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裘氏夫婦關于徐姨娘的事對文箐作了隱瞞,可是文箐在夢中驚醒後,卻有一種預感︰那就是姨娘可能出事了。這話便是問裘氏夫婦,他二人也只盡力安撫,道是她憂思過重,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罷了。
文箐也從傳言帶來的打擊中,慢慢地恢復理智,權衡過後,考慮到便是自己因此折返岳州,也許真的無事無補了,且弊大于利。只能按姨娘的囑托來行事,至少帶好文簡,保了周大人留下來的這根獨苗才是,平安抵達杭州再謀算。
如果說,動物皆有趨吉避凶之本能,那麼對于高等動物文箐來說,她此次卻無意識地選擇了逃避可怕現實的打擊,偷偷的把自己敏感的心故意包起來,將隱憂深藏起來,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只是每次見到裘趙氏那若隱還現的同情目光,文箐就覺得心被扎得生疼,因為這會讓她覺得對不起姨娘。
她亦想逃開這樣知道自己底細的人,如此,亦想到只怕裘氏夫婦既是要尋一個不知他們在江陵情形的地方而謀生,想來也同自己此時心境一樣,也想避開所有人,可自己卻是個知情的。但同時,文箐另一方面又覺得此時再也無人比裘訟師他們夫婦二人更能信任的人了,自己年幼,加之穿越到這里也才一年,有好些事卻是不甚明白,想要獨自生存,亦是需要運氣與膽量,能與他們同行,也算是增加了一份保險。
這兩種矛盾心理相互牽扯著,讓她覺得武昌到九江的路途怎的那般漫長,便成日里,一待裘訟師得了閑,便纏著他與自己講律法。
也因此,更是曉得明初因為朱元璋建國便用重典的緣故,故此在律法上極為重視,除了編撰明律以外,甚至還出了一本專門以案例為法典的《大誥》來,可以說是首創。據說曾經一度要求家家都必備,凡家中有此書的人,便是犯了罪,亦可從輕發落。此書以前文箐亦听周夫人听說過,只是一直未曾見得,如今得了裘訟師這個專業性訟辯人才,她自是不輕易放過,且把自己所見所想的都一一問將出來,不時讓裘訟師講解《大誥》中案例以及他曾經打過的官司。
裘訟師見她這般好學,且也算是自己遇到的第一個不以訟師職業為恥的人,先是還怕她不懂,講得淺顯些,可是後來卻慢慢發現周家大小姐能舉一反三,觸類旁通,真正是個好學生。于是亦有了賣弄心,越發講解得十分投入,說起《大誥》中常見的案例來,更是頭頭是道。見她這般推崇《大誥》,卻搖頭道︰「慶郎,這書雖說好,可畢竟所舉案例太少,天下這般廣,人這般多,所告之事便是各不相同,總有出入,又哪里是一部《大誥》所能窮盡得了?再有,要真是家家都通曉,那必定是要家家都需得有識字之人才可。可便是這太平天下,能得幾十戶人家有一個人識得字就是不錯了。不說別處,我所知,江陵縣里便是一個村子里有時也找不出一個讀書人來。如此,又何談能讓這法典人盡詳知?」
文箐這才想到這個現實問題,她想到穿越前,九年義務教育,識字也算是絕大部分人都能做到,可是案件只有比古代多,不會少。可見,就算人人都知,也更有知法而犯法的人存在。只是訟師,在明代卻是地位並不高,並不得眾民眾所愛,加上江陵人也極不喜打官司,難怪裘訟師要是以此為職業,便是想養家糊口也不易。只是他這般讀書人,能撂下面子,做訟師,可見在思想方面也並不迂腐,想來不是個十分重功名的人。自己能結交這樣的人,同他一路閑聊,受益匪淺,真正是自己好運氣。
只是這樣的時光並不太多,原因在于趙氏。
且說裘趙氏吃了武昌醫生開的藥,未見有甚麼好轉,只是也未見明顯的變壞,只是仍然頭暈,惡心,時常嘔吐,面色越發蒼白,渾身無力,如此便是有幾分月兌水,有時虛月兌得甚至出冷汗。據說開始時是上吐下泄,現在至少不鬧肚子了。一路上,大多時間在躺在床上,不敢多起來活動。以至于為了怕過了病氣,連文箐姐弟都極少接觸。
文箐听得裘訟師道她病得重,便著急去看望一下。也不顧趙氏反對什麼病氣一說,且就近觀察,又問得幾句方才曉得︰只怕她一方面是水土略有些不服,另外則是暈船體質問題。趙氏暈船厲害,這癥狀其實就是暈動癥,是因為內耳前庭平衡器的緣故造成。不過這事卻說不得,要說出來,裘訟師又如何能信?且說出來不解決問題,圖增煩惱。
雖吃得柑子,聞著些柑子氣味,裘訟師道是稍好些,只是眼見船一開,趙氏立馬病態頻顯,好不心憂。
文箐見趙氏這般狀態,也頗為不忍,此時也不顧是否合適與否,既然一路要承裘訟師照顧,且多得他指點律法,便也只想投桃報李,且幫上一幫。便道︰「嬸子這癥狀,既是暈船所致,還得好好想個法子才是。」
裘訟師正為此事憂心不已,聞言亦皺眉道︰「眼見得她一日比一日削瘦,我亦是著急,只是奈何用了所知法子,她仍是這般難受。船家所說用姜片加熱貼于臍上,現在亦是不管用。」
