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果然已經停了下來,只是道上的的積水頗深,沒過了腳腕,沈棠踩著小凳子上了馬車,然後便听到「嘩啦嘩啦」的聲音,是馬蹄踏破積水,遲緩地向前行去。
沈棠想起了臨走時趙譽那極喜極無奈的表情,確信自己從前的猜測俱都是對的,他從來便不是一個花心腐朽的色鬼,從前不是,自然以後也不會是。
她忍不住輕聲笑了起來,卻對上了碧笙不解和遲疑的眼眸,「你有話想說?」
碧笙的眼神閃爍,咬了咬嘴唇,然後猶猶豫豫地開口,「小姐,您以後切莫再與那位李大小姐有來往了。她……她的為人有些問題,那叫胭脂的貼身丫鬟,我仔細地觀察過了,怎麼看都不像是個女子。小姐,您知道嗎?那胭脂……生了喉結」
沈棠瞧見她憋出這麼一大段話來,忍不住「噗嗤」一笑,她輕輕地捏了捏碧笙的臉頰,安慰地說道,「好啦,你多慮了。李大小姐才多大一點人,要一個男人做貼身丫鬟做什麼?這話,以後可再不許亂說了,免得無端敗壞了人家大小姐的名聲。」
碧笙仍舊有些懷疑,但她在沈棠身邊久了,早就學會了不該問的不再問,不該說的絕不說,因此認真地點了點頭,便不再提起這個話題。
一晃數日已過,到了沈紫姝嫁給威北侯府林恕的日子,沈謙新喪,還未過百日,因此這婚事行得匆忙,也極其簡便,只除了錦繡園內貼上了大紅喜事,府邸之內其他處,竟然仍舊還是白幡喪燈。
若是往日,秦氏必然是要鬧將起來的,但這回她卻只是含著眼淚塞了個匣子給沈紫姝,面上帶著幾絲羞愧和無奈地說道,「榮福郡主和沈棠合起伙來地設計我們母女,你父親又是個沒用的,所以才眼睜睜地看著我們受欺負。你也別怪我,也別怪你姐姐,這都是命。你放心,林家是一定會敗的,等到時候,娘親一定接你出來,再給你說門好親。」
沈紫姝安安靜靜地坐著,柔順乖巧地接過秦氏遞過來的匣子,輕輕揉揉地打開,見了里面的物事不由冷笑了起來,她的眼神既犀利又埋怨,「我听說姐姐出嫁的時候,娘親給了她五千兩銀子,外祖母送來添妝的那個盒子里,也有不下兩萬兩的銀子房契。怎麼到了我這里,娘親就只巴巴地拿兩千兩銀子便打發了我呢?」
寬大的紫檀木盒子里,靜靜地躺著四張五百兩面額的銀票,薄薄的,空空的。
她見秦氏的面上一時紅一時白,不由湊近了過去,低聲問道,「自小,娘親也好,外祖父外祖母也好,都特別地寵愛姐姐,但凡有什麼好東西,全部都緊著姐姐,這也倒還說得過去。姐姐是娘親的長女,若不是因為姐姐,娘親哪能那樣順利就嫁給父親啊只是,這嫁女兒的時候,總該一碗水端平了,了不起也就稍微有個偏差,怎麼就……差別那樣大呢」
她咬字沉重,一字一句地問道,「這樣的話,讓我都忍不住懷疑,要麼是我並非娘親親生,而是不知道從哪里抱來的野孩子,要麼……是姐姐對娘親和永寧伯府有什麼特別的意義。」
秦氏渾身一震,過了半晌才結結巴巴地說道,「你和你姐姐都是娘親肚子里掉下來的一塊肉,娘親對你們都是一樣的。只是你二姑母家底薄些,又向來與我不對付,你姐姐又是那個緣故嫁了過去的,我怕她到時候受欺負,所以才多給了些。至于你……娘親上回放印子錢,虧得血本無歸,這已經是手頭所剩的所有了。」
越解釋越心虛,秦氏到最後都不知道要再說些什麼,竟然匆匆地就離開了錦繡園沈紫姝的房間。
沈紫姝望著秦氏倉皇出逃的背影,不由冷冷地笑了起來,她沉聲對著身邊最倚重的大丫頭柳紅問道,「這幾天,波濤院那的事,都做得萬無一失吧?。」
柳紅忙點了點頭,「三小姐放心,一切都順利地很。」
沈紫姝陰沉地笑了,「姐姐既然不顧手足之情,連我也一並算計了,娘親不只不為我打抱不平,反而與姐姐一般作踐我,我若再不作反擊,那豈不是便成了泥人了?」
她轉頭過去,沖著柳紅說道,「你姐姐橘紅真是可惜了,那樣忠心的一個人,只因為跟錯了主子,卻有那樣淒慘的下場。杖斃,將人生生地打死了,這得受多大的痛苦和罪孽?然後只不過是用一卷破席子裹住了,連個棺木也無,就被扔到了亂葬崗,到最後血肉成了野狗月復中食,白骨被壓在萬人尸場。嘖嘖嘖,真是可憐啊」
