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另一個作家也很了不起,他和史鐵生一樣,有著豐厚的生活經歷,或者說是苦難的生活經歷。他們兩人形成了文學現象。多麼了不起,能夠在文壇閃光已屬不易,天底下有多少人整天拿著筆寫文字呀。而他們卻成就了現象,形成主流,我敢說,一半是天才,一半是生活苦難的磨礪,沒有生活的藝術就是狗屁。」她為她的這句失言而咬了下嘴唇,雖然有些不好意思,但她還是會繼續下去的,「似水流年才是一個人的一切,其余的全是片刻的歡娛和不幸。嘖嘖,他說的多好,他說的多好呀。這人生苦短即使行樂的思想為之汗顏。一個人只擁有此生此世是不夠的,他還應該擁有詩意的世界。這也是我所向往的精神目標。我的生命好象就是被他那深情的眼*開,那清新的耳語,那婉約的甜蜜,那恬淡的溫馨,將一腔情瀾染得愈發的纏綿……」田司文動情之時,閉緊雙眼,陶醉而忘我,雙手顫動舉起。我並不想懷疑她要藉此證明自己什麼,也許她真的在這一刻觸到了藝術的神經。但,這跟我有什麼關系?
在座的眾位可都是作家,卻一個個沉浸在田局長的富有感染力表演中。有時候,一個人的身上被套上政治光環之後,所說的話也有了斤兩。我還是覺得這是刻意的表演,而不是情之所致。
精瘦的男人更為夸張,幾乎要落淚。真想對他說挺住,一定要挺住。
掌聲是在田司文的聲音停下來一分多鐘後才次第響起的。
又會有幾個史鐵生呢?田司文說的第二個男人是王小波。這兩位作家也是我所喜歡的,對于這兩位有成就的作家給予的禮贊,我覺得無可厚非。只是受不了她語氣的夸張,情緒的大跨度起伏。別讓人听了直起雞皮疙瘩。
我的手插在褲兜里,免得放在外面,人家會說我不鼓掌是對她的不贊同。我就這姿態,愛誰誰。
她有點神經質,我受不了這樣的女人。
「人在寫作時,總是孤身一人。作品實際上是個人的獨白,是一些發出的信。我覺得自己太缺少與人交流的機會——我相信,這是寫嚴肅文學的人共同的體會。但是這個世界上除了有自己,還有別人;除了身邊的人,還有整個人類。寫作的意義,就在于與人交流。因為這個緣故,我一直在寫。這是他說的話,他在用手中的筆與生命對話,所以他的文字閃爍著水晶般的光輝,真的仿佛來自星星。想必我所說的這個人大家都猜到了,王小波,一個精神騎士,他的話句句都是經典,比如他說,一個人活在世上就是為了忍受一切摧殘,想通了這點,任何事情都能泰然處之。我突然想到海燕,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一些吧的吶喊,想到了橫眉冷對千夫指,想到甘灑熱血寫春秋……」最後,田司文滿臉都堆集情緒,她向我展開她標志性的笑,她的嘴無限地擴開,嘴角向耳邊扯去。雖然尤欠中國人傳統笑的標準,笑不露齒,或是露出八顆牙齒。可是,田司文笑得很嫵媚,彌補了一些不足。而我卻感覺到了涼氣。眼前閃過銀白色的雪狐。
四周都是追捧的目光,唯有我散慢地象一個憤世嫉俗的青年。油咸不進扮清高。
「我在班門弄斧了。藍作家的文字我看大有後來者居上的趨勢。華麗卻不欠缺思念,剛才,我一眼看到藍作家,我大吃一驚,怎麼會這麼年輕。有人告訴說藍作家才三十六歲,我還不相信呢?見面之後,卻覺得看上去象三十不到嘛。」田司文是在給我灌迷魂湯呢,我暈倒算了。
