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到吃晚飯時,紫杉匆匆進來說,「夫人,大人同著十一郎過來了。」
「滿娘,你姑父一向回來得很晚,回來的時間從來沒早過安哥。現在他都回來了,安哥還沒回來,難不成出了什麼事不成。你出去看看,要是安哥回來,就讓他立刻過來。「張娘子很是驚訝,立刻吩咐滿娘出去看看。
二妞本來正逗著康哥,她不願意見到白逸,便欲一起出去,張娘子叫住了她。
二妞只好很不情不願的留下來了。
張娘子又道,「紫杉,你帶他們過來這里吧。青糜,收拾下這里,呆會在這里用餐。」
白逸同王敏儀過去時,正趕上侍女們有如潮水般退下,只看到衣帶迤邐。
白逸覺得心中滿意,這表示張娘子把所有的人都遣開了,沒有其他外人在場。等進到屋里後——那間屋子是安哥玩耍的屋子,張娘子常抱著康哥看著安哥玩,一直沒讓他進過,他看到屋子里的擺設簡潔整齊,光線明亮,張娘子抱著康哥,二妞靠在他們旁邊。
二妞見他們進來,就起身行了個禮又坐下了。
白逸環視一圈,這屋子極寬敞,擺設很少,桌幾都矮,鋪著長毛的地毯,適合小孩子跑跳,也沒有花草燻香之類的,想到從前張娘子年少嬌貴極盡奢華的日子,白逸的心中莫名就有些觸動。
張娘子讓王敏儀隨便坐。
王敏儀行過禮後便笑著問二妞,「那個位置是安哥坐的,這會他就要回來了吧,我可不能坐他的位置。」
「你隨便坐吧,安哥很好說話的。再說他也沒有固定坐的位置,哪個位置方便他就坐哪里的。」二妞也笑嘻嘻的答道。
王敏儀便坐在二妞旁邊,在中間留了個位置。
白逸坐在張娘子旁邊,伸手要抱康哥。
張娘子把康哥遞給了他,白逸邊逗著康哥邊微笑道,「安哥想畫畫就畫吧,還用同我說。咱倆的孩子,高興做什麼就做什麼,」
張娘子看著康哥,笑道,「安哥想學畫是安哥的事,現在麻煩的是教他畫畫的人。昨日昭靈郡主在我們這里跋扈過了頭,連滿娘子也罵上了。十一郎仗義勇為,打了郡主一耳光,過後才知道怕了,說是想來這里躲躲風頭。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總得同你知會一下。」
白逸皺眉,「十一郎,這種不相干的人何必髒了自己的手。二妞,下次踫到這種人,直接喊人用棒子趕走。」
正在心里假裝自己不在的二妞听到自己被點名,驚了一下,等反應過來時大叫道,「那會我好害怕的,她是宗室嘛。她要把華喜哥拉出去打板子,滿娘制止她,她就罵滿娘,還辱罵滿娘同華喜哥,十一郎忍無可忍才打了她一耳光。」
白逸昨天已經听過一遍了,不過這會听到時時在背後對他翻白眼的二妞說害怕,不禁無名火起,「她是宗室不假,可是這里是我白逸的私人宅屋,誰也不容放肆。以後不準她上門,我去吩咐門房,看到她便閉門不納。」
康哥眉頭皺了下,張娘子心疼不已,便伸手要接過他。
白逸好容易抱到孩子,當然不願意放手了,只對著康哥笑著賠不是。
張娘子沒辦法,孩子又不能用力搶奪,她只好低聲斥道,「你輕聲點說話,你剛才嚇到寶寶了。」
白逸連連點頭,繼續哄著孩子。
正說著事呢,因著寶寶又岔開了,王敏儀一個勁的向二妞使眼色。
二妞看看王敏儀,又看看康哥,想了想便大聲問道,「那要是那個郡主不進來,只說要找十一郎怎麼辦?」
白逸抬頭看王敏儀,王敏儀立刻低頭。
「我明天會找崇王說一下,讓他管教下他女兒。」
「您這樣一說,她不是正好有借口過來道歉麼?道歉了就可以裝做同我們熟了,就可以隨便進出了。那豈不是更煩了,她根本不懂道理的,到時我們吃飯時她估計都要一起吃。我不願意同她一起吃飯,她那麼煩,安哥肯定吃不下去的。」二妞嘮嘮叨叨的說了一堆。
張娘子捂著嘴直笑。
看到自己的妻子笑了,白逸也笑了,「我同崇王講,說昭靈嚇著我們家里的花花草草了,都怕了她了。我們家里的人呢,可不敢面對她。當然,她在外面堵著十一郎,我們是管不著了。不過那樣十一郎也不用怕,咱們這邊人手一拔一拔的出去,她有多少人手能一一跟上。若是她的人手多得不行,我就去找御史台參她去,一堆人在我家門口堵著,她一向跋扈,我家里只有婦孺弱小,感覺很不安全哪。」