柳紅的眼淚一下子便掉落了下來,她一邊小聲地啜泣著,一邊說道,「謝謝小姐給了奴婢替姐姐報仇雪恨的機會,只是今日跟著您出了門子,以後要回來看二小姐的下場卻不太容易了。」
沈紫姝笑著說道,「誰讓你陪著我出門子了?林家那樣一個腌地,林恕又是那樣的人,我出自沈氏,年紀也尚小了一些,他礙于情面,也不會對我做什麼。但你容色秀麗,比我大了兩歲,身量已經長成了,我怕他會對你下手。我們從小一塊長大,我又怎能眼看著你受這苦楚?所以,陪嫁的丫頭,我便從下面再挑一個補上來,你就不必去了。」
柳紅急忙說道,「那怎麼能行?小姐的衣食起居,向來都是奴婢伺候的,離了奴婢,下面的小丫頭也都做不好。再說,威北侯府不是個太平地,有奴婢在,將來若是有危機的時候,好歹還能頂個事用。」
沈紫姝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湊近她的耳邊說道,「威北侯府對于姐姐來說,或許真是個虎狼地,她的性子魯莽任性,又心高氣傲地很,若真的是她嫁過去的話,十足便是個悲劇。但我卻不一樣呢」
她低聲說道,「只要我刻意隱忍,曲意奉承,將威北侯和夫人都哄好了,將林恕捧得高高的,一味迎合,這日子還能難過到什麼地步去?至于你,安心呆在侯府,替我注意著姐姐的動向,若是她日子過得不好,你便替我高興高興,若是她日子過得平靜,你就使點小伎倆,讓她的日子不要平靜。你可願意?」
柳紅的眼楮一亮,她沉思了片刻,緩慢地點了點頭,「小姐的吩咐,奴婢一定做到」
在簡單的婚禮儀式過後,沈紫姝便被威北侯府的人迎了回去,她的身量還並不高,人也長得有些縴弱,但大紅喜服之下的身子,卻挺得異常地剛直,連腳步之中也帶了幾分毅然決然的意味。
沈紫姝的婚禮剛過,沈榕便開始不對勁了起來,他整日整日地不著家,便是偶爾回來了與沈棠踫上,也不過就是匆忙地打一個招呼,然後又臉色不太自然地找各種借口避開她去。
沈棠知道,朝廷替西疆招募的新兵已經整裝待發,兩日之後十一月初一日便要整隊集合,然後便一同向西疆進發。
她低低地嘆了一聲,心里甚是清楚沈榕是怕自己的眼光太過毒辣,看穿了他的心事,知道他有心要上戰場,會不遺余力地阻攔他,這才整日地躲著自己。
碧笙見沈棠坐在窗口望著松濤院的方向發呆,便知道她又在記掛著二少爺的事了,不由暗暗地搖了搖頭,她將手中的包裹小心地放到了幾案之上,然後笑著說道,「小姐,玄鐵絲所制的軟甲我已經拿了回來,您看看可還合心意?」
沈棠將包裹打開,里面銀光閃閃,是用千年玄鐵絞成了絲,然後再與最堅硬的銅綾線結合,用最細密的手工織成的一件護甲,一個帶在頭盔里面的護額,一付銀絲手套。
她比了比尺寸,便點了點頭,「這千年玄鐵,萬金難得,舅父當年是費了好大的勁,才得了這一些,我曾在古書上看到過玄鐵可絞成絲作衣裳,刀劍不透,是最珍貴也最有效的護甲,這才讓你去找找看可有這樣手藝的鐵鋪,想不到還真做了出來。」
碧笙笑著說道,「舅老爺在世的時候,最喜好的就是這些奇奇怪怪的物事,他常說京城的鐵鋪只有墨記能打出他想要的東西來,我便徑直去了墨記,沒想到他們還真的做出來了。這護甲我驗貨的時候就已經試過了,果真是刀劍不透,二少爺有了它,咱們就能安心踏實一些了。」
沈棠點了點頭,沉吟地說道,「榮福郡主已經替我向景陽王打過招呼了,景陽王與鎮西將軍是好友,有鎮西將軍看顧著一些,總是要好過點的。再說還有雙福雙喜跟著去,只要榕兒自己不貪功冒進,魯莽行事,應該不至于會有性命之憂。」
她想了想,「騰」地一下立了起來,沉聲說道,「帶上我準備好的東西,跟我去一趟松濤院,今夜不管榕兒什麼時候回來,我總是要等到了他,將道理與他說清楚了,才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