勸著,勸著,又扯了別的話題。
文箐有許多事要打听,只耐著性子听她說些廢話後,又扯回來。「我听來听去,便是我同三叔四叔還是一大家子,既然到現在還沒分完家,那自然還是三叔在操持各項營生,我與弟弟看來注定吃閑飯了。」
郭董氏見她憂心忡忡,眉頭緊鎖,便勸道︰「四小姐說哪里話,甚麼閑飯啊?你這般年幼,二老爺與夫人還有姨娘都不在了,三爺四爺養著你這是理所當然的。這般不是很好嘛。」
文箐看了她一眼,很是頹喪地道︰「可惜我年小,如今,卻是連累了兩位叔叔,總是心里不安。若是分了家,或許便能給他們少些麻煩……」
郭董氏卻一個勁搖頭,同情地道︰「四小姐你還是年幼不知事啊。這分了家又如何?四小姐同簡少爺沒了大人,就是有產業也不會經營,三爺或四爺又怎會放任不管?這要說將出去,哪個顏面好看?總得有長輩看護著你們的……」
文箐听得,一驚,道︰「郭娘子,你這意思是︰我們分了家,要麼跟了三叔,要麼跟了四叔過日子?」
郭董氏點頭︰「當然啊。你若是跟了三爺,那自是三爺替你經營,待得簡少爺成年,到時自可以獨立門戶了……」
「也就是說,我跟了誰,分得的那點產業便由誰幫著我打理?那若是跟了四叔呢?」文箐立時覺得不妙,自己到了周家,哪來自主權?真要依附人一輩子?
「四爺?四爺他又不懂營生,分家後的產業,要麼找人來打理,要麼也是托了三爺照顧……」郭董氏如實道。
文箐听完,面色一凝,低頭想事,過了一會兒,問道︰「四叔如今既是舉人,且過了明年,只怕也要上京去考取功名的吧?。」
「唉……」郭董氏重重地嘆口氣,「四小姐,你是不曉得。四爺那腿……醫生也無能為力了……我男人說過,這便是再不能進京考取的了,就算去考,听說中了還有勞什子面闈的,只這腿殘疾了便不能為官的……唉,若不然,咱們家里一門四進士,那是多大的榮耀啊……」郭董氏十分惋惜地道。
「我隨了爹在任上,離蘇州幾千里,加之年幼,沒人同我說蘇州家里的事,故而對蘇州發生的事完全不知曉。先時,只隱約听得四叔腿受傷了,以為是皮肉傷,養些時日便好了。如今听你這麼一說,似乎傷得極重,難不成是傷了骨頭?」文箐一臉好奇地問。
「可不就是傷了大腿骨頭。當時四爺都痛暈過去了……哎呀,你是不記得咱們老太爺修的那藏書閣的樓有多高,竟然便從樓上掉了下去……嚇死我們了。好在是四爺摔下來,只有腿斷了,其他都是皮肉傷。若不然,四爺早就親自去岳州府了,也不會讓周成去接你們……唉,誰能想到會這般啊……」郭董氏提起來,似乎仍是心驚。
文箐記得,周成提過,說是三叔與四叔發生掙執,然後才導致了四叔腿傷。不過,她此時只假裝不知情︰「那藏書閣的樓梯是不是修得太陡了,才導致四叔失足摔傷?事後可有重修?」
郭董氏眼瞪大了,不知四小姐怎想到了樓梯。「哪里是樓梯的問題……」
「不是走路摔倒的?那四叔還會傻得自己跳下樓來不成?」文箐故作不經心地道。
郭董氏一臉激憤道︰「四小姐,你是遠在岳州不曉得。我听人道,四爺同三爺不知為何事吵起來,爭執間,從樓里吵到廊下,那時藏書閣有一段正在修,還有一面圍欄工人沒安好。三爺吵得情急,推了四爺一把,就……」
文箐詫異地道︰「三叔與四叔這麼大人了,有甚麼事需得這般大吵,以致動起手腳來」
郭董氏看她一眼,十足的無知,嘆道︰「四小姐,這些事,我哪里曉得。我也是听人說的,再說那時,我也顧不上這些,我家男人當時差事都丟了,我眼見著也要跟著出去,哪里會有心情管這個?」
「只是,我有點想不明白。听陳管事曾經提及,祖父急病,還是多得當時的郭管事安排得當。按說你們也是有功勞的,怎的這般了?」文箐試探了一下。
郭董氏听得這話,卻如找到了知音,道︰「四小姐果然是個明白人。我那男人,自是一心為著老太爺,老太爺素來也歡喜他辦的事。誰料到,那日老太爺仙去那天,他卻是去向老太爺回個話,事後……便有人將原由推到了他身上,太姨娘自是氣難消……這可真正是冤枉啊,查來查去,也不曉得到底是哪個長舌頭的……我家男人的差事自然也就沒了……」
「那你們既是祖父用過的老人,都知根知底的,太姨娘定然會妥善安置的,便是有錯,畢竟情面上也不好就這麼辭了人,不是?」
