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散去後,刺目的天光兜頭灑下,薛藍田怔忪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在夢境中春去秋來幾月滄桑,回到現實不過是一個對時的辰光幻影。世間之事不過片羽浮光,到頭開夢耶,非耶統統說不清楚。現如今她看到了故事的全部,忽然感到一股無力,他們都沒有錯,錯的不過是天意弄人。不,這已經不是天意,而是人禍。只是那禍源已經受到了應有的懲罰,但是遺禍卻仍舊害人不淺。
現在看來,西陵霏的記憶始終停留在舒景恆把刀鋒刺入她月復部的那一剎那,雖然那不是他,但是在夢中卻那麼真實。薛藍田不知道一個人如何能把另一個人扮得如此天衣無縫,竟能讓他深愛的人都辨認不出。一個人的相貌雖然會改變,可是他的味道卻是不會改變的,親近的人不會分辨不出。雖然已經知道了西陵霏的癥結所在,但是仍然有許多的事情薛藍田沒有弄明白。
「在想什麼呢?」舒少白淡淡地看過來。
薛藍田卻收起了往日里沒心沒肺的模樣,一雙翦翦雙瞳看著昏睡在朱槿樹旁的西陵霏,露出淡淡的悲戚來,「我在想,一個人就算再糊涂也不會錯認愛人的模樣,西陵霏那般聰明,如何就把舒景榮當成了舒景恆呢?」
「原來我不知道,現在看來,應該是司空破搗的鬼。」舒少白微微皺著眉淡淡地說道。
薛藍田的腦中忽然浮現出了那個騎著青驢的神秘青衫客。「你是說他用了秘術?」
舒景恆微微點了點頭。
「但是同為秘術士難道看不出麼?」薛藍田微微蹙了眉頭。
「若是看到了親近的人,哪里會有提防呢?」舒少白微微嘆了一口氣。
是啊,薛藍田想,若是有人裝扮成舒少白的模樣向她擁來,她一定半分理智都不剩了。西陵霏雖然強大,不過仍然是個女子,尤其是陷入愛戀中的女子。想到這兒,不禁嘆了嘆,「一個男子若是真的喜歡一個女子,就應該把她帶在身邊。我想,若是西陵霏一直陪在舒景恆身邊,是不是就不會有這樣的事情了。」
舒少白勾了勾唇角,溫溫地看過來,「你們女孩子就愛這般想。戰場上凶險萬分,那個男人會讓心愛的人冒半分險?」
薛藍田幽幽一嘆,「可是除了自己,還有誰能把她照顧的更加周呢?」
舒少白微微一怔,看向她,若有所思。
「那個司空破很厲害麼?」薛藍田轉頭問道。
舒少白淡淡道,「司空破是司空家的傳人,主要修習的就是攝魂術。簡單說就是,可以把一個人幻化成另一個人。」
「那不是和易容術一樣?」薛藍田挑了挑眉梢。
「易容術只是變換了相貌,而攝魂可以把一個人的習慣,氣息,動作全都變得和另一個一模一樣。」舒少白繼續道。
「這麼神?那不是和克隆一樣?」薛藍田月兌口而出。
「克隆?」舒少白皺了皺眉。
薛藍田咂了咂舌,以後可要管住自己的嘴了。于是忙轉換了話題。「那這樣的話,那個叫司空破的豈不是可以為所欲為,扮作皇帝也不會有人懷疑了。」
「這種秘術雖然好處多,但是對自身的反噬也是十分巨大的,所以一般不到不得已之時不會輕易使出。」舒少白緩緩道。
「那舒景榮一定給了他許多好處,可惜千算萬算,沒有算到西陵霏的厲害,結果把自己搭進去了。」薛藍田輕輕搖了搖頭。
「我看未必。」舒少白淡淡道,薛藍田疑惑地看著他,「司空破當然知道西陵霏的厲害。」
薛藍田忽然感到一陣惡寒。「你是說?」
「這後面一定另有主謀。」舒少白微微舒展的眉頭再次皺起。
薛藍田渾身一凜,她想到的是——舒景恆。
舒少白似是知道了她的想法,淡淡道,「不會是景恆。」
薛藍田微微舒了一口氣,「那會是誰?」
舒少白微微嘆了一口氣。「不知道,時隔五年,若是要追查恐怕也已經晚了吧。不過七大世家之間也一直有暗斗,說不定舒景榮也是一枚棋子。」
現在事情似乎已經露出了端倪,但是事實上卻是陷入了更深的迷津。那些人的目標到底是舒景恆還是西陵霏,或是根本就是兩股勢力一同盯上了這一對夫妻。愛默生說過萬事萬物皆為謎團,而解開一個謎的關鍵是另一個謎。看來這終究注定是這一對戀人的劫數了。
不過現下里當務之急就是幫助西陵霏恢復神識,從夢境中醒來。那麼是讓她忘記,還是讓她明白?又是一個抉擇。
薛藍田看著昏睡著的西陵霏,鴉翼般的睫毛遮住了微闔的細長眉眼,天光照在她白瓷一般瑩淨的額頭,泛著嬰兒般的光輝。有時候欺騙是美好的,但是所有的謊言都會有失效的那一天。雖然殘忍,她想,每個人還是想要活得清楚明白。
「小白,帶我去找舒景恆。」薛藍田的目光中帶著一抹逼人英氣。
舒少白看著她的眼,沒有說話,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
走出庭院的時候,薛藍田似乎想到了什麼,「你說這里有個結界。又是怎麼回事?」
舒少白微嘆了一口氣,「那時西陵霏瘋了,景恆怕她傷人,于是找到滄溟在這里設下了一個結界。」
「滄溟?你是說滄溟家的傳人?」薛藍田更是一驚。現如今七大世家的傳人一一浮出水面,若是算上她自己的話,已經有四個人卷入這件事中。
舒少白點點頭,卻似乎沒有察覺她眉眼間的一抹憂色。
此時剛過正午,舒景恆在書房辦公完畢,剛剛要推門而去,恰在門口遇到了來尋他的薛藍田二人。知道二人是剛剛從西陵霏的院子里出來,原本凝愁的幽黑雙瞳忽然迸出一絲光亮來。「如何?」
薛藍田輕輕搖了搖頭,舒景恆眼中微弱的光芒忽然黯淡了下去。卻听她說,「現下里有兩條路,只是不知侯爺當如何抉擇。」
舒景恆眼中驟然放出奪目光芒。「弟妹說的是真的?」
薛藍田面目凝重地點了點頭,「第一種方法是叫她忘記過去的一切,你們夫妻二人可以重新來過。另一種方法就是叫她徹底清醒過來。」
「如何讓她忘記?」果然,舒景恆選擇了最簡單的一種。
「若是要她遺忘,曾經在翻一本奇藥錄時其中記載,有一種藥叫「夢中醉」,喝下後便可讓人忘掉一切痛心傷情之事。不過此藥只存在與傳說中,但是既然有記載,以淮陰侯的能力,若是想找還是能找得到的。但是,就我個人而言還是希望夫人能真正的醒過來。」薛藍田想西陵霏明白一直以來她都恨錯了人。雖然記得要比忘記痛苦,但是她不希望他們夫婦二人的余生都生活在謊言中。
舒景恆沉思良久,方才遲疑著開口,「若是叫阿霏醒來,弟妹有幾成把握。」
薛藍田用心想了想,「針藥並用的話,或許有七成把握。」
忽然,猝不及防地舒景恆向著薛藍田深深一禮,「那就辛苦弟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