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容覺的聲音。
沈棠撩開車簾,看到容覺一身青衣玉樹臨風般地立在車前,溫潤得如同一汪泉水,但她腦中想到的卻是他和秦焱之間神秘的關系,這樣想著,好像兒時那樣相濡以沫的感情,都變得淡薄了起來。
她微微地搖了搖頭,將心中那股疑惑和猜忌驅散,輕聲問道,「阿覺?」
容覺似乎是松了一口氣,他忙道,「是棠兒,正好我外祖母的馬車拋了錨,本來是要派人差遣府里再送一輛馬車來的,但此處離柳花巷不遠,一來一回又要耽擱不少時間,怕錯過了時辰失了禮數。正好瞧見了安遠侯府的馬車,因此便想搭個便車,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榮福聞言也探出頭去,「快請老夫人過來吧」
容覺深深施了一禮,然後便匆忙到了前面,要將保國公夫人接過來。
榮福笑得頗為曖昧,「嘖嘖,阿覺,棠兒,叫得可真親切。喂,保國公夫人上回要給你提的親,可就是這位雲州容氏的大公子?既然你們是青梅竹馬,容大公子又長相不俗,等老侯爺的孝期過了,這門親也未嘗不好作得,要不要我替你張羅張羅?」
沈棠瞥了她一眼,「郡主只管操心陳生的事兒就夠了,我的婚事就不勞您費心了。況且,我和阿覺只有兄妹的情分,他有他的所愛,我也有我的,不興你們這樣亂點鴛鴦譜的。」
提到了陳生,榮福的神色便有些低落了下來,她低低地嘆了一聲,「也不知道他怎麼樣了,是死還是活……」
沈棠捏了捏她的手,「你放心,榕兒既然一時沒找著他,那他定然還是活著的,只要他還活著,總有找著他的一天。」
大周軍隊的風俗,大小戰爭戰亡的兵士都要確認身份,登記造冊,然後將銘牌掛到英烈堂,以彰顯他們為國捐軀之功,英烈堂里沒有陳生的名字,陣亡名單上目前為止也不曾見過他,那顯然,陳生還活著。
榮福點了點頭,「嗯。」
保國公夫人和她的嫡孫女金玉萱一塊上了榮福的馬車,她萬分抱歉地說道,「倒是叨擾了郡主,要勞煩郡主跟我這個老婆子擠一擠了。」
榮福親親熱熱地扶著保國公夫人的手臂,笑著說道,「老夫人說得哪里的話,我這車里寬敞,便是再來兩人也坐得下。說起來,我小時候也曾與老夫人同過車,那時候我母妃還在呢,我記得當時啊……」
兩個人便開始回憶起了當年事。
而這廂,金玉萱輕輕晃動著沈棠的衣袖,有些羞澀,又有些不滿地說道,「棠姐姐失信了,說好了等你出了服,一定要來找我玩的。」
沈棠笑眯眯地捏了捏她圓嘟嘟的小臉,「我知道錯啦,為了將功贖罪,改日一定認認真真地下個帖子,請玉萱小姐和我玩。」
金玉萱的臉色有些微紅,她忽然低聲問道,「棠姐姐,你方才見著我表哥了嗎?。」
見沈棠點頭,她又壓低聲音說道,「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表哥他……好生奇怪。他上回讓我問你要的傷藥,我有仔細觀察過,他沒有在用,可他既沒有用,為何又要冒著私相授受的名聲,特意問你來要。」
沈棠雙眸微閃,笑著問道,「玉萱想得多了,許是你表哥用了卻不曾讓你看到罷了,這也談不上什麼奇怪之處。」
金玉萱堅持地搖了搖頭,「我對氣味很敏感,祖母常常戲說我上輩子是小狗呢。棠姐姐給的傷藥有股獨特的味道,但那幾日我並不曾在表哥身上聞到過。」
她悄悄地瞅了瞅保國公夫人的方向,見她正與榮福郡主聊得入神,並不曾注意到自己這邊,便又湊近了沈棠一些,皺著眉頭說道,「表哥在外面的時候多,並不常在府中,但每回出現,身上總是帶著些奇怪的味道,有時候是脂粉,有時候是血腥味,真不知道他到底在外面做什麼壞事。」
沈棠若有所思地望著金玉萱,等過了良久,她突然低低地笑出了聲來,「你表哥是個大人了,又是雲州容氏將來的家主,他來京城想必也肩負了家族的任務,可並不純粹是來走親戚的。所以,他在外面有些應酬是難免的,就算是身上沾染了不好的味道,也並不一定代表他就一定是個壞人。」
她語氣微頓,接著說道,「既然大家都是親戚,若是玉萱對你表哥有什麼疑問,大可直接了當地問出來,也許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子呢?」