「嗐,甚麼老人不老人?真要說及老下人來,誰比得過周老管家?只宅里服侍老夫人的那些個,都早就離開了。便是後來隨了老太爺的,也沒幾個了。我們,又算甚麼?」郭董氏自哂,過了一會兒又覺得自己過份了,便道,「四爺自是心好……」
文箐听得她的一些話,想來是中間可能有人為了點小權使絆子,只裝作不懂,問道︰「不知家里雇了多少人啊?」
郭董氏收了淚,一一數起來︰「二老太爺生來節儉,道是開國太祖便不主張鋪張浪費,故而先時雇的下人還遠不如有些大戶人家的,現在方才雇的人稍多了一兩個。如今服侍二位太姨娘的各一個婆子,因為瓏姑小姐及笄了,故而前年又雇了個丫環,好似叫小月的;接下來便是廚房里的婆子加我是三個……有兩個搞灑掃庭院的,這是多少了?唉喲,我這腦子……」郭董氏曲著指頭,因為只顧著說,好似沒數過來,自問了一下。
文箐笑了一下,道︰「我數著呢,八個了。那三叔家與四叔家各是多少人?」
郭董氏又數著指頭︰「常隨三爺進出的叫余春,侍候三女乃女乃的自是她娘子,笈少爺與五小姐的女乃媽是韋娘子,如今在家里幫著忙照顧篋少爺,故而五小姐年初又雇了一個小丫環……笈少爺要上學,三爺便讓韋娘子家的大小子跟了他。韋娘子的家舅便是現在的大管家,一家大小亦在……四爺……」
文箐點了一下頭,道︰「郭娘子,莫著急。我還沒記清呢。這韋大管家我倒是听說過,據說是祖父為官時,買下來的。可是?」
郭董氏點了人頭,道︰「正是。身契如今是二太姨娘管著呢,故而她一家子都算是家生奴才了。」這話里有點兒味道,好似她比韋家要高出一等來。
文箐裝作沒听出來,只問︰「韋娘子在三叔這里,那她男人又在哪?」
郭董氏巴掌一拍︰「哎呀,我也是說糊涂了。竟然忘了這韋大郎了,他因著自家爹提拔為大管家,自也得了勢,如今便管著些田地莊子,平日里到鄉下去催收一些田租。」
「你繼續,這便是十三個了。」
郭董氏接著道︰「哦,四爺家便是我男人算一個,再有四女乃女乃跟前的婆子,少爺與小姐由女乃娘服侍,一個丫環叫小西。」
文箐點了一下頭,道︰「家里也還真是儉樸,除了笈弟的那個書僮外,這不過是十七人。」
郭董氏想了想,好似有所漏了,道︰「不對啊,領工錢的時候,除了韋大管事,是二十來個啊,記得冊子上領工錢劃押時是二十一人呢。」
文箐一看她苦苦思索的樣子,想著這人只怕就在廚藝上有一技之長,別的方面記性不是特別好,也不難為她了,便道,「無事,且等我歸家後,我自然便曉得了。听你這麼說來,那加上韋大管事,家里至少雇了二十二人,我曉得了。」
郭董氏略有赧顏,在四小姐面前露了丑。
「算了一下,我們這一房,隨了爹在任上,當日下人便有八個,這麼說來,同家里的對比,倒是算多的了。祖父可曾說過?」文箐問得一句。
郭董氏忙擺手道︰「不多不多。同二老爺一輩的,族里又有誰能比得上?二老爺當時在外作官,自然不能簡慢了。當初,二老太爺在長沙任王府長史,那下人也比現在多呢。便是大老太爺,在京城皇帝眼皮底下,素來講求簡樸,只家里的下人也有十來二十個呢。」
文箐見她說得暢快,開始決定收線,斂了笑,正色道︰「那就好。只是隨我爹多年在外的陳管事還有陳媽,听說已替我們姐弟扶了我爹同母親靈柩歸家,現今又如何了?到如今,未曾見得陳媽,我心里惶恐不安……要是曉得我們在舅姆家,她沒道理不來看望的。郭娘子,可否直言相告?」
郭董氏猶猶豫豫,道地一句︰「唉,我瞧著,她亦是個可憐的。只是……」。
文箐輕聲道︰「我也不是故意為難于你。便是你現下不說,我到得家里亦是會喚她前來。難不成,四叔前來時,特意讓你不要提我家原有的下人?」
這話說得有些重了,郭董氏忙擺手替周同辯白道︰「四爺自然不會。只是,這事說來,就怕小姐一時情急……。」
文箐惱道︰「你這般欲說還休,我才著實難安。你說來,我定不生氣,不會吵到四叔,也不告訴其他人便是了。如今這里只你我二人,又還有誰曉得?若是有人問,那也是我逼你說將出來的,自與你無關。」