他今天心情不錯,一想到自己以後能日日教導嫡長子他便心情大好,即便時間不長,每天教導幾句也好過沒有踫面機會啊。而他回來得早是因為王敏儀遣人去請他回來的,張娘子對他積怨太深,難得有這種想法,萬一等太久,改變主意了那就麻煩了,所以他也投桃報李,提點王敏儀應對昭靈郡主。
張娘子心有余悸的點頭,「對啊,昨天真是令人震驚,那郡主真真可恨。幸好十一郎打了她一耳光,不然,我都不知如何同兄長交待這事。」
白逸就勢模模她的頭發,以示安慰。
張娘子沒有閃開。
白逸心情更好。在他印象中,自己的夫人從來都是不卑不亢落落大方的,很少有這種軟弱的時候。
安哥這時回來了,他飛奔著進來,規規矩矩的行了禮,又郎聲說,「滿娘姐姐不同大家一起吃飯了,她覺得沒面子見人。」
白逸驚訝道,「你滿娘姐姐最是勇敢的,怎麼會一點點事就受打擊了?你去同她講,就說我會替她出這口氣。」
安哥轉頭就要走,張娘子叫住了他,「你父親同你開玩笑的呀,滿娘姐姐不願意過來就不來吧。小娘子面子薄,不要勉強。」
安哥便跑去要讓二妞讓過去一點,他要擠在張娘子旁邊。二妞笑著移過一個位置出來。
「男孩子還是跟著父兄一起好些,你過來我這邊吧。」白逸把康哥交給張娘子,喚安哥過去。
安哥便走過去坐在他旁邊,白逸把他抱在懷中。安哥只覺得不安,在他懷里扭來扭去。
二妞笑著說,「安哥不喜歡要人抱著的,他自己拿東西不方便。」
白逸便松開了安哥,安哥又跑到二妞旁邊坐下。
張娘子連忙說,「安哥上了一天的學了,辛苦得很,回來就不要再拘著他了。他一直都是跟著微娘子玩的,你莫怪他。」
白逸心里苦笑,「怪我,太忙了,都沒有陪安哥玩,以後我會盡量多抽些時間出來陪安哥玩的。」
安哥探頭看向母親,張娘子微微點頭。安哥便笑著說,「那下次休沐陪我踢球吧。」
白逸點頭,他心里極不舒服,自己的兒子在自己面前這樣拘束,他自認為自己也不是那種嚴厲過頭的父親,至少不會比張振更嚴厲。他想了想便說道,「好孩子,以後我都會天天陪著你們吃一頓飯的。你平日是怎樣就怎樣吧,在自己家里,倒不必端著的。」
安哥又看向自己的母親,張娘子微微點頭後,安哥便開始說他在學里的事。
既然白逸都說平時如何就如何了,安哥便說道,「今日有幾個同窗打架,夫子讓他們全在外面罰站,還罰他們把今天講的課抄一百遍。今天剛好講的課特別的字多,他們好可憐,估計今晚不睡覺都抄不完的,對,不眠不休都抄不完的。」
二妞便逗笑道,「是不是你也有份打架,你就先講講人家好可憐,等我們都同情他們了,你便說你也是其中一個?」
安哥急了,「我沒有,我從來不打架的。」
二妞了然的笑,「沒事的,只要有道理打架也可以的,不怕的。你就認了吧,認了夫人也不會多罰你的。」
「按你這樣說,凡是有同窗打架了,其他的人就全打架了麼?這樣不對的。」安哥立刻拉著張娘子的袖子要求裁決。
白逸在旁邊靜靜的看著。
王敏儀在旁邊故作擔心的說,「看來張家的族學時時有打架的,安哥不能再去了。」
「才沒有,我進去這麼久,就這一次打架。」
自己引以為自豪的張家族學被人這樣詆毀,安哥很是生氣,大聲否認。
可是王敏儀不生氣,繼續一本正經的歪解道,「估計族學不用練武,就你們打打架就代替了。」
安哥大聲說,「年紀大些的哥哥們都有練武的。」
王敏儀忍不住了,哈哈大笑。
安哥這才反應過來王敏儀不是認真的同他講道理,而只是歪解時,就沖過去笑著拿拳頭捶他。
白逸大笑。
他一直很擔心安哥被張家族學教迂了,現在看到安哥伶牙俐齒的同二妞爭論,還能伸拳頭捍衛自己的觀點,便又安下心來。他在心里承認若是自己教安哥,也未必能比現在更好。
