走在崎嶇不平的路上。石子磨破了她的腳皮,她痛,但這種痛永遠比不上心痛。她用雙手抱緊自己,努力讓自己不失去體溫。她告訴自己,她活著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他們的孩子。作為母親,她必須保護自己的孩子。
她一步又一步艱難地走著。她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她覺得頭快裂開了,她覺得身體不是自己的,但她知道,她必須走到有人的地方。
很快,天際的第一道曙光劃亮了整個天空。她看到了村落。雖然頹敗,但她相信那里一定有人。
「寶寶,我們有救了。」她在告訴他們的孩子,也在鼓勵自己。
憑著最後的一絲意志力,她走向了最近的屋舍。泥土糊成的牆壁,稻草屋頂,破舊的門板上還有兩個洞,用稻草堵上了。她知道自己再沒有力氣往前走一步,只能告訴自己屋里一定有人,一定有人會救他們的孩子。
她舉手欲敲門,手指剛觸及門板便失去了意識。
恍恍惚惚中,她看到了丁文長,她不斷說著「對不起」,而他不停交待她,一定要養大他們的孩子。
我一定不能讓我們的孩子有事。
懷著這個信念,她鼓勵自己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醒過來。
當她睜開眼楮,就看到一個女人抱著一個孩子站在她身邊,而她正躺在一張床上。
「大嫂,你醒了。」女人與她打招呼,模了模她的額頭,「看起來燒已經退了。」
「謝謝你們救了我。」她艱難地道謝,伸手去模肚子。目光所及之處,她所看到的都說明這戶人家過得很艱難,不可能為她請大夫。她不知道孩子有沒有事。
女人也是母親,馬上明白了宋舞霞的擔心,問道︰「發生了什麼事?我早上一開門就看到你躺在門外。」
「問這麼多干什麼既然醒了,就讓她走吧。」一個男人的聲音從屋外傳來。
宋舞霞明白,不是他們狠心想趕她走,而是他們沒有能力。她掙扎地爬下床,一下子跪倒在女人面前,哀求道︰「大嫂,求你不要趕我走。」她突然間想到,成親的時候,她讓丁文長訂做了一對戒指,算是他們的婚戒。逃亡途中,為了不惹人懷疑,她摘下了身上所有的飾物但惟獨舍不得那枚戒指,所以她把戒指綁上絲線,掛在了脖子上。
她伸手抹去,戒指正安然地掛在自己的胸口。拿出帶著體溫的戒指,她把它塞到了女兒手中,哀聲說︰「大嫂,我知道大家都艱難。這戒指是純金做的,煩請大哥去鎮上當了,就當著是我的住宿費。」
女人將信將疑。宋舞霞穿著農婦的衣裳,實在不像是拿得出金子的人。
「不瞞大嫂,我和相公原本是北方來的金銀商人,只因得罪了權貴,才喬裝逃亡。又因害怕路上有劫匪,所以換了衣裳,哪知道最後金銀錢財還是被搶走了,相公也被他們害死了。」想到丁文長,宋舞霞的眼淚簌簌往下淌。
「你懷著孩子,莫要哭了。」夫人輕聲相勸,緊緊皺起眉頭,沉思許久才說︰「這事我不能做主,得去問問孩子他爹……嗨,你這不是一個人,萬一出點什麼事……」說著轉身出去了。
宋舞霞心懷忐忑地等了許久。他們既然救了她,給她換了衣裳,卻沒拿掉她脖子上的戒指,就證明他們是好人。他們不想留她,多半因為生活艱難,又不知她的來歷。
其實她也不想就這麼賴上人家,可她的容貌是個麻煩,再加上她懷著身孕,即便有一個金戒指,誰知道拿去當鋪的時候會不會被人搶了。在這亂世之中,她一個孕婦實在太過脆弱。
大概過了一盞茶時間,婦人與一個漢子走了進來。男人告訴她,他可以拿戒指去當,但她若想住下,當得的銀子,其中一半作為她的住宿伙食,且若是她在生產時出了什麼事,他們不會幫著她養孩子。
先小人後君子總比面前一套背後一套強。宋舞霞立馬點頭應了,並且告訴他們,她只希望他們給她買些日用品,其他的銀子都歸他們,但要求做個活當,只要有機會她就要去贖回戒指。
男人沒有多言,倒是他的妻子勸宋舞霞索性做個死當,言下之意覺得她一定沒能力贖回來。
對宋舞霞來說,這枚戒指象征著她和丁文長的婚姻,無論多難,她一定要贖回來,交給他們的孩子。她沒有多做解釋,只是堅持一定要活當。
就這樣,宋舞霞便算是住下了,知道了這家的丈夫叫陸大志,妻子叫荷花,是村里的佃戶,幫忙種田的,農閑時也去河里打打漁。因為世道不好,再加上陸大志為了躲避兵役,故意打瘸了自己的腿,所以一家人過得十分艱難。
當天晚上,他們幫宋舞霞在原本的雜物房鋪了一張床。陸大志看起來雖不太情願接受宋舞霞,但從鎮上回來的時候為她買了一身衣裳,還為她抓了幾副藥。晚餐的時候,夫妻倆就著咸菜吃玉米糊,給宋舞霞及兩人的孩子煮了白粥,還一人加了一個雞蛋。
對兒子吃的雞蛋,荷花很不好意思,喃喃著解釋︰「我們家窮,即便是自己養的,也舍不得給他吃……」
「大嫂,你們能讓我留下我已經十分感激了。」宋舞霞急忙打斷了她。她是真心感激他們的。她知道,讓她靠種地打漁養活自己和孩子是不可能的,所以她還要靠著他們夫妻想一個生財之道。不管去不去蒲甘找胡三他們,銀子總是需要的。
第二天,荷花領著宋舞霞在村里走了一圈,告訴眾人宋舞霞是她的遠房親戚,因為死了丈夫,在家鄉過不下去了,才來投靠他們的。
宋舞霞一邊與村里人打招呼,一邊觀察著四周的情況。村里人大多與陸大志家差不多,都是家徒四壁,勉強度日。看地里的情況,收成卻是不錯的,不過據說交完租子,能有過冬的糧食算是不錯了。因為此處地處南方,收完稻子馬上便會種小麥,地里也有過冬的蔬菜,所以她不能像在京城時那樣,教他們種白菜,發豆芽。
下午,宋舞霞讓荷花帶著她去鎮上走了一圈。他們所臨的鎮名叫上杭鎮,以宋舞霞的標準,只能算是集市,不過鎮上什麼鋪子都有,藥鋪,胭脂鋪,綢緞莊,也有不少買賣蔬果家禽的。听荷花的口吻,這是附近最大的鎮子,所以人丁興旺,不時還有商旅經過。
听到她說商旅,宋舞霞往四周望去,果然見不少酒肆、客棧。眼下雖冷冷清清的,但它們既然能存活下去,就表示一定是賺錢的。
「大嫂,這些酒家食鋪應該都是做商旅的生意吧?」宋舞霞打探。
荷花點點頭,笑道︰「這是當然,孩子他爹打的魚就是賣給他們的。雖然那些鯉魚不值錢,但好歹也能換幾粒米,熬一碗粥。」
「大嫂,不知這些酒家是否讓人在他們的店鋪賣做好的菜?」宋舞霞想到了生財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