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間過了大半個月,秦少游雖然病好了卻一直賴著未走,對薛藍田也是晨昏定省,款款殷勤。而且花樣迭出,搞的薛藍田真是哭笑不得。
絕版的古籍善本,上好的古玉扇墜,這些都算是正常的。薛藍田當然都含笑婉拒。
到了後來想是被拒的次數多了,大腦受到了刺激,于是我們秦公子的左右半腦開始踫擊出無限幻想的火花,各種奇思妙想紛至沓來。
譬如說︰有一天秦公子騎了一只竹馬,屁顛屁顛地跑到了玉暖閣,向著剛剛洗漱完畢的薛藍田笑著嚷「藍田,看,這只竹馬好看麼!」薛藍田當時差點血濺當場,這郎騎竹馬來,是不是有點超齡?
最可怕的要數前兩日,秦少游不知從哪里得來了一只尺八。桂竹刻成,簡單的五孔樂器,甫一吹奏就帶出聲勢浩大的孤涼之感。
薛藍田在學校的時候曾經了解過這種樂器,流行于唐宋,只是宋代之後,就被笛,簫漸漸取代,也就慢慢淡出了人們的視線。
不過薛藍田在第一眼的時候就認出了這只古老的樂器,只是在月行國這個樂器的名字叫空禪。
四月的夜空,月色瀲瀲如水,秦少游一人穿著素緲的白衣,坐于房頂青瓦之上。手執空禪,放于唇邊,蒼涼遼闊的樂音在靜謐的夜色下緩緩流動,禪音空靈,清澈恬寂。
那一天薛藍田甫一開窗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嘴巴不由自主地張開,對面房頂上的人看著她出來,微闔的桃花眼中流瀲出一池春水,衣袂翩躚,直欲坐化成仙。薛藍田吞了一下口水,緩緩的伸出手,把窗子又默默的關上。
為什麼忽然覺得在月色的襯托下秦少游也變得這麼周正端莊了呢。難道他看破紅塵了?
于是帶著這個疑問,在秦少游清晨來「請安」的時候,她就那麼順嘴說了一下「秦兄昨晚樂音空緲,似有堪破之意。紅塵渺渺,早日月兌離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本意是促使秦少游早日看破紅塵,然後把她這個俗物掃除視線範圍,然後薛藍田就徹底圓滿了。
結果,秦少游竟忽然激動起來,手舞足蹈地上前緊緊握住了她的小爪,嗓音中還帶著微微的顫抖,「果然最懂我的還是薛兄,藍田,既然今生與卿不能結為情侶,那這輩子做一對法侶吾亦情願!」
然後,薛藍田被天雷劈在當場,當晚就繼續被這永無休止的巨大蒼涼感湮沒的失眠了。
于是玉暖閣從此夜夜「笙歌」。
終于在七天之後,薛藍田的忍耐已經達到了巔峰,派出了必殺技——拂雪。
拂雪是個冷美人,她和小竹都怕她。
是夜,一泓冷月如璧,泛著泠泠寒光,庭中夜來發著甜膩香氣,疏影橫斜,暗香浮動,美景良辰,檐上二人靜靜對峙。
玉暖閣的兩邊房頂上,男子一身青白,女子一襲淡緋,隔著庭中湖水,半座院落。
「請皇子移步,拂雪怕擾了我家公子好夢。」
秦少游收了空禪,「好說。就到流華苑。」
話音剛落,二人便若踏雪飛鴻,一瞬間便不見了蹤跡。
薛藍田推開窗子看著窗外月圓花好,「啊,終于能睡個好覺了。」
流華苑中一樹石榴開得荼蘼,月光之下若簇火流霞。拂雪輕踏著枝椏,霞光映著淡緋色的裙角,映得人面愈發冷冽清艷。
對面的回廊頂,秦少游峭立于月色下,晚風獵獵,吹得素衣如鶴「姑娘好身手。」
「皇子殿下也是深藏不露。」拂雪單挑了眉梢,袖子了曳出兩條素紅輕練來。
「我從不與女子動手。」秦少游把空禪別到了腰間,劍眉淡掃,似是不屑。
「哦?原來皇子殿下還會憐香惜玉。」拂雪忽然覺得好笑。
「你別誤會,我這是為了藍田。」
「呵,這輩子,真沒見過你這種人。」
「遇見本皇子是你的榮幸。」既然身份已經暴露,便沒有什麼可掩飾的了。
拂雪冷哼一聲,不想絮語。赤宵練一掃,夾著無數飛花飄落,向著秦少游襲來。這本是極美的景致,卻偏夾著一股子果敢狠厲,不留半分情面。
秦少游扯出一絲淺笑,抽出腰間空禪,輕輕一揮,不知如何動作,被內力鼓得筆直的輕練竟像是揉進了一泓秋水,瞬間化成了繞指輕柔,再無半分戾氣。
拂雪面色一變,剛剛在玉暖閣一試,便試出這秦少游的輕功絕不比自己差,或許還要高出一截。如今看來秦少游果然是個暗藏機鋒的高手。
想到他那日從牆頭跌下,恐怕是故意做給她們看的,他來這里究竟為何?為的是薛藍田,呵,誰信他的鬼話。
「皇子來此,究竟為何?」
「自然是為了藍田。」秦少游含了半分淺笑。
「明人不說暗話。皇子還要隱瞞麼?」拂雪微眯了眼,星眸粲若琉璃,直視之下帶著穿透人心的力量。
「我沒什麼隱瞞的,所以,無話可說。」秦少游坦然看著她的雙眸,挑起半分戲謔。
拂雪氣得雙頰緋紅,若不是看在他是越秀國的皇子,她真想撕裂他那張臉。
終于她深吸一口氣,平靜了下來,「我們公子怕擾,夜里還請皇子高抬貴手。」
秦少游這才醍醐灌頂了一般,「呀,原來是這樣,藍田也真是的不早說,好啦,吹了這麼多天,我也累了,回去睡個美容覺,回見了啊!」
拂雪看著他離去的身影,終于體會了什麼叫做哭笑不得。
流華苑中,燈火盡滅,拂雪已然離去,庭院中只剩下蕭索的夜風,與一泓孤月。遠處傳來幾聲夜梟的哀鳴,一切如常,萬籟俱寂。
忽然夜色之中仿佛陡然滑過一抹暗影,一瞬,便隱于茫茫暗夜之中,看到的人會誤以為是因為一時眼花而出現的幻覺。
流華苑的主臥卻不知何時開了一絲縫隙,一抹暗影閃進,像是沒入水中的石子,門扉開闔,一瞬間又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當人以為這一切又是一場幻覺的時候,靜謐的屋中卻傳來了刻意壓低的聲響,除非近身,否則听不分明。
「殿下交代的事情已經辦好了。」
「嗯,很好,咱們差不多也該回去了。」
後面的這個聲音的主人如果仔細辨認便是秦少游無疑,只是卻去了白日里的浮華戲謔,竟顯得寡然冷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