郭董氏見她有些情急,忙道︰「小姐也莫要著慌。這事,其實我在廚下也不太明白具體原委。不過是听說,大老太爺听得在岳州的事,一時發火,便將陳管事與陳媽遣出了周宅,後來傳言是因為他們照顧不周才會發生成爺喪命、四小姐姐弟二人再次被拐的事……」郭董氏說到這里,突然想到方才自家男人說的那番話,好似一線靈光閃過腦海里,卻沒來得及抓住,又沒了。
文箐沒想到,事情竟是這般,那陳管事與陳媽得受多大委屈啊,還是因為自己姐弟倆的關系。只是,這事是二房這邊的事,長房怎麼插起來手來管這些了?這個伯祖父在家替祖父守制,居然插手亡弟家的家務事?這……
她心里一陣難過,差點兒為陳媽受的委屈而掉淚。想再問郭董氏一些原委,只是郭董氏這時卻真不願多說,逼她不得,也只好暗記在心里,只等歸了家找陳媽問個明白。心情有些不爽,也不可遷怒于眼前人。過了會兒,她將話題從下人方向移開,問道︰「你稱我一聲‘四小姐’,我亦不客氣。你且同我說說,這是論我在族里行四還是按甚麼來排的序齒?」
郭董氏一看她對這些個不明白,立馬覺得自己派上用場了,這會子說起來有了精神,也不打馬虎眼了︰「要按族里排行,那可多了去了,再說族里也不是人人都有兩位祖父如老太爺這般官位,平時也不過是稱呼為娘子。只是如今大老太爺在家,故而同咱們家里的一起排了序齒。四爺叮囑在外頭稱呼時不能叫閨名,只按序齒論。四小姐你便是排序為第四。」
文箐點了個頭,沒想到還要注意這些細節。也是,如果當著外人,叫自己「箐小姐」,豈不就讓外人听得自己的名了麼?倒也真是謹慎得很。
又問得幾句,結合以前周夫人,阿素他們提到的家里的各人情況,終于理清了這個大家子周宅里作為主人的人口有多少。
伯祖父周敘,有三個兒子,分別叫周榮,周賡,周正。
周榮近四十了,故而長女文比文箐的小姑姑周瓏略小,十四歲了,次女文笒,在他們家中亦是最小的,八九歲,同文箐差不多大。生了兩個兒子,文筵最長,已是十六歲了,次子文笴,約模十一歲。
周賡三十多歲,亦生得一個女兒文,也有十二歲了,再有一個兒子,叫文簽,九歲有余。
周正則才二十歲出頭,前年新成婚不久,如今守制,尚無孩子。
周騰,也就是文箐的三叔,二十八歲,長子文笈,今年八歲不到;女兒文六歲,次子文篋,比文簡小一歲。
周同,原來華嫣說他約模二十七八,現在才曉得,是二十七歲,到如今生得一對雙胞胎,女兒叫文筠,兒子為文籌,均是六歲,而去年四嬸懷的,沒保住,丟了。
伯祖父周敘那邊有一女兒,為周榮的妹妹,叫周玟,出嫁到蘇州徐家。
文箐有兩個親姑姑,一個是周弘的同胞姐姐,叫周珍,嫁在錢家。
還有個小姑姑,喚周瓏,便是三太姨娘生的,已及笄了。
文箐听得,還有若干族親,比如周成的兄弟,周盛等;另外還有五服內的叔伯周濃,周鵬,周鋒等等。
她听著听著,頭大。盡管自己記性好,可是這族里的親戚關系牽扯,听郭董氏說的一些話,果然同華嫣所說的——輕忽不得。
「我先時在歸州時,听得四嬸又有喜,很是高興,哪里想到竟是空歡喜一場。只是如此一來,四嬸豈不是傷心得很?」文箐收了笑。
「可不是。四爺那次亦是傷心得厲害,先時听得二爺不在了,急得不成;方準備去歸州,卻又踫上咱們老太爺回來急病一場,沒多久老太爺跟著二爺去了,便是這時,四女乃女乃亦是傷心,竟然好不容易得來的孩子亦跟著沒了……」郭董氏面上傷心之態不似作偽。
文箐又問得些事,郭董氏慢慢放開了都與她一一講起來。後來,也不知是听的累了,還是說的人太累了,說不清,是哪個先去見了周公。
艙里只有油燈「嗶啵」一聲,燈花閃了一下,自己滅掉了。
艙內的鼻息聲,應和著船外冬夜風里的槳聲……
對于無子立嗣《大明律戶令》規定︰「凡無子者,許令同宗昭穆相當之佷承繼,先盡同父周親、次及大功、小功、緦麻。如俱無,方許擇立遠房及同姓為嗣。若立嗣之後,卻生親子,其家產與原立子均分,並不許乞養異姓為嗣,以亂宗族。立同姓者,亦不得尊卑失序,以亂昭穆。」昭穆就是︰子為昭,父為穆。此處即輩份不能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