但是現在安哥還小,母親教導還看不出來區別,再大些的話就一定得父親教導了。想到這里,白逸便覺得王敏儀不錯。王敏儀借地方舉行聚會,雖然出了點小問題,畢竟沒有大錯過,並且還讓他與妻兒的關系融洽了些,這應該是算有功了。雖然沒有他最得意的門生李蘭生那樣辦事干淨利落,不過也還是相當不錯的,運勢更好些。
白逸喝止了安哥。
安哥便又跑過去靠著張娘子了。
「會伸拳頭是好事,可是你打不過十一郎時就不應該伸拳頭,還有,你要向他學畫畫的,得尊敬他。從明天起,每天申時練一個時辰的畫吧。以後只要朝廷上沒什麼大事,我都會早些回來,教些做人的道理給你。」白逸不容置疑的做下了決定。
王敏儀心中大喜,他們終于可以時時接近白逸了。
等王敏儀告辭以後,白逸說起次日派人送張滿娘回去。
張娘子點頭。
二妞很不明白,疑問道,「滿娘在咱們這里受了氣了,要是那個昭靈郡主闖過來,正好讓滿娘出出氣嘛。現在送她回去,她憋著一肚子氣,豈不是很不好。」
白逸搖頭,想到她時時同安哥一起玩耍,若是她總說自己不是,也會抵消自己對安哥的教導,便耐心的給她解釋,「十一郎明天就會搬過來住了,明早滿娘子就得搬走。經過了昨天的事,滿娘子得避開十一郎些,不然會有人說閑言閑語的。現在十一郎同我都說了不放過昭靈,耐心的等著就行了,滿娘子不象你,她不會把這事窩在心里難過的。」
二妞覺得白逸說得有些道理。
十一郎當眾維護張滿娘,兩人又是門當戶對,這樣確實容易被人說閑話,如果兩人都住在這邊,就更容易讓那個昭靈郡主在口舌上造謠了。
張娘子跟著笑著解釋道,「她受了池魚之殃,得讓她回家去同父母家人都講一講,不然她家里人也會擔心的。」
白逸見二妞臉上悵然,便安慰二妞道,「你也不用太擔心,只是說滿娘子不住在這邊了,若是再有聚會什麼的,她一樣可以過來,只是不住在這邊。再說,就算她住在這里,你不是也天天出去鋪子里去,她在家里呆著麼?她回家去住同住在這邊有什麼區別嗎?」。
張娘子柔聲道,「莫要太擔心,你夫子講得是。」
白逸見張娘子對二妞這麼溫和,更加覺得為了同妻兒和睦,自己應該改變下同二妞的關系。
次日午時,王敏儀的小廝漆煙帶著人搬過來許多東西。
等王敏儀也過來時,張娘子讓二妞過去看下有沒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
秋蓉給王敏儀安排的那間書房同佔的客房都擺設很好了,二妞隨手拿起一個茶盞,放下後又隨手拿起個墨藍花梅子瓶看著。
漆煙微微低頭,得意的說,「微娘子,小的把我們十一郎最心愛的東西差不多都搬過來了,以後小的侍候十一郎,若是在這邊有什麼事可得勞煩您多多照顧了。」
二妞大吃一驚,「不會吧,他心愛的東西才這麼點。你不是說十一郎有四五十個人侍候的麼?還有好大一個院子的……」
王敏儀學著她平時的樣子,笑著哼了一聲,「我最喜歡的只有一件呀,我那個院子難不成每樣只有一件麼?」
二妞想想也是,不禁樂了,「那倒是,我糊涂啦,你們這樣的人家,自然不能每樣只有一件,我們鄉下人就大多只有一件來著。」
她同王敏儀又閑聊了幾句,忽然又想到住的安置好了,那還有吃飯的事,若是她在這邊還好,她,張娘子,王敏儀可以一起吃飯。若她不在這邊,難道還讓王敏儀同著張娘子一起吃飯麼,王敏儀已經不是小童了,這樣可太不好了。
王敏儀看她心不在焉,便問她在想什麼,等听到她的疑惑後不禁大笑,「你出去時可以捎上我呀,正好我要去見下小陽哥。」
王敏儀打算跟著自己進進出出麼?二妞很是疑惑,不過王敏儀跟著吃住都解決了,還有許多空余的時間,想跟著出去打發下時間也有可能。
她好奇的問道,「你還打算常住麼?住多久呀」
王敏儀微笑著說,「做戲做全套,只要那個郡主不來這邊就好了,這幾個月熬過去就行。」
「幾個月,你說得容易,那昭靈郡主幾個月忍下去?你休想跟進跟出幾個月,那個什麼昭靈不會跟著的麼?到時不知怎麼惹事呢,說不定跟過去把咱們的鋪子全都砸了。」二妞不滿的瞪大眼,「我可惹不起她,她要打死我怎麼辦?」
