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和三年,初春。
不知不覺間郁暖煙來到這里已經三年。春寒料峭,梅花隱香,一場春雪下的慵慵懶懶,被雪的街道上格外清素,郁暖煙撐著傘,不時伸手輕接潺潺落雪,沁涼的水痕順著指尖流下就像是一彎清淚。
這三年來沒有什麼大事發生,也算是過的風平浪靜,本想著也許這日子就可以一直這樣無波無瀾閑淡清淨。
但是命運這東西壞就壞在了太會替人著想,怕你閑著無聊,便總會想方設法和你開個玩笑,折騰折騰你。在你放松警惕的時候算計好了給你個致命一擊,好體現它存在的價值。
今年是個好年頭,帝都中有兩位帝姬先後及笄,也有兩位公主同時下嫁。皇後的嫡女榮福帝姬被封為永慶公主,淑妃的惠淑帝姬被封為淑慶公主分別賜婚與郁府大公子郁澤靜與二公子郁初庭。
兩位公主同時嫁入郁家,這是何等的聖眷榮寵。消息傳來,猶如一記驚雷直接炸響在影照的大街小巷。毫無疑問地成為了今年影照新聞榜上的頭版頭條。在外人看來郁府一時盛寵至極,風光無限。
由于是公主下嫁,影照帝又多賜了兩處宅院,一時間郁府上下忙著擴建休整公主府,到處都是忙碌的匠人,不得一絲閑暇。滿園的僕從面上都洋溢著春光,四處奔走炫耀,好像迎娶公主的是他們。
郁暖煙卻沒有他們那份心情,所謂盛極而衰,太過寵渥不是什麼好兆頭。郁青山也不是傻子,自然也看出了其中的險惡,經年緊皺的眉頭便也鎖得更緊了。
婚期定在三月間,桃花宴後迎娶新婦進門。郁暖煙今日去的是柳府,還有三月,她要去看看柳慧煙。
巷子兩旁俱是粉牆青瓦的民宅,檐牙上積著薄薄一層落雪,天灰濛濛的,郁暖煙單手敲著柳府的側門,春睡未醒的門房睜著迷離的睡眼,沒好氣地看門。待看清來人慌忙換了一副恭敬嘴臉。引著郁暖煙來到了柳慧煙的住處,便識趣地退下了。
青石板上浮著一層薄霜,郁暖煙站在回廊里,隔著樹影枯枝,望著庭中那抹清瘦憔悴的剪影。柳慧煙單手執著一枚花針,繡著昭陽寒鴉。玉顏不及寒鴉色,猶帶昭陽日影來。眉眼間餃了化不開的憂悒,像秋末鴛鴦瓦上一層雪似冷霜。
郁暖煙遠遠看著黯然心驚,現在她才終于懂得了蘇雪林說的那句話,他們的婚姻永遠不會掌握在自己的手上。如今落得兩人心傷,若不是自己擅自去牽了這條紅線•••說到底是自己做錯了麼。
「慧煙姐姐。」郁暖煙拂過花樹,悄悄行到她的身側。
柳慧煙抬起首來見了是她才浮了一絲笑意,未到眼底便消散了。「你來了。」
「姐姐你•••」郁暖煙剛要出口安慰
卻直接被柳慧煙打斷「別說了,這一切都是命。」
一只枯葉被風吹落,打著轉落了地,郁暖煙噤了聲。看著那清瘦姿容再找不出安慰話語。
又陪了她半晌便退了出來。出了柳府,冷風夾著細碎的雪花迎面撲來,郁暖煙抬首看了看迷蒙的天空,一只寒鴉飛過,應景蒼涼。
柳慧煙是她到這里認識的第一個姐妹,而郁初庭是一直寵愛她的二哥,如今看他們這般情傷,心中也不免跟著淒楚,又想著自己的那一紙莫名其妙的婚約,這一切果真注定無法挽回麼。
出了巷口,兜轉間忽然撞到了一人,抬首一看原來是蘇雪林。
蘇雪林看著她,眼中沒有了往日的調笑,濃墨般的眸中平靜無波,卻隱了一縷心憂。玉冠輕裘,天青色的錦袍上落了些散雪。
「你有空麼,咱們去喝酒」郁暖煙收了傘,抬手攀上了他的肩膀,三年里雖然她長高了不少卻仍差了蘇雪林一頭。
蘇雪林只淡淡地應了聲「好。二人便向流雲齋走去。
「記得麼,三年前的花燈節我們就坐在這個地方。那個時候樓下車如流水,華燈如晝,咱們還討論過他們二人的將來。」郁暖煙手中執了青瓷酒壺為自己斟了滿滿一杯流霆。
蘇雪林輕輕和她踫著杯盞,默默听她說著話。
「蘇雪林你說的沒錯,果真,無論做了多少努力都抵不過那人的一句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郁暖煙滿飲了一杯,喝的有些急了有些微嗆。
蘇雪林忙替她順了氣,眼神黯了黯,似是不願終是緩緩說出,「你也不要太心憂,實在不行便讓庭庭娶了慧煙做妾,不過,著實委屈慧煙了。」
郁暖煙听了這話,一把推開了他。蘇雪林眼神有些木然,任她推著。
真沒想到從他的口中竟也能說出這種話,虧她向來把他當做知己。做妾?呵,她忘記了,這里是可以娶妾的。
望著蘇雪林的眼神瞬間冰冷,嘴角噙了絲冷淡笑意,「蘇雪林你有沒有听說過一句話,‘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自古女子心中求的不過是這一心之人,你說,又豈能容得下第三個人?」
蘇雪林的眼中一陣明滅,「暖煙,你也一樣麼?」
郁暖煙眸光沉了沉「我不過也是個女子。」
蘇雪林眼底流出一抹輝光,「我懂了。」
氣氛冷清了半晌,蘇雪林再次開口,「但是這卻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結局。」
郁暖煙微抬眼,愣了一瞬,雖然不願承認但是他所說不假。如今一切已成定局,趁著慧煙沒有被賜給別人,為了避免更大的悲劇,納妾是最好的選擇。
不過慧煙會接受麼,那個公主會同意麼。
郁暖煙再次審視了對面的這個人,她認識他三年,這三年來雖然仍是放誕不羈,卻已隱隱難掩其鋒芒,若不是有個草包兄長壓著,說不定早就成就了一番大事。
終于忍不住問出了三年前未問出的那句話「蘇雪林,你可怨過。怨自己不是長子,怨自己做的再好都不會被人看到。說實話。」
蘇雪林看了她半晌,忽然輕笑出來,「當然怨過。」
郁暖煙笑著抬手,用手指蘸了酒水,在楠木酒桌上一筆一劃地寫著︰黃金白璧買歌笑,一醉累月輕王侯。「這句話送你。」
蘇雪林看了半晌,「這是你要的生活?」
「沒有權謀,沒有爭斗,做一野鶴閑雲,樂得自在逍遙。這樣的日子不好麼?」
「暖煙,有時候我覺得,你並不屬于這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