「我不是作家,最多只是一個作者。史鐵生說,我的生命主要是生病,業余是寫作。我說,我生命主要是工作,業余是寫作。磨蹭了這麼多年,也只寫了這一部書。對于田局長的話,藍焰受之有愧。」我說。我對她有些抵觸情緒,她佔用了太多時間。單就這一點,我對她不會有什麼好感。
「嘖嘖,謙虛是美德,能有這樣的姿態,想不成功都難。人這一輩子如果可以寫出一部傳世的作品就相當不容易了。而藍作家才華橫溢,又這麼年輕,想必不會就此滿足的。藍作家是從事什麼工作?真是難能可貴,邊工作,邊寫作,還能寫出那麼好的小說來,值得人敬佩。」田司文說話時一直看我。我只求她別用眼神賄賂我,我可幫不了她什麼,更給不了她什麼。
她靠向我,再近一些,表示她願意與我親近的意思。
我才發現我是坐在床上,無路可退。田司文在我的肩頭上搗了一下,我險些躺倒在床。
看她那親昵的舉動,我納悶,我與她有這麼熟嗎?怎麼動上手腳了。我想高呼,光天化日,乾坤朗朗……
最要命的時候到了,跟隨田司文精瘦的男人向洗手間那個方向而去了。我有種顧首難顧尾的尷尬,已經有人坐在我的床邊了。
我呼地站起來,高聲斷喝一聲,「干嘛?」
我全然不知道我與田司文的面部距離還有幾公分,她的眼楮瞪得溜圓,估計她已經細致地看到我的皮膚毛孔了。她以為我這是在輕薄她呢,並且做得比她更為激進,所以她會不好意思的臉紅。
我的注意力全在那個精瘦男人身上。而隨著我的目光凝聚向那個精瘦的男人,滿屋子的人都看向那邊。只有田司文一動不動地臉色羞紅的盯我。
精瘦的男人已經走到洗手間那兒,我這橫空出世的一聲,他吃驚地回看我,「上上,上廁所呀?」
「上什麼廁所,為什麼要在我這兒上廁所。你們這些人有完沒完。沒事哪兒涼快呆那兒去。」我一口接口的熱氣噴向了田司文的面,我沒時間顧及她,我眼不帶眨地側視著那個精瘦的男人。好象他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他的尿該被憋回去了吧。
最要命的事發生了,洗手間里,傳出嫣然的手機鈴聲。催命似地響了數聲,還是《琵琶吟》,我與她的手機音樂一致。要是我此時的手機與跟著唱起來,那絕對是二重奏。
精瘦男人的眼里閃出詭異的光芒,他立即就明白我為什麼對他上廁所這麼敏感,他咧嘴壞壞地笑,這些人,除了琢磨錢權色,還會琢磨什麼?「原來如此,里面有人呀。哈哈,難怪藍作家對于我們造訪如此不滿,原來如此。這可真是人不*枉少年呀。」
「什麼意思?」田司文臉色陰沉著問他,她的反應遠沒有精瘦男人那麼快,但是,一會她就若有所悟。
「局長,還是走吧,別壞了人家的好事。」精瘦男人說。
田司文的臉色由紅轉白,後退幾步,讓出我與她之間舒服喘息的空間,她沉著臉對精瘦男人說︰「你胡說什麼?藍作家還不能有個朋友?藍作家處事沒那麼庸俗。」
田司文又對眾人說︰「大家回去吧,晚上會有車來接你們。都別出酒店。」
所有人都很听話魚貫而出。田司文的眼里浮起淺淺的輕愁,可能只有細致的作家眼楮才會把這界定為雨巷里的輕愁吧。大不象她進來時及後來的表現時的神采熠熠,她甩給我一句話,「藍作家,我很崇拜你,甚至喜歡你這樣有才華的生命。我說的是生命,我並不避諱這麼說,希望你正確理解。也希望你記住我。有用得著我的地方,我可以出面,嗯,我在文化界有些朋友。晚上經濟開發區請各位作家吃飯,順便看看經濟開發區的夜景。這是經濟開發區管委會的意思。希望藍作家能撥冗參加。先告辭了,晚上見。」
我不知道田司文為什麼要這麼幫我。她的話又是什麼意思,我一頭霧水。
趕緊走吧。我在田司文離開房間後,將門關上。
最後一線的門隙間,我看到她的眼簾失落地垂下。