「她不敢的,夫子不是講過了麼?若是她敢盯梢,便讓御史台去參她去。」
看他滿不在乎的樣子,二妞忍不住要打擊他,「夫子哪有說盯梢就讓御史台參她,是說有太多人盯著咱們就參她。不要以為御史台就是無所不能的,御史台也要講道理的。」
王敏儀笑嘻嘻的反駁二妞,「夫子說了要護著你們,不讓她煩你們了,不就等于是這個意思麼?你就讓我沾下光吧,我坐在馬車里,她也不知我在不在里面。」
二妞不肯。
王敏儀大笑,「難道你是覺得同男人同坐一輛馬車會不好麼?喲,二妞長大了。」
二妞又羞又窘,「你瞎說什麼呀,我是怕萬一那個郡主堵在門口強要掀開馬車簾子,到時看你的臉往哪里擺。」
「放心吧,昭靈不是傻瓜,她只是欺軟怕硬。夫子警告崇王如果有效果,就算明知我在馬車里,昭靈也不會掀簾子的。如果沒有效果的話,那她會直接闖進來。再有,不知你知不知道,宮里的王貴妃是我的姑母,我都被人嚇得躲在白家了,我姑母怎麼也得替我出頭的。」
「哦,你同個女孩子慪氣,居然還要鬧到皇宮里頭的姑母那里去,你真……」
看著二妞鄙夷的目光,王敏儀郁悶不已,「這事是為李康惹上的,他自然得想辦法把這事平了。令狐猛雕的那個雕件他要了,估計就是拿去給我姑母,順便再添油加醋的說下昭靈的不是。」
二妞哼了一聲,譏笑道,「你們真是的,多大一點事。要是李康說了這事,你姑母會怎麼辦?說不準同別人一說,人家說,哎,成全昭靈郡主吧,于是你就娶了她了。」
王敏儀哭笑不得。
「我們家還真不是人家說如何就如何的那種人家,至少崇王做不了我們家的主。我們王家,也同張家一樣,是不用看人臉色過日子的。張家子弟這二十年來韜光養晦,出去做事大多是小官小吏,不做那份官了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可是若張家的人全都不做官了,要找到這麼多能做事的人來頂上卻是不易。我們王家沒有張家人那麼實干,李貴妃過世後,安陽郡王同晉康郡王的都是我姑母養著的,我們王家根本不作為,既然沒有謀逆大罪,要滅我們王家,除開兩位皇子都不在了。」
「既然根本不怕,那你又何必畏昭靈郡主有如猛虎一樣?」可能是同王敏儀熟了,二妞忍不住月兌口而出。
王敏儀低聲道,「我告訴你,你不要同別人講。你同別人講了我也不肯承認的。」
二妞點頭。
「今上寵信夫子,你知道的吧?」
二妞再次點頭。
「夫子是以前的李老太師看中的人,你知道的吧?」
二妞接著點頭。
「李貴妃是李老太師的佷女,李老太師自然是要幫著她所出的皇子即位了。李老太師當年權勢燻天,現在所有有希望的皇子都是防著安陽郡王同晉康郡王的。同安陽郡王相比,晉康郡王並無優勢,並且他還是弟弟,這名份上就天生處于劣勢了。」
二妞點頭道,「我明白了,听你這樣講,除開是安陽郡王得了大位,李康才有活路。」
王敏儀搖頭,「既然李老太師看中了夫子,晉康郡王又在雲縣受了夫子的教導,你說安陽郡王能放得下心來嗎?安陽郡王最放不下心的就是晉康郡王吧。實話說,現在李家要進京城了,李康得同夫子走近些才有命,不然,他手中什麼都沒有,在別人眼中真正是命如草芥。」
「他手什麼都沒有,沒有威脅的人還怕什麼。」
「你看,你們的農田,如果長草了,那根不除掉,草就一直會有。這就是所謂斬草定要除根。李康手上什麼都沒有,但是誰都不信他去雲縣那些年一點東西都沒拿到手,他死了,大家就安心了,你明白麼?」
此時正值六月,二妞卻覺得全身發冷,定了定神,她又問道,「那你們家不是說不作為麼?你為什麼要跟著李康走呢?你們家有人跟著安陽郡王嗎?你們世家大族不是習慣哪邊都要下注的嗎?」。
王敏儀搖頭,「我們家不能下注,李老太師同我們家有交情,托我們家照看李康。可是安陽郡王不太親近我們王家,不知是不是有人詆毀了姑母。兩位郡王都不一條心,下到哪邊都是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