因為在意,才會關注,因為關注,才會懷疑。
金玉萱怕是對容覺上了心,有了莫名的好感,這才會對容覺的事情那麼著意觀察,但沈棠猜想,以金玉萱單純的心性來看,恐怕連她自己還未曾明白這心意。
但沈棠不想點破。
她自然知道表兄妹通婚有著怎麼樣可怕的後果,並不利于子嗣後代,雖然大周朝隨處可見這種表兄妹之間的結合,真正生出畸嬰的概率也極少,但子嗣後代這種事,是容不得有半分僥幸心理的,若是不幸成了那萬中之一,痛苦會伴隨一生。
若只是少女懵懂時期的好感,那很快就會隨風而散,讓金玉萱意識到了反而不好。
但她同時心中也生出幾分疑惑來,容覺不曾受傷,那到底是誰受了傷。不知道為什麼,她的腦海之中忽然閃現出一張冷漠剛毅的臉來,那身火紅的袍子,就像是漫天血霧一般,讓她忽然有種顫栗之感。
不會是……秦焱吧?腦海之中忽然閃過一絲靈光。
正當她想要繼續追尋下去時,柳花巷蘇府到了。
沈明月今日打扮地甚是隆重,自從趙慕登基為帝後,一向在安遠侯躲著不輕易出門的她,竟然也成了京城炙手可熱的貴婦人,盡管她的丈夫沒有官身,性格脾氣都有些窩囊,但她終究還是靠著娘家贏得了今日被人吹捧著的地位。
她搬入新宅,本不是件大事,若是換了以往,自然是乏人問津的,最多也就侯府的幾個主子過來聚一聚熱鬧一下罷了。但如今她的身份今非昔比,多少想要討好新帝和太後的朝臣王侯,都想著要夫人們走通她這條門路,因此這柳花巷的宅子里,還不過巳時剛過,就已經顯得熙攘了起來。
蘇長海和蘇驀然都不是官身,雖然也出生侯府,但安樂侯府到底是在江南,與京城的勛貴並無什麼聯系,本來招呼男客這一頭倒讓人有些頭疼。但好在今日來的朝臣多半都是品級不高的小官,公侯府邸來的也都是公子少爺,又有沈楓的引見,前院倒也很快就熱鬧了起來。
沈明月得到了這消息,心中最後一點忐忑也消失了。
她心中想著,皇上乃是自己的親外甥,將來花錢替蘇長海捐個閑散的官職還不是一句話的事,自己的兒子蘇驀然過幾月就要參加科舉,若是能得中自然是好,便是不能得中,選個翰林院的官職還是可以的,實在不行,便求太後要個封賞,又有何難?
看起來前途那般美好,在江南所受到的屈辱也很快就要一掃耳光,沈明月的心情感到很愉悅,她笑容滿面地在新宅中迎接著陸續而來的貴客。
這時,她身邊的大丫頭春杏急匆匆地進了來,在她耳邊悄聲說道,「少女乃女乃那屋子里,不知道何故響起了劈里啪啦的聲音,好幾個丫頭還都挨了她的耳光子。」
沈明月的臉上露出鄙夷的神色來,「怕是知道了今兒另外一件喜事。不必管她,由著她就是了。」
春杏有些猶疑,「今兒來的貴客多,若是少女乃女乃鬧將起來,怕是有些……」
沈明月冷笑了一聲,「她若是要鬧,還正好遂了我的心意,我還怕她不鬧呢。你不必再去管她,只管替我陪在徐姑娘的身邊,若是少女乃女乃派人來煩擾徐姑娘,你也別客氣,該動手的時候就動手。」
這新買的宅子原來是一位翰林的故居,頗為大氣,面積也十分大,雖然沒有河塘湖水,但卻有五個院落,外加一個寬闊的後花園。
這宅子所費甚巨,便是修繕也花了不少錢,沈明月夫婦是沒有多少錢的,但老夫人清醒那會卻沒少拿自己的私產去補貼她,太後也賞賜了不少,但最大的功臣卻是沈紫嫣。
沈紫嫣原本是想借著銀子鉗制住沈明月的,但到底道行還是低淺了一些,再加上如今沈明月的氣勢高漲,竟然花出去了銀子,卻不曾掌握了這家里的管事權。
因此,沈明月對春杏所說的倒是她的真心話,宅子里的僕婦小廝大多都是她的人,若真是沈紫嫣鬧了起來,她自然有的是本事將事態往有利她的方向引導,甚至她還能借著今日這時機,好好地為這個兒媳婦做做規矩。
沒有人會見怪她,因為沈紫嫣為公爹買妾的事早就傳遍了整個京城,結結實實地扎在了所有做婆婆的貴夫人心上,沈紫嫣的名聲已經壞掉了,沈明月借機教訓她,只會博得貴夫人們的支持。
春杏退了下去不久,便有僕婦來通知沈明月,「榮福郡主和保國公夫人到了。」
沈明月聞言立刻整了整衣衫,迎至了門口。
保國公夫人乃是一品國夫人,又向來德高望重,能將她請了來,實在是莫大的榮幸,而榮福又是安遠侯府的當家侯夫人,更是郡主之尊,這兩個人沈明月一個都不能輕忽,也輕忽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