「嬸子既暈船,吃了便是吐,體內無食,又是缺水,自是無力得很。不如每日給她喝些鹽水,精神上至少會好些。當日我姨娘……她從歸州到岳州一路上亦是暈船,後來向船家討得幾塊生姜,切薄片,用鹽一腌,再含在嘴里,便能緩解一些。」文箐說到姨娘時,免不了眉間一黯。
裘訟師聞言道︰「只是這姜只怕是個辣的,且不知她受不受得了。」
裘趙氏在一旁細聲細氣斷斷續續道︰「且拿來……試試……辣些……我受得了……只要不這樣象個……活死人一般……躺在這里……」
裘訟師立即便去同船家打聲招呼,討要一些腌姜。這邊,文箐同趙氏又說得幾句,道︰「我母親在世時,醫生常常同她講得一句︰得病之人最怕郁結于心。嬸子這個既是病,便不怕過甚麼病氣。不如我們姐弟多來陪陪嬸子,我弟頗為懂事,讓他多與嬸子處處,逗個樂兒。嬸子心緒一好,這病想來自是輕了一半。」
裘趙氏听她這般為自己著想,心下也十分感激。這般年紀,便如此懂得體貼人,真正是好。推辭得幾句,便也樂得讓他們姐弟二人在自己艙里呆著。
待裘訟師同船家打過招呼匆匆返回後,文箐又道︰「治這暈船,柑子或者姜片,亦因人而異,有些人便是一吃便好。再有,這艙室既是不能開窗,這自是無風,室內堵得很,不若每至停船時,先生多扶了嬸子去甲板上走動一下,換換氣,這胸中悶氣出來,自是不會覺得堵,惡心感能減輕些。」
裘趙氏瞟了一眼自家男人,見他認真听得,便道︰「他怕我招了風,遇了寒,所以不讓我出去走動。想那日城在武昌碼頭走上一走,自是好些。原來還真如小姐所言。如今既然周小姐亦這般說來,想來是好的。」
裘訟師微惱,心想你自己好過不好過,卻不同我講,我如何曉得,還不是怕你凍著。不過有外人在,終是沒辯白。只對文箐道了聲︰「多謝。」
文箐微欠身道︰「先生無須對這般客氣,說得也不知準不準,只願能幫上嬸子便好。只是先時,我隨先母學過一點醫書,略略曉得日常一些病癥如何處理。從醫書上得知,這眩暈癥多因肝旺脾虛,痰濕中阻,氣逆犯竅。道是內關與天樞、太沖三穴便可緩解。我記得那內關穴是理氣和胃,降逆化濁為主,而天樞醒脾化濕,太沖卻是平肝降逆為輔。此三穴相合,一補一收,一化一運,一降一和。日常也只需用指按捏住這內關穴處,每日三次便可,一次需按得二三刻鐘,雙手交替,自是會減輕癥狀。先生若得信得過,不如且試試。我家小弟偶有暈感,我亦這般給他揉幾回,便好些了。」
這穴位,雖然上次在歸州買的大堆醫書里偶有提及,卻未必說得這般詳盡,這卻是她從堂姐那里得到的法子,因出行時,有同學暈車暈機得很,所以便記了下來。後來在周夫人身上亦是試過,內關穴亦能平喘。
她這番話緩緩說出來,裘訟師見她說醫理卻是自己所不知,當下也不知她到底是真懂還是假懂,不過听她說得好似又有道理,再說這個揉一揉,也不吃別的藥物,想來也無礙性命。雖不是完全信,不過看文簡確實偶爾有時犯暈,卻也能過不了片刻便好起來。帶著將信將疑的心思,病急亂投醫,也不管她年幼與否,只想著既是她周夫人教她的,想來有幾分道理。
照了文箐的幾個法子都一一試著做了,果然趙氏便覺得病好了些,至少不再象原來那般頻繁嘔吐了,且隔日里便能喝得些粥食,又加之鹽水的功效,不再月兌鹽月兌水,精神自是好了許多,過得一兩日倒也能在行船時,亦起身走得幾步。
經過這出治暈船一事,裘氏夫婦同周家兄妹似乎更親近了。尤其裘訟師對文箐更是刮目相看,從她嘴里曉得她所知大部分都是已故周夫人所教,對這個只聞其名無緣親睹的周夫人更是好奇不已,只是卻不好著意打听。于是,越發對文箐起了不敢小視的心理,慢慢地把她當個小大人一般,出于回報,更是樂于教她律法以及各地風俗,有時亦說些讀書人的生活。總之,只要文箐開口問,裘訟師必會絞盡腦汁回答。
文箐既能與裘氏夫婦相處時間增多,便等于上課時間延長。只是除了律法是自己急需清楚的,有這個免費的老師在,自是恨不是把她所能想到的問題都逐個問一次,或者把裘訟師所知的全都拿過來。至于其他的,卻不敢往深里問,更不好多打听其他事務,怕一不小心便露了餡,招了懷疑。
幸好,古代普通人都比較實誠,沒有現代人那般鬼心眼,較少疑人之心,更是少幾分防備。不象文箐,走到哪兒,都要生出幾分防備,生生把自己同古人隔離開來。
本章中的法子,治暈船有效。有暈車暈船的親們,到時可以一試。其中柑子要是見效不大,亦可換成橄欖,含在嘴里。
《大誥》我沒有搜到,亦沒去首圖找過,只記得其中一兩件案例。個人覺得朱元璋為不太懂律法的平民百姓普法這一項,如今看來是個不錯的舉措。當然,他亦有別的措施來加強民眾法律意識,這里不多說。以後有機會